玄门中人身具灵脉,自古通鬼神之力,长于术法,另有派别专于兵法器械。
近百年间,鬼神精怪已渐消隐,门中转攻兵械者众,尤以南地剑阁为其中翘楚,立身于剑而纳百兵之长,可谓成就斐然。
戚放鹤侧身坐在书案边,先后将左右手腕搁至桌案上的脉枕,隐去负伤流落时的种种坎坷,只说了要处。
她师承叶轻云,偏好剑道,不曾修习术法强健灵脉,十三年前身负重伤,得以幸存至今,有赖于通身的灵脉——
“筋骨寸断,灵脉俱损……”戚望舒一面诊脉一面听她叙说,沉着声道出了她何以“幸存”至今。
“能用灵脉换回一条命,我已觉得万幸,何况身体已经大好了,未尝不可与人一战,不好教前辈忧心,”戚放鹤偏过脸去,语气讪讪,“前辈还是说说今日为何邀我前来吧。”
戚望舒收回脉枕,道:“你需得静养,不好教你忧心我派中事。”
戚放鹤当即告饶道:“阿姐大人有大量,念在我是初犯,还请饶了我吧。”
她幼时随叶轻云初入临安拜访戚家,就唤戚望舒为“阿姐”,此后一直不曾改口,日前拜访逍遥宗才改称“前辈”。如今复又说起这个称呼,连戚望舒都微微讶异:“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再叫我‘阿姐’。”
她二人并非骨肉血亲,论序排辈亦不可以姊妹相称,“阿姐”虽是戏语,到底流露出往日的几分亲昵。
戚放鹤假模假样,如此这般再赔了几个不是,终于等到戚望舒在书案上平展开来的一纸正题。
纸寻常,笔墨寻常,字义却非寻常。她低眼细细看去,低声念道:“‘七月朔日亲至贵宗,倘承赐教,不胜感激’……”
无题无款的一纸拜帖,满含了“来者不善”的意味。
“你应当不曾听闻近年来鹊起的‘隐阁’一派——”戚望舒放出又一沓纸稿,其上尽是对某派某帮的请教之语,“隐阁重在一个‘隐’字,人员、行事隐而不宣,以请教切磋之名,行烧杀掳掠之实。渭北金家庄、西南云河谷、缥缈派尽为隐阁所屠戮,缥缈派一仆从奉主家之命携拜帖出逃,半途也遭遇了截杀,当时恰好过路几位有识之士,救下了那名老仆,才有了我誊录的这些帖子。”
“……讲经楼之后,我确实少有听闻玄门中事了,”戚放鹤点了点最先的纸页,“如此说来,这是‘隐阁’对逍遥宗下的帖?那几位侠士护下那名老仆,知晓隐阁行径后又告知了玄门各派?”
戚望舒道:“几位侠士确有此意,只是未能践行,已被尽数诛杀……隐阁命那名老仆来到云中境内,向逍遥宗呈上拜帖,另附了之前投给金家庄、云河谷、缥缈派的帖子。那名老仆昨夜将拜帖送到,夜里便自尽了,我与晋安观他形容,却像是惊惧而死,而非自尽。”
如非自尽,犯者除隐阁外还能作何人想?
云中境内风光旖旎,夏季清凉宜人,正适合出行。
作客以来,戚放鹤三不五时地游逛近处山水,昨日乘兴赏玩了石窟大佛,夜间回来吃过晚饭,洗漱完毕后倒头便睡,不知世上万事……不承想一夜间风云忽变。
“……如此行径,当真是其心可诛,”戚放鹤许久才回道,“五日后便是七月初一,逍遥宗可有应对之策?”
逍遥宗以术法起家,年轻一代多是文弱之辈,对上吊诡莫测的隐阁,胜算实在微渺。
戚望舒回道:“我只有个不情之请。”
谈及正事,戚放鹤也改了口:“前辈但说无妨。”
戚望舒侧眼看向室外,似是追忆:“我当年执意远嫁逍遥宗,委实拂逆了族中长辈,如果你来路有所耳闻,应当知晓我与戚家业已疏远。”
她流转目光,再次望向戚放鹤,郑重道:“与隐阁交锋当是势所难免,我决意和逍遥宗同生死、共进退,膝下稚小却何其无辜,因此烦请你将衡芷、芳洲送去戚家。戚纨之后,族中继任尽为犬儒,旁系有意谋夺家主之位,苦无名目,你送回衡芷、芳洲,说清来龙去脉,也教他们师出有名——得与剑阁后人联袂,同心戮力,整肃玄门,想来……不会有人不动心的。”
衡芷、芳洲这对姊弟现年不过七岁,生得伶俐可爱,近几日与戚放鹤渐渐相熟。戚家家主戚纨,颇好剑术,早年与叶凌舟结为莫逆之交,从话中推及,该是过身已久了。
戚放鹤重返玄门,身入云中,只为请戚、李二人相助,却白白捡了这样的“便宜”——成功送回衡芷、芳洲,能得戚家这一助力,反之亦无损于她,毕竟她孑然一身,除去性命,实在没什么好交代了。
“前辈恩情,晚辈铭感五内,”她作了个苦笑,自知留在云中对逍遥宗全无裨益,因此正色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前辈另有何筹划?缥缈派那位老人家可已入殓?”
戚望舒为她斟了茶:“且容我细说。”
次日,天色微明,几队人马先行,分道下了山去,戚放鹤驱骡车自后而出,装束与一般菜贩无异。
车到旅店,天色已大亮,店内伙计迎上前来,引人与车去了后院。院中拴着不少马匹,几无落脚之处。
伙计将车停顿妥当,准备卸货。正此时,两个灰头土脸的娃娃推开菜叶跳下骡车,轻手轻脚躲至戚放鹤身侧,伙计也权作不知,继续埋头卸车。
这两个娃娃便是衡芷、芳洲了。
戚放鹤借马匹遮掩,换了一身常服,引两个娃娃移步院门近侧的拴马桩。那处早已候着一名老妇人。妇人鬓有风霜,神情肃穆,望见两个孩子方才缓和了几分神色——正是昨日唤戚放鹤去听雪庐的扫地仆妇。
娃娃们齐唤了一声“青玉婆婆”,青玉婆婆微笑颔首,解下两匹马的缰绳,将芳洲抱上马鞍,随后自己也上了马。行动之利落,竟然丝毫不逊于抱衡芷上马的戚放鹤。
两匹快马踏出云中城,穿山过水,且行且停,日暮时分终于真正停脚,在一户农家歇了下来。
一整日奔波跋涉,老少四个皆面带倦容,娃娃们吃过饭,不消多时便睡沉了。
戚放鹤收拾了行囊以备明日继续起早赶路。行李无多,愈发衬出奔逃的仓皇,所幸两个娃娃聪敏知事,路上并未添乱。
她这般想,有人这般问:“两位少宗主年纪尚小,已有过人之识,戚姑娘以为如何?”
是青玉婆婆和农户主人换得干粮,回了卧房,闭门后轻声发问。
“两位少宗主天资过人,宗主与夫人教养有方。”戚放鹤同样轻声。
青玉婆婆道:“我观戚姑娘亦是天资了得、根骨不凡,难怪夫人会劳烦姑娘出手。”
天资、根骨之说尽是虚言,如此对谈,显是话中有话。戚放鹤直截道:“婆婆谬赞。我学艺粗疏,担此一任,盖因我出入云中、临安两地,对沿路多有知悉。婆婆有话不妨直说。”
“戚姑娘率性直言,我也便挑明了,”青玉婆婆微笑道,“我想在明日傍晚之前独身赶回逍遥宗,戚姑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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