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内容非常模糊，情节没头没尾，只有那种极度压抑又焦灼的感觉十分清晰，像是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周围充满了指责、愤怒与折磨。他死死抓住牢笼上尖锐的铁刺，让自己的血肉与它融为一体，让骨骼生出荆棘，让血液变成毒汁，他朝着那些空白的面孔苍凉地笑着：你们，满意了吗？
“哥……哥！”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呼唤着。
梦境在顷刻间扭曲、分解、消散，光照进眼眸，把意识推入现实。
“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李昕熠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纪宁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梦，没事。”
究竟多糟糕的梦才算噩梦，纪宁屿早已无从知晓，他所有的梦境都是压抑的、窒息的，几乎没有例外。
“几点了？”他睡眼惺忪地问道。
李昕熠拿过手机看了眼：“刚过七点。”
纪宁屿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问道：“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很早就醒了，睡不着。”
“怎么了？”
“嗯……”李昕熠犹豫了一阵说道：“哥，你跟我说实话，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得不好……”
纪宁屿笑道：“你就因为这个睡不着啊？放心，就第一次而言，你已经相当不错了，大多数人第一次都比较快，你的表现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李昕熠被他说的脸都红透了：“我…我不是说快慢的问题，我是想问，我昨晚是不是太野蛮，把你给弄疼了？”
纪宁屿微微笑了下：“不是你的问题，我是第一次，无论如何都会疼的，跟你没关系。”
李昕熠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像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都组不出个句子，原来昨晚不是他的错觉，纪宁屿是真的在拼命忍着疼。
“昨…昨天……晚晚……上……”
纪宁屿见他卡碟卡得实在是太厉害，干脆帮他把句子说完：“是，昨天晚上也是我的第一次。我以前一直都是1，昨晚是我第一次做0。”
李昕熠因为太过震惊，嘴唇都在哆嗦，又过了半晌才终于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他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尽管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阻止他去问，可他依然忍不住去期待一个可能。
纪宁屿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我想你既然曾经有过差点儿被人强迫的经历，肯定会对做0存在抵触心理，那就干脆我来好了。”
“就……这么简单？”李昕熠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不相信纪宁屿会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就把自己的第一次贡献出来。
纪宁屿笑着说：“能有多复杂？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在下面，不是你那就是我呗。而且这样一来咱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很公平。”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李昕熠忍不住去多想。公平就意味着互相没有亏欠，那他这样做目的是不是为了分开时可以干干净净地一刀两断？
一瞬间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烧得李昕熠眼眶发热。他把整颗心都给了这个人，一辈子都拿不回，可这个人却在和他计较着身体上的公平。
“哪里公平了？你可是把我包括初吻在内的各种第一次全都拿走了，你得对我负责，负全责！”他故意用耍赖的口吻说着。
纪宁屿淡淡地笑了下：“可以，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李昕熠沉默下来，负责的方法可以有很多，可唯独他想要的东西是无法因责任而生出的。若是强行索要，除了让两个人都难堪外，他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很可能连现在拥有的都会失去。
他强压着心口处的刺痛，扮起娇羞的模样调侃道：“既然我已经**给你了，那就请少爷您行行好，把我收了房吧，让我给你当个通房大丫头，白天给你做饭，晚上陪你睡觉。”
纪宁屿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个块头超大的“丫头”：“你是要陪我睡觉，还是要睡我啊？”
李昕熠嬉皮笑脸地贴上来：“这不是一样的嘛，我知道我昨晚表现得不好，但这就是个熟能生巧的事儿，你多给我点儿机会磨炼技术，我保证以后把少爷您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怎么样？收了我吧？”他说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纪宁屿。
纪宁屿轻轻笑起来：“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我陪你练技术对吧？没问题，你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李昕熠偷偷看着他的表情，心中的不甘又让他忍不住去试探：“还有……既然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只要我不找别人，你就……不要找别人？”
他说完等着纪宁屿的嘲笑和反驳，但纪宁屿没有笑，而是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不要喜欢我。”
当纪宁屿第二次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李昕熠终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纪宁屿在不惜任何代价地挽留他，渴求他给予的陪伴，甚至为此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身体。可在所有的代价当中，纪宁屿唯一无法给他的就是爱。纪宁屿不爱他，所以才会一次次地请求他不要喜欢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陷入愧疚和自责。
李昕熠默默苦笑了下，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当然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天生断情绝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我就是单纯地想睡你。”
纪宁屿点了点头：“那就好。”
李昕熠彻底读懂了这三个字背后的双重的含义。只要他不喜欢纪宁屿，纪宁屿就不用因为内疚而让他离开--那就好。只要他想睡纪宁屿，纪宁屿就有了一直把他留在身边的方法--那就好。
……
纪宁屿一整天都心情低落，他总是止不住地去想何洛远此时正和他身处同一座城市，他只需要几十分钟就能站到他面前。可然后呢？他要面对的是比不见面残酷得多的局面，看见何洛远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纪宁屿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有关何洛远的一切，可越是克制就越忍不住去想，这让他烦躁不已，对自我的厌恶随之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中，他又开始想要惩罚自己。绝食、酗酒、自残，这些他以前曾经使用过的手段现在全都行不通，会被李昕熠立刻制止。但有一件事只要他伪装得足够好，李昕熠就不会察觉。
晚上李昕熠洗漱完毕后窝在沙发里看手机，这个平时很讨厌把时间浪费在网络上的人，今天几乎头不抬眼不睁地刷了一整天手机，也不知在研究什么。
纪宁屿从卫生间出来，走到他面前：“昕熠，睡觉了。”
李昕熠收起手机，拉住他的手跟着他进了卧室。
纪宁屿刚来到床边，就直接脱了浴袍，寸缕不着地对着李昕熠。
李昕熠微微愣了下：“哥，你这是……”
纪宁屿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不是你说让我陪你练习吗？”
李昕熠强忍着冲动，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不行，你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要修养几天，不然会很疼的。”
纪宁屿微微挑了下眉：“你个生瓜蛋子怎么会懂这些？”
李昕熠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我会上网，你以为我这一整天都在干嘛？之前是我知识储备不足，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受伤了。”
纪宁屿心头忽然升上一股烦躁，像是唯一的发泄渠道被人夺走了一样。他压到李昕熠身上，急切地吻了上去，想要最快地调动起他的**，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李昕熠果然对他没有一丁点抵抗力，立刻抱住他热烈地亲吻起来。
纪宁屿边吻边拉下他的睡裤，想趁着他忘情之际达到自己的目的。
李昕熠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清醒过来，死死抱住他不准他再动。“别这样，真的不行。”
纪宁屿被他的阻拦弄得愈发焦躁，一边努力挣脱他的桎梏一边说道：“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就想要这样，快点儿！”
李昕熠翻身一把将他压在身下，按住他的双手：“哥，你别闹了，乖，我不想让你疼。”
纪宁屿挣不开他的束缚，失控地吼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说了我想要这样！我就是要疼！”
话说出口，两个人全都愣住了。
李昕熠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纪宁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别过脸，躲避着他的目光。
李昕熠愠怒地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着自己：“你在利用我作践你自己吗？！你昨天晚上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我就是你自残的工具对吗？！？！”
纪宁屿也朝他怒吼着：“是又怎么样？！你没得着好处吗？！”
李昕熠眼眶猩红地死死盯着纪宁屿，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放弃了，放开这个永远不会爱他的人，离开这个永远无法治愈的情绪黑洞。他太高看自己了，他根本就救不了纪宁屿，数不清日日夜夜的陪伴与包容，最终换来的片刻和谐只不过是假象，所有的努力都会在下一次无法预料的情绪浪潮中化作泡影，他的耐心、体贴和爱恋，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费。
他放开纪宁屿，满心苍凉。“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起身背对着纪宁屿坐在床边，沉默地纠结着。想走，舍不得，想留，不知该如何继续这样的日子。
身后传来微弱的抽泣，他忍不住转过身，在看到纪宁屿的一瞬间心里就有了答案。纪宁屿正流泪看着他，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望。
李昕熠毫不怀疑，如果他今晚走出这个家门，纪宁屿会做出比自残更可怕百倍的事来。
李昕熠想嘶吼想咆哮，但所有的怒火和无奈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回到床上，把泪流不止的纪宁屿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好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呢，不哭了。”
纪宁屿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哭得更凶了。刚才看着李昕熠的背影，他以为自己一定要被抛弃了。他恨透了自己，恨不得立刻坠向深渊一死了之，可李昕熠却坚定地一把拉住了他，不准他自暴自弃。
“对不起……对不起……”纪宁屿陷在李昕熠的怀里，泣不成声。
李昕熠轻吻着他的额头，帮他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没关系，我知道你情绪不好，不会生你的气。但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就是不能伤害你。如果你跟我上床只是为了折磨你自己，那我以后再也不会碰你。你不用为了留住我而可以去刻意讨好我，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留在你身边。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你。”
纪宁屿看着那双写满柔情的眸子，像是在深渊里看见最耀眼的阳光。
他流着泪，吻了吻李昕熠的唇，然后紧紧抱住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赎。
“我没有刻意讨好你，我想和你做这些事，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想。”
李昕熠意外地看着他：“你说真的？”
纪宁屿微微点点头：“从你受伤我帮你洗澡那时候开始，我就对你有冲动了。”
“洗澡……”李昕熠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我当时的……反应，你也全都看到了？”
“嗯，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对你产生了冲动。我不是个随便的人，可你就是在生理上对我有着很强的吸引力。我一直都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那次你突然跑到我家里来抱我亲我的时候，我才会表现得那么矛盾。我之前和你做的那些事，真的不是为了讨好你，我就是想和你那么做，昨晚也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我其实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只是因为情绪一时失控才会变成那样。对不起，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李昕熠看着纪宁屿歉疚的表情，忽然有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他太清楚生理上控制不住地被一个人吸引的感觉，也明白那背后所最终指向的归途。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那条他以为一眼望不到头的路其实充满了希望。
他微笑着把纪宁屿揽入怀中：“不怪你，是我太笨了，我连你疼都看不出来，真是蠢透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你想从我这里讨苦头吃，想都别想，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钻研技术，下一次一定要让你刮目相看。”
纪宁屿紧紧拥住他，隔着胸腔听着他的有力的心跳：“昕熠，你能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
李昕熠微微颤抖了下，收紧抱着他的手臂，泪水悄悄涌上眼眶：“好，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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