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川刚过十六岁生日。
短暂的蝉不再唱于夏末,但绿树依然潇潇,为安谧的青春抛下凉荫。
一大清早,江蓝水就关掉了位于校门口的小卖部。
小卖部四周是满墙的少年漫画与装饰的贴纸,还在凉荫篷子遮盖的地上摆了一圈绿植,都是在大街上花市的常见的品种,什么金鱼花,花毛茛,石竹花,长寿花。
卷帘门每次从上拉下来时,都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乱响。自从家里的小伙子骨骼抽长,大概初二蹿到一米七五以上,变成顶天立地男子汉时,江别川就会主动帮他妈拉门看店了。
可是这次,江别川还坐在屋里吊扇下,他盯着手里提前学的课本,像是早就走神。
晃动的风吹着他乌黑的头发,他头发有些长,长度遮住耳尖,前额的刘海中分,还有些翘起的碎发。
“川川,你把眼睛闭上,刘海给你修修……理发店就在旁边你都懒得去,看书多挡眼睛啊。”
江蓝水打开灯,小心拿起一把快剪子,弯腰给她儿子修刘海。
江别川顺从仰脸,放下书本,弓着身,脚踩在塑料凳子的横档上,眼睛眨了几下后乖乖闭上。
“今天生日,蛋糕早就订好了。要不给你钱,你拿着找同学一起去市里玩,再请他们吃蛋糕?”江蓝水仔细修理碎发,小心观察着儿子的神情,“刚考完那会儿,我记得你总跟一个姓林的同学一起来着……”
“好了,镜子来,你看看。”
江别川闻言睁眼,并不是很在意,接过镜子放到一边,说:“不用了妈,我们自己在家里过。”
江蓝水看着儿子,勉强撑出一个温婉的笑,也坐在书桌旁边,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后天开学了,文具都准备好了没?有没有什么教辅资料,我带你去商城买……”
类似的问题,江蓝水在短短两日,已经问了不下十遍,江别川不厌其烦地安静摇头,将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落在这套简单的房子里。
房子很小,上了年头。灯不暗,墙壁也没有掉漆或发潮,陈设家具也不乱,只是单纯不觉得敞亮而已。然而也正是这种年复一年的情感堆砌,才使得这房子拥挤得温馨。
而如今,这些温馨悉数被收进了行李箱中,连带着三个大包小包。
桌上一小叠“房屋出租”的印刷单还零落着,贴在外边小卖部的那张在烈日下炙烤,又殊不知多少张冲散在暴雨里。
“军训昨天结束,你都没跟妈讲讲,新班级里同学怎样,老师好不好?”
“嗯,都挺好的,”江别川寥寥几句,也不会嫌他妈唠叨,表情始终恬淡,他看着放在一边的蛋糕,伸手解开,站起来把玩里边的莲花蜡烛,生日快乐的乐声一响,他就展眉,看向他妈,“妈我饿了,现在就想吃。”
江蓝水踌躇不定,最终将话闷回心里,而后拿起手机,陡然笑开了:“那好,今天我们川川十六岁了,妈妈给你拍张照片——”
拍完这张照片,明天就搬离这栋老房子。
搬到他们的新家去。
……
次日,靓眼的黑色豪车经过法国梧桐道,司机在镜子里端详着后座,啧啧感慨:“小川这么用功,路上也在背单词。我们就快到了,不晕车吧?”
江蓝水在副驾驶坐着,一面温婉大方,一面又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她闻言笑了两声,说:“孩子就是用功,可能中考考得不满意,比平时低了五十几分,只录取进陈中普通班,想加把劲吧。”
驾驶速度减缓,江别川被窗外环境吸引。最大的新华书店就在市区商城,如今离得近了,从前假期却要半小时公交才能到。当然,他并不是书呆子,眼里除了求知若渴,也装得下繁华街区的满目琳琅。
他随手放下单词书,认真跟他妈妈解释:“没有。普通班压力小。挺好的。”
江妈向来放心自己儿子,不会多问学习的事,但江别川中考发挥失常,其实是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但她不敢问,甚至隐隐忧心,总觉得儿子藏着事情。可如今她和当年高中同学陈苏立重新走在一起,再婚婚礼不再大张旗鼓操办,现在搬过去一家人一起住,更是少了几分和儿子谈心的信心。
“好……刚好,你陈叔叔的儿子叫愿愿,跟你一般大。他已经跟学校沟通好,把愿愿跟你塞到一个班里去了,你们学习上相互照应,同龄人还能一起玩。”
江别川应声点头,低眉复又抬起,眼中绿意淋漓的法国梧桐退后的速度越来越慢,夏风里枝桠摇曳时,缓缓显出白色复古别墅的一角。
车停,李叔帮忙搬东西,幽静的住宅区人声略高一起。
“哎,小川,车后座你旁边是给你愿愿哥买的东西,你拿下来没有?”江蓝水费力地拎着大黑袋子,里边装着压缩过的棉被,还挺重的。
江别川手里提着书包,又回头开车门,躬身进去拿东西。
这时,恰巧,高个子男生脚下踩着滑板,从凉荫下过来。眼下天还挺热,他里边一件白色老头背心,外边黑外套,下面一条宽松工装裤,头发碎盖三七分,就这么抬眼望了过来。
陈我愿脚一踏,收起滑板,奈何手里还有个篮球。
他默不吭声地站在自家别墅前扫了一圈,静静地不发一言。燥风吹过,绿树潇潇,连一向多话的李叔都觉得有点尴尬。
江蓝水在黑色铁栏门的那边,隔着半敞的篱门仰头望,热情道:“是愿愿吧?”
陈我愿唇角抿成线,视线被那边的年轻女人引过去,斟酌看了半晌才点了头。
江蓝水二十二就怀了江别川,现今四十不到。她气质温婉,说话时有些口音,杂在普通话里却很好听。
“别在太阳底下愣着了,都进屋说……”杨姨出来解围。
江蓝水向陈我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然后吃力地招招手。
李叔忐忑,等着陈大少爷发话,等了片刻,陈我愿只是微微躬身,将手里篮球扔进别墅,而后,他抬起长腿,脚一踩,又将滑板送了进去。
“给我吧。”
陈我愿没有看江别川,手一捞,接过重物,又三两步走到江蓝水旁边,替她拽起来沉的黑袋子,大步生风踩上矮台阶,往别墅的客厅里去。
客厅里空调开着,凉爽冷气扑面而来,一切都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反倒是那母子二人的行李搬进来,显得格格不入。
陈我愿在附近商场待了一下午,主要在游泳馆篮球俱乐部潮玩城,吃饭什么的都在那解决了。
他知道这二人要搬来,就是不想打照面才在外墨迹那么久,结果还是偏偏遇上了。
江蓝水带了剩下的青菜西红柿什么的,拎着袋子放到厨房,说:“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川川呢,你饿不饿?”
她这分开问,情理之中,但江别川听着别扭。
陈我愿先一步说:“我不饿。”
江别川不理睬,弯腰替他妈收拾东西,然而那些行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想开口问,又觉得这不是他家,对着正主摆出主人的姿态恐怕会招来厌烦。
陈我愿这才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回来——
楼上房间钥匙在自己手上。
他这才转向一边的同龄男生,微微垂眸俯视,语气既不冷也不热:“哪些要搬?我领你去。”
江别川躬身:“我自己来就行。”
陈我愿没理他,主动拿过行李箱上楼,掏出来口袋里的钥匙,干脆利落开门。
“灯在这儿。”
陈我愿站在门边,半倚着伸手开灯。
他抱着胳膊打量着这间屋子,只是想知道跟自己的有什么不同,然而看下来一圈,也就只有摆设颜色的差别。房间没什么可看的,他这才将目光移到那男生身上。
陈我愿这个年纪,个子已经184,超出大部分同龄人。
而江别川目测刚到一米八的样子,身量瘦高,皮肤尤其白里透亮,跟他妈长得很像。
虽然他只是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甚至底下直筒的薄裤子还是初中夏天校服,但就是难掩长得好看的事实——
尽管仔细讲,他五官没有特别惊艳。但那种土生土长在江南水乡、自然的氛围感的面容像弱水一般,赏心悦目。
是照片里过生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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