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充满绝望的旅途，所有人都知道那句“你会好起来的”是一个空洞的幻想，终点不会有奇迹出现。花出去的每一分钱与其说是让患者不那么痛苦，不如说是为了让家属不那么愧疚。
纪宁屿第一次来到病房看望外婆的时候，简直认不出眼前的老人。去年小院儿外的匆匆一瞥，他明明记得外婆是位身材略显丰腴的妇人，而如今却已是形同枯槁。
纪宁屿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服，郑重地来到床前。“外婆，您好，我是纪宁屿，您叫我宁屿就好。”
老人疑惑地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男人，然后询问地看向李昕熠。
李昕熠腼腆地指了指纪宁屿：“我……对象。”
老人浑浊的目光顿时闪动着光彩，虚弱地向纪宁屿伸出手。纪宁屿赶忙附身握住她的手：“对，我是昕熠的对象，我们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对不起，我之前在国外出差，没能及时赶回来看您。”
李昕熠搬了把椅子让纪宁屿坐下，自己坐到他身边，对外婆说道：“他昨天才回的国，下了飞机就直接往这儿赶，一晚上眼都没合一下。”
外婆紧紧攥着纪宁屿的手，不断地上下打量着他，激动得眼眶湿润：“好，真好，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纪宁屿想了下，讲什么总监CTO的老人恐怕听不懂，于是说道：“我是公司白领，搞电脑的。”
李昕熠在一旁骄傲地对外婆说道：“他可是T大毕业的，外婆，你还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大学毕业的人吧？”
外婆惊讶地看着纪宁屿，脸上露出了无限崇拜又欣喜的表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纪宁屿微笑着说道：“昕熠是我的吉他老师，他教我弹吉他，教着教着我就看上他了。”他说着望向李昕熠，眼神里是无尽的欣赏和爱恋。
外婆看了他们两个人一阵，对李昕熠说：“小熠，你先出去，我想跟你对象说两句话。”
李昕熠站起身：“好，但是你可别跟他说我小时候的糗事儿啊，我要面子的。”
外婆笑起来，但她笑的时候似乎身上会疼，于是那笑容只是转瞬即逝。
李昕熠出了病房后，老人用枯树枝一般的手摩挲着纪宁屿的手：“孩子，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实话，你是不是小熠请来假装他对象，好让我安心的？”
纪宁屿诧异了下：“当然不是，我真的是他对象，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住了大半年了。”
“你真的是T大毕业的？”
“真的是。”
“那你咋会看上他这个高中毕业的？”
纪宁屿笑道：“我是找对象，又不是招聘员工，我不在乎学历。昕熠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他人很聪明，心地又善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外婆试探地问道：“那……他爸妈的事……你知道吗？”
纪宁屿点点头：“我知道，他都跟我讲了。”
外婆问：“你不在乎他爸是杀人犯吗？”
纪宁屿摇头道：“他爸是他爸，他是他，我看上的是他这个人，跟他的身世和过去都没关系。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过去，我才更喜欢现在的他。外婆，我跟您说实话，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没经过什么风浪，就是人们常说的‘温室里的花朵’，但是昕熠就不一样，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我特别欣赏他身上的气质，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强勇敢的人，也是最温柔耐心的人。”
外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别蒙我，你看着可比小熠稳重多了，哪像你说的那样？”
纪宁屿说：“稳重是因为我年纪比昕熠大，我这岁数要是再不稳重那可就招人笑话了。”
外婆问：“你今年多大？”
“我三十四了。”
外婆惊叹地摇摇头：“看着一点儿都不像，我还以为你跟小熠差不多大呢。”
纪宁屿笑道：“因为我的年纪都白长了啊，您别看我岁数比昕熠大，可是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包容我更多一些，昕熠他就是我的主心骨，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他说到这，把外婆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乞求道：“外婆，我是真的很离不开昕熠，求您别拆散我们俩好不好？”
外婆被他逗笑了：“你这孩子，我哪儿会拆散你们，小熠找到了你这么好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下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您别这么说，我还要和昕熠一起给您养老呢。”虽然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可该说的愿望还是要说出口。
外婆淡淡地笑了下，拉着他的手说道：“小熠这孩子太不容易了，小小年纪就遭了那么大的难，不光一夜之间没了爹妈，还被他爷爷奶奶给赶了出来，身边就剩我这么个没用的老婆子。我不光不能让他过上好日子，还连累他大学都没上。我知道他是故意没考上的，他那么聪明，要是认真考哪能只考出那么点儿分？他就是为了能早早赚钱，好帮我一起还他外公治病欠下的债。结果谁能想到，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债给还完，这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我这又病了。其实我在这次昏倒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当时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医生说就算花好多钱去治，怕是也活不了多久。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的不要紧，关键是别临了的再给孩子留一屁股债。小熠他这些年已经过得够苦的了，我不能再继续拖累他了。”
纪宁屿说：“您怎么会是拖累？当年如果不是您收留他，给了他一个家，他后来都不知道会怎么样。昕熠跟我说过，他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有您。”
外婆虚弱地叹了口气：“小熠这个孩子就是太有良心了，所以我才更不敢把生病的事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倾家荡产四处借钱来给我治病，可是你说我这个病，它要是能治好也就算了，我也想能长命百岁一直陪着他，看着他到老。可是它偏偏就是治不好，还给孩子造成那么大的负担，何苦呢？宁屿啊，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小熠，我不想再住院了，我想回家。”
纪宁屿语重心长地劝道：“外婆，在医院您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减轻您的痛苦，提高生活质量，这样也能对病情有一定的控制。您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有很多钱，不信你问昕熠，我的钱就是昕熠的钱，您就放心在这儿踏实住着，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外婆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就想回我的小院儿，我在那生活了一辈子，我想临死的时候也能待在那，这样我心里才能踏实。宁屿，你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是不是？”
纪宁屿沉默了一阵，如果换做是他，也会想在临终时躺在最熟悉的那张床上，看着曾属于自己的一切慢慢阖上双眼。而不是置身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陌生空间，浑身插满管子，绝望地静等生命的倒数。
“那我去跟昕熠商量一下，再问问医生的意见，看看您现在的情况适不适合回家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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