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外婆极力劝阻,纪宁屿还是向公司请了假,想要和李昕熠一起陪伴外婆最后的日子。但怎奈他在公司身居要职,有太多推不掉的责任,中间被迫跑回了上海几趟。他每次都是快去快回,处理完工作之后不论多晚都直接往回赶。进村那条山路他已经十分熟悉,就算是在漆黑的夜里也能毫无压力地到达目的地。外婆的生命已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纪宁屿害怕当那一刻来临时,他不在李昕熠的身边。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把外婆抱到院子的躺椅上晒晒太阳。老人已经是皮包骨,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走。
纪宁屿时常坐在老人身边陪着她聊天,让她更加了解自己。他有些后悔那天在劝外婆住院时说出了那句“我有很多钱”,因为从那之后外婆在跟他聊天时总会隐隐透出对两人收入差异的担忧。
外婆甚至当着他的面把李昕熠叫到跟前,把唯一的存折交到李昕熠手上。那是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但实际上加起来也不到纪宁屿半个月的工资。她还嘱咐李昕熠,等她走后,她身后的这间房子就是他的,这老屋虽然不像城市里的房子那样值钱,但起码也是一份保障。
两个人都能明白老人的担忧,当年李昕熠的母亲就是因为与丈夫的出身和收入差距太大才会过得不幸福,为后来的灾难埋下祸根。如今李昕熠又找了个有钱的对象,这怎么能让外婆不担心。
纪宁屿知道老人的顾虑是很难被打消的,而真心只在口头上说是最没用的,为了能让外婆走得更安心些,他又回了一趟上海。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当着外婆的面把两份文件放到了李昕熠面前。
“这份是赠与协议,我已经让助理帮我公证过了。这份是产权变更委托书,你在上面签个字,再把身份证给我去复印一下,剩下的就交给我去办。”
“什么……赠予协议?”李昕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文件。
“我上海的那套房子,无偿赠予你一半产权。”
“什么?!”李昕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上海那个地段那么大面积房子的一半,那个钱是他不吃不喝修一辈子吉他都赚不来的。“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外婆也在一旁阻止道:“宁屿,你不用这样……”
纪宁屿握住外婆的手说道:“外婆,我明白您的担心,我想让您知道,昕熠他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了安慰您,更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因为他值得。我是真心希望能够和他一直走下去,就算将来天不遂人愿,我们最后还是要分开,可有了这份协议,他以后的生活就多了份保障。您放心,我会好好待他,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他说完转向李昕熠:“昕熠,把它签了。”他对李昕熠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让他签字好让外婆安心。
李昕熠颤抖着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外婆紧紧攥着纪宁屿的手,老泪纵横。最让她牵挂的外孙能找到如此真心待他的良人,她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纪宁屿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外婆不哭,咱们要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好不好?”
……
朝夕相处的陪伴让纪宁屿对外婆生出了感情,真的从心底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外婆。只可惜他刚刚收获了一位亲人,却马上又要失去。
两周之后,外婆的意识开始越来越模糊,一天当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这样反而对她是好事,因为清醒的时候她需要忍受连强力止痛剂都遏制不住的疼痛。李昕熠不止一次地想要带她去医院,但在外婆的强烈坚持下,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老人想要在家里离世的愿望。
又一周后的清晨,天光刚刚从远处的山坳中升起,空气里满是露珠潮湿的味道。
李昕熠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树下的躺椅上坐下。椅子上沾满的露水湿透了薄薄的衣衫,在清冷的早晨让寒意侵蚀着身体。早起的鸟儿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歌颂着初升的太阳。天空中弥漫着如纱的薄雾,让重叠的山峦影影绰绰,如梦似幻。
恍然间,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暑假里,妈妈为了让他少玩点电子游戏,特意把他送到这里,感受城市里所缺少的自然气息。他并没有像许多孩子那样感到无聊,反而很喜欢这里的生活。那时候外公的身体还很硬朗,经常一大清早就带着他出去玩。大山里的一切对他都充满了吸引力,在河岸边奔跑,在山坡上打滚,在小溪里摸鱼,在树上掏鸟窝,今天把老张家的鸭子撵得呱呱叫,明天又被老李家的大鹅追得到处跑,他在最淘气的年纪做着最淘气的事,给童年写下无比精彩的一页。
李昕熠蜷缩在躺椅里,感受着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梢,温柔地照在脸上。他总觉得下一秒外婆就会走屋里走出来,招呼他去吃早饭。在那张低矮的小桌边,外婆会不停地嘱咐他多吃点,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
可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再发生,那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老人,他仅剩的唯一爱他的亲人,就在刚刚不久之前,在他身后那间屋子里,在他的怀抱里,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外婆终于解脱了,摆脱了无尽的痛楚,和这个充满了苦难的人生。而还活着的人,却只能挣扎在失去她的痛苦里,任凭悲伤在心上无情刻下伤痕。
李昕熠在躺椅上紧紧蜷缩起身体,无声地哭泣着。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外婆的怀抱,听她唤着自己的乳名,哪怕一次就好。
纪宁屿从屋内走出来,来到躺椅边俯身抱住他。
“我在这儿,昕熠,我在这里,你放心,后面所有的事都交给我来办。你只要撑下去,为了我,撑下去。”
李昕熠靠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泪流不止。“哥,我没有家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曾经他在一座大城市里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家,那里有最爱他的妈妈。后来那个家一夜之间垮掉,他来到这个小院,这里有最爱他的外婆。如今在这世上,他仅存的亲人只剩下置身囹圄的父亲,和对他深恶痛绝的爷爷奶奶。
“你有,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纪宁屿温柔地吻着他的头发,像哄着一个走丢的孩子。
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爱你的人。
……
纪宁屿说到做到,就如这个家真正的兄长那样去操持外婆的后事。从各种文件手续,到火化入殓,挑选墓地,他都办得滴水不漏。他和李昕熠全都不熟悉当地的白事习俗,就找来邻人帮忙。得益于外婆多年积攒的好人缘,邻居们全都尽心尽力,而纪宁屿在葬礼开销上也相当慷慨,大家合力风风光光地送老太太走完最后一程。
李昕熠不想让纪宁屿那么破费,对他提出一切从简,反正走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们以后也不在这里生活,没必要做给任何人看。
但纪宁屿说:“外婆生在这里,也死在这里,她热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那她的葬礼我们也应该遵照这里的习俗去办,就当作是给她这一生画一个完满的句点。”
因为担心村里的人接受不了他俩这样的关系,连累外婆死后还要被人嚼舌根,纪宁屿在向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一直说自己是李昕熠的远房表哥,因家中老人早年间曾受过外婆的恩惠,听闻外婆病重后心痛不已,便派长孙过来帮忙照料和处理后事。
由于两人在外人面前始终表现得克制守礼,因此并无人对纪宁屿的身份提出质疑,只感叹老太太好人有好报,年轻时积德行善,到最后才能走得如此体面。
吹吹打打又熙熙攘攘的一天终于落幕,来吃宴席的人逐渐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和满桌的狼藉。喧嚣过后的寂寥本就让人容易落寞,而葬礼之后突如其来的安静更加让人悲从中来。两个人沉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试图用忙碌去抵挡心底处疯狂涌出的悲伤。
办丧宴家里的碗碟不够用,左邻右舍支援了不少,这会儿却分不出哪个是自己家的,哪个又是别人家的了。
纪宁屿指着两个青花大碗对李昕熠问道:“昕熠,这两个碗是咱们家的吗?”
李昕熠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要不我进屋去问一下外婆。”
话音刚落,两个人全都愣住了。
悲伤如海啸般瞬间袭来,将人从头到脚淹没。
纪宁屿在李昕熠彻底崩溃之前把他拉进屋,关好门。
李昕熠甚至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扶着墙瘫软在地上。强烈的真实感扑面而来,他再也没有外婆了,从此以后这间房子里再也不会有一盏灯为他而亮,再没有一个人等他回来。
纪宁屿也泪流满面,老人的音容笑貌仍生动地停留在眼前,这几天他在外面忙碌,每次回到这间小院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感觉外婆还坐在那棵树下,面带微笑地迎接着他。
他用尽全力抱紧哭得撕心裂肺的李昕熠,让他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支撑着自己。“昕熠,我在这儿,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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