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大火一连烧了半月,烧得漫天灰尘,半边猩红。
我在这漫天绯红中逐渐醒来,那本不属于这具躯壳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从脑中一闪而过。
明明这人间,只是万华天池之中昙花一现的三千幻世的其中之一,哪怕神识恢复,看到这生灵涂炭的场面,仍然没来由地倍觉揪心。
战争一旦打响,就意味着没有结果就不会结束,而这场灭国之战,要等到这个国家灭亡才能彻底结束。但生于颂安国的人,怎会甘于自己所爱的国家就此灭亡?一方要侵略,一方要抗争,于是伏尸百万,尸体堆砌成山。
临空十八年冬至,蛮夷率精骥夜袭颂安国边陲。
对于颂安军而言,那本是一场简易防守战役,却因当夜驻守将领一时轻敌,惨遭敌军暗算,招至城池失守。
一个国家的**从来不是从一座城池被侵占开始的。
早在一年前,经由老师之手,我便查到边疆多地存在军饷军粮被私自挪用的情况。我在暗中收集证据,准备经老师之口汇报给父皇,未曾想在证据上交的前夜,老师竟被祝蓉弹劾,软禁在了家中。
这次安县沦陷,如同一个口子被野兽撕裂而逐渐放大,于是不过半月,开元、茂县、临江等多处驻守要地被尽数侵占。
颂安大军被蛮夷精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退再退。直至三月,已被逼至临近皇城临空的天行城附近。
宫外是敌国骑兵草菅人命,百姓暴尸荒野;宫内却是丝竹靡音,余音绕梁。
大批难民堵在皇城门口,为了活命,不惜违抗旨意,强行突破。
尚在宫内肆意挥霍的贵族们当然不允许脏兮兮的难民进入皇城,于是派了更多的御前军在城北驻守。
直至隔壁岳阳城被攻陷。
皇城的大门终于打开,却不是为了让百姓避难,而是方便皇族逃命。
父皇带着我的一众兄弟仓皇逃命,我们一路南下,在途中遭奸人暗算……
当皇贵妃将怀中小娃娃交给我的时,她只剩半口气。看着被自己剑穿胸甲的女儿,祝丞相的脸有些扭曲。此时的他应该有不少怨气,死死地盯着我,我以为他会继续骂我,不曾想,却听他用冷冰冰的语气对皇贵妃说:“傻女儿啊!为什么你非要保护这个傻子啊!她的母亲可是抢了你后位的罪女啊!你怎么这么傻!”
皇贵妃却没有回答他半句,强撑着身体,慈爱地看着我:“大公主,当年您救本宫一命,如今本宫还您……”
我揉着被砸之后昏昏沉沉的头,懵懵地接过了她怀里的小娃娃。灵台逐渐清明,脑中数万年的记忆如洪流般倾泻而来。我的脑袋又晕又痛,胀得我想要呕吐。
“呕……”最终还是没忍住,将辰时喝的稀粥吐了个干净。
皇贵妃身后的鬓白男人用长袖捂住口鼻,万分嫌弃地偏过头:“这你都不嫌弃。”
皇贵妃却笑了:“傻子也是人啊。”
强迫自己从眩晕中清醒过来,见皇贵妃咽了气,我迅速做出反应,抽走了她身上的短剑。
见女儿死掉,祝丞相面上仍没有多大变化,似乎对此场景司空见惯。他的眼神仍旧麻木。
这狭小的破道观内,刚刚还挤满了人,此刻却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就只剩我和他了。
祝丞相抽出长剑,笑了笑,眼中泛着红光:“行了,大公主,现在这里就剩你和我,别演了。”
我将小娃娃放在背篓里,站起了身:“演了这么多年,突然露出本来面目,还有些不习惯。”
祝丞相笑道:“有什么不习惯的,如今你父母兄弟全死绝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挑眉:“我家被灭门,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当然应该高兴。你装疯卖傻,不就为了今日吗?”
若是我没恢复记忆,说不定此刻我真该高兴。皇家的孩子,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习惯腥风血雨。
这是生我的女人教我的。
也是这么多年我见到的。
虽说我因痴傻被父皇关在宫里若干年,却从未被薄待过。论其原因,应该是当年我出生之时,一位神仙向我父皇托的梦。
我出生那夜,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而后是如龙吼一般的轰鸣,响彻整座皇城,惊醒了万家酣睡百姓。那电光绕北斗七星劈裂了皇城祭坛,连带祭坛上供着的星宿神君的神像一道劈裂,直至地面。随后,电光散去,星辰斗转,天上一十八座星宿自成一排。
众人都说这是天降的不祥之征,国家将有大难。然自我呱呱坠地开始,天上便出现了七色云彩。六十四只喜鹊衔桂枝投于我出生的云雀宫前,在大殿正前方的空旷广场上搭了个“安”字。
尚在熟睡之中的颂安帝在这时便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位身着白色锦衣,身披三条虹色披帛的白发男子立于清澈如镜的小池正中。那仙人额前有一点金光灼灼,双瞳有着蓝如沧海一般的颜色。饶是身为帝王,颂安帝也不敢仔细打量那仙人,生怕惹其不悦。那仙人眉眼微眯恭贺他喜得皇子。却不说为何恭贺,只要他善待这位皇女。
颂安帝点头应下,便被仙人逐出了梦境。
神仙口中的皇女便是刚坠地的我,父皇也言出法随好吃好喝地待我。
甚至要我同皇兄弟一道读书习字,学武练琴。
直到我被歹人行刺,差点一箭归西。
母妃知道谁是凶手,却对此人相当忌惮。为了让我活下去,便教我装疯卖傻。
果然,得知我因那一箭吓得痴傻之后,再没人要我的命。只是父皇倍加失望,将我关进了云雀宫中,要我永生不得出宫。
我的父皇不是位明君,一不会治国,二不会平天下;于是国库被歹人侵吞,边境屡次被侵犯。
可他虽不是位明君,却也不是位昏君。于是虽各地洪旱不断,他却从未中断过下拨救济粮金。
只是拨得越多,贪官便贪得越多。一砖白银经由层层剥削,到百姓手里,只剩白芸豆那么大颗。
父皇为此焦头烂额。
年年查贪官,年年出贪官。更何况那些贪赃枉法的污吏还同那群吸血鬼皇叔皇姑有勾连。父皇尊先皇遗诏、碍于礼教又不能问责,导致国库愈发干净。
我装傻,也是因为这些亲戚想要杀我,为了活命,于是装傻。
但我却不愿就这样痴傻一辈子,于是暗中结识了老师,借老师的手清除这些蛀虫。
只是后来父皇被奸人迷惑,误以为老师才是奸臣,于是将老师及其一干在朝学生软禁在居所,才引发后面一连串的事。
而被关在宫内的我也因这个原因,无法获得最新的情报,直至城破。
父皇在逃难途中幡然醒悟,自知事已至此,再无峰回路转可能,在愧疚中自刎。敌国为了逼迫颂安国百姓投降,便对外宣称是他们暗杀了父皇。
祝丞相是皇贵妃的父亲,先皇的忠臣。
因为是先皇的人,所以父皇重用他;因为是忠臣,所以父皇信赖他。
若是按照司命神君所写的命数那样发展,自蛮夷精骥夜袭边陲开始,祝丞相便会向父皇献良计。父皇虽不是明君,却会依着祝丞相的计谋点将出征。
老师会带着他的学生出征北伐,而我则会在这次北伐的时候除掉父皇身边所有的“蛀虫”。
这次北伐之后,敌国投降归顺,他国不敢进犯,直至父皇驾崩,皇弟继位,颂安太平百年。而我也会作为当朝的第一位女丞相,辅佐新帝登基直至朝堂稳固。
若是不出差错,去年的今日我已完成此次下凡的任务,魂归天界。
剧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偏差的?
我在心底捋了一遍,认为问题还是出在祝丞相身上。
由于这个壳子没有法力,我也就使不出什么惯用的招数,所幸当年为争地盘同某只金貔打了几十年,剑法被他磨得相当了得。
短剑在手中转了一圈,我俯身躲过祝丞相袭来的剑光。
眼底杀意渐起,手上动作干净利落。
短剑不如长剑攻击范围广,更不似大剑那般杀伤力大。但我从来不挑什么短兵长剑,只要手里有武器,我便能精益求精。
毕竟当年同金貔打架,可不会管手上有什么东西。
我与这祝丞相过招无数,惊奇地发现此人剑法相当了得,脑中有谁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却实在想不起来。
主要是当下的情况也不便多想。
见我拿着短剑也能同他打得势均力敌,祝丞相有些气急败坏,右手依旧用长剑出招,左手化出魔气。
待手中那团猩红的魔气逐渐成了形,“祝丞相”往后退一步,执剑的右手朝我一挥,那剑气混着魔气便一齐向我袭来。
凡人壳子哪里抗得住着魔气,我堪堪侧身向一旁躲去。面上虽然镇定自若,心下却冷汗直冒。
若躲避不及,中了这魔气怕是要遭。
见我如此忌惮,“祝丞相”得意至极:“你要是把小皇子交给我,接下来就能少受些痛苦。”
我没搭理他,只是将便宜弟弟护得更紧。
“哎,孺子不可教。”“祝丞相”无奈地摇头。
只听他口念一咒,祭出了一把泛着诡异血红光气的长枪。
我识得这枪,当年同邪魂在万华天池缠斗,师兄的武器就差点被这魔枪给吃掉。
这是一把会吃兵器的枪,凡品武器怕是会被吃得精光。
可现在没有其他法器傍身,只用这现捡的短剑迎击怕是要输。
不等我思忖对策,那长枪已直朝我要害而来。我抱着背篓仓皇躲过一击,却见“祝丞相”抬手往后一退,又朝我袭来。
我只得握着短兵,借着惯力找突破口格挡,几招下来,短兵被腐蚀,折损得已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被区区凡人逼至角落的我有些憋屈,正抱怨着事态的不公,只听头顶有人轻喝一声,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响起,屋顶赫然炸开一个大洞。
逆着粉尘与红光,一个身穿月白色飞鱼长袍的白发男子裹着砂石碎砾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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