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戾闻言扬眉，淡声开口，嗓音带笑，“可以，既然如此，那我就到黑尺巷去先转转吧。”说罢，他抬手拍拍谢妄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带笑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多久，身形便隐入了浓浓的黑暗里。
谢妄微微压了压眸子，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你可以说了，法留斯先生。”
“谢先生，你知道洗雨节是做什么的吗？”法留斯语调沉沉地开口。
谢妄眸光微凝，什么意思？“你指的是洗雨节祭礼，还是洗雨节本身？”
“它们是一样的，谢先生。”法留斯直接回道，略微沉吟片刻，又接着道，“不管是洗雨节，还是祭礼，本质上都是为了一件事。”
谢妄敛眸思忖，静待下文。
“纯净的暴雨带来新生，洗涤污垢，此城永恒。”法留斯缓缓开口，像是吟诵，又像是祝祷，说完话之后，他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方才睁开，盯着谢妄的眼神带着些冷邃的意味，“洗雨节，为的是让这座城焕发新生。至少城主是这么说的。”
“让这座城焕发新生？”谢妄若有所思地重复，略想了想，而后问道，“这一点，具体的表现是什么呢？洗雨节前后，这座城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死去的人会复活。”法留斯沉沉说道，声音落在冷夜的凉风里，就像是一道冰剑。
什么？！谢妄抬眸，眼底像是有一道利光闪过。
“是的，你没听错，谢先生。”法留斯面色从容地接着道，“洗雨节祭礼完成之后，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复活。”
谢妄轻抿了抿唇角，这样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解释这里的民众为什么对死亡如此冷漠了，“洗雨节大概多久进行一次？”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城主能回答你了。”法留斯耸耸肩，而后道。
谢妄皱眉，“什么意思？”
“只有城主能预知洗雨节的到来。”法留斯直接道，“开始准备洗雨节的命令，是从城主那里来的，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不过，最近似乎洗雨节的到来越来越频繁了。”
“洗雨节的到来需要预知吗？为什么？”谢妄眉头皱得更紧了。
法留斯沉着声音回道：“洗雨节，是秽雨降临的时间。据城主所说，秽雨会腐蚀整座城，因此祭礼是必要的。”
“上一次洗雨节……”谢妄慢条斯理地开口。
话还没说完，法留斯便立马接道：“是大约六十个永恒日之前。”
谢妄眉头一挑，一转念，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既然是六十个永恒日之前，死了的人又会复活，那后面那堆白骨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灰布巷的倚仗，谢先生。”法留斯慢条斯理地说道，语调有些沉。
谢妄微微眯起眸子，而后缓声幽幽道：“你的意思是，死在灰布巷就无法在祭礼后复活？”
“不，只要洗雨节当日尸体在灰布巷，就无法复活。”法留斯回道。
谢妄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似的。
“啊？怎么突然开始玄幻了起来？”
“是灵异好吧。”
“不是，既然尸体在灰布巷就无法复活，那法留斯因为谢妄说他是收尸人就没准备杀他，是不想让更多人活过洗雨节的意思？”
“是因为这样他就能选择让谁死让谁活了吧？毕竟他可没有全城找尸体的工夫。”
“！！！兄弟，我格局打开了！”
复活。谢妄仔细揣摩了一下这两个字，轻扬了扬嘴角，而后道：“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我们改日再聊。”
法留斯皱了下眉，而后道：“谢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留给你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我会注意的。”谢妄面色从容地回了一句，转身刚准备迈步向前，又顿住脚步，而后问：“如果我决定不加入灰布巷，会有什么后果？”
“那么，我们会在秽雨来临时，将你赶出灰布巷。”法留斯一脸严肃地回道。
谢妄轻笑了一声，低低地应道：“知道了，那么，再会，法留斯先生。”
话音刚落，把法留斯捆缚在椅子上的银线缓缓散开，他自由了。
离开小破屋的谢妄向着黑尺巷走去，并没有带乌鸦。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乌鸦相当于他留在灰布巷的一双眼睛。
法留斯望着谢妄远去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而后才站起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黑尺巷巷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影，半边身形隐在黑暗里，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谢妄迈步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欢迎光临，雇主。”
“说得像是主顾似的。”谢妄凉凉地吐槽。
陆戾偏头，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而后道：“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我看你有毛病。”谢妄木着一张脸开口道。
陆戾居然没反驳这句话，拍拍长椅上身边的位置，而后含笑道：“坐吗？”
谢妄直接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在陆戾身旁坐下，而后缓声道：“什么情况？”
“黑尺巷，看起来一切正常。”陆戾直接道，“但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我分明看到一队城卫进了这里。他们像是消失了一样。”
“那家钟表店开了吗？”谢妄接着淡声问道。
陆戾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门扉大开啊。”
“所以，你觉得那队城卫进了那家钟表店？”谢妄扬眉，道。
“是。”陆戾直截了当地回道，“不过，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是很巧，不过，并不是无迹可循。”谢妄缓声说道。
陆戾低笑了一声，“腕上的符文？”
“嗯。如果那并不是崇光会的标志，而是一种密语，意思就是黑尺巷6号呢？”谢妄一双眸子眯得狭长，说话时语调幽沉。
陆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评价，“很有建设性的想法。”
“我不怀疑法留斯，毕竟他分身乏术。”谢妄接着道。
陆戾闻言低笑，“法留斯的话，立场的确值得玩味。”
“灰布巷从一开始就是特殊的。”谢妄沉沉说了一句，神情一顿，“难道这次我突然走运了？”
陆戾挑眉，“或许，特殊，本就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从这个角度来看，谢妄的运气……差得不能再差了。
“好家伙，这意思是城卫抄了崇光会的老窝？看样子洗雨节祭礼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能下定论啊。”
“确实，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钟表店里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嗐，这纯粹是被打脸打多了之后得来的教训。”
“……”谢妄沉默了两秒，决定不再继续这个令人悲伤的话题，“那你的意见是什么？要进去吗？”
“进是一定要进的。”陆戾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不过，具体怎么进就要好好斟酌斟酌了。”
“那就随机应变吧。”谢妄语气轻松地拍板，而后站起了身，反正现在也不知道钟表店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陆戾闻言轻笑了一声，跟着谢妄站起来，缓声开口：“好的，雇主。”
就这么决定之后，两人向着那个钟表店走去。
钟表店的门大开着，从中透出一些明黄的暖光，夜晚的凉风穿过店内的大厅，划过门口锁扣冰冷的锐角，寒意无端四散开来。四下无人，店外的标牌摇摇晃晃，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掉下来似的，在一片死寂中，给整个环境平白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谢妄和陆戾站在了钟表店的门口。
从门口向内看去，钟表店内空无一人，只剩下柜台上一盏煤油灯在忽明忽暗地闪着光，它的灯罩有一个破口，因此其中的火焰随风摇曳，将店内的影子弄得也一直在动。
谢妄和陆戾对视了一眼，扬眉，好家伙，这一个人都没有的，明摆着有暗道么？
两个人走进店内，四处搜索了一番，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暗门。两人穿过这道矮门，进入了一个漆黑狭窄的走廊，所幸走廊里是不需要弯腰前进的，走廊尽头是另一扇门。
门没关，谢妄伸手一推，那门便开了。
刺眼的亮光从门中透过来，谢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眼前虚虚地挡了一只手，从指缝穿过的光恰好是不会让人觉得刺眼的程度。
谢妄刚想回头去说什么，便听到了一声温温沉沉的低语，“看前面。”
谢妄下意识看过去，眼前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门后像是一个小剧场，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是一个比地面高了三个台阶的小台子，除此之外的地面上就是一排排的座椅。此刻座椅上坐满了人，小台子上有个人正站在那里，他的脚边，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这个时候，小剧场里面的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眼神多多少少带着些不善。这些眼神汇聚在一起，无端让人发怵。
当然，谢妄对这种目光表现得非常淡定，他环视了一圈坐得满满当当的剧场，语调略带着几分遗憾，“看起来，我们像是迟到了。”
陆戾没吭声，嗓子里闷着一声含糊的低笑，只靠在门边，摆出了一幅等着看戏的架势。
“不，这位尊敬的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审判马上就要开始了。”小台子上站着的那个人开口道，说罢，那个人嘴角扬起一个狂热兴奋的笑容，“有了两个变数，这次的审判就更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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