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江别川站在红绿灯前灌木边,而杨清插着兜,用脚来回划着柏油路。
“你怎么回家?”
“骑驴。”
“你怎么会出现在陈中巷子边的?”
“作业忘带了。”
“骑车去拿的?”
“要不然呢?”
“那你车在哪里?”
“……陈中门口。”
杨清甩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抬手扶正脖子上的耳机,脸上缓缓变得有些红——可恶,话给人套进去了。
江别川看了一眼即将变绿的灯,说:“走吧。去对面乘公交。”
杨清别别扭扭地跟着,将近末班,车还没来,此时就他二人在这片发光的站台等。秋初的晚风一阵阵地吹拂,江别川拉紧了校服,看着远处城市的车流与灯光,漫无目的地坐在长椅上。
杨清死要面子活受罪,站在旁边,硬是不跟人一起坐。江别川管不到,静默无言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才低头翻书包,拿出来一个垃圾袋。
还是那个装班费的垃圾袋,自从钱丢了,江别川就自己来回带在身上。
杨清目光微烁,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而后她将耳机戴在头上,抱住胳膊,脚步来回躁动,最后心烦意乱地喊了一句“累死了”,才算坐在公共椅子上。
班长买便利贴是从班费里取的,所以里边有些硬币零钱,江别川拿自己整张的钱换了下,然后一把全给了杨清:
“算谢你解围。”
杨清家在清水,虽然就在这,但几里地走回去也得大半小时。
她看着江别川,江别川安安静静地端坐在灯光下,少年的睫毛在影子里一眨一眨的,仿佛夜色也能停一只蝴蝶。
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逐渐将她淹没,她攥着手里的硬币,忽然咬住唇,眼眶蓦地酸涩:“到底是谁帮谁解围……”
江别川不动声色,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很快递了过去。
他一扬校服袖子就是皂香,清爽干净的味道。
杨清拿纸,有些狼狈地抱住头,将脸埋到膝盖。
江别川不逼问她什么,只是静静陪在一旁。少年年方十六,正值轻狂飞扬,眼中容得下龃龉琐事,也容得下星辰大海。
晚班88路公交车从前边黑暗的大路行驶而来,是朝着清水镇的方向去的。
江别川收拾书包的动作在旁边窸窸窣窣,杨清这才红着眼睛抬头,抹过袖子,轻声问:
“江别川……班费那六百六,能不能先算我借你的?”
江别川手上微微停顿,杨清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又紧忙说:“我肯定会还给——”
“可以,”江别川不等她说完,起身去乘车,女生愣在原处,前者才微微回头说,“88路来了,不回家吗?”
杨清咬着嘴唇,抹干净脸,投币乘车。
“……这个也会还你的,一个月之内。”
江别川没说话,坐到后排,毫无好奇或者打听的意思,就冲着他这份淡然,杨清一鼓作气,坐在了他旁边。
“我只是以为班费除了你需要的一百五,暂时花不到……没有故意害你。”
“没关系。至少证明你信得过我。”
否则一开学,彼此无冤无仇,也不会就挑江别川拿。班里偷东西被抓到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九,谁还能冒这个险?所以他一开始就觉得是自己认识的人,而全班只有一个认识的,因此才有了垫钱的想法。
当然,他现在还没垫,一是因为想再等等,等杨清主动跟他说;二是因为他没钱。当然事已至此,杨清都开口了,他必须想办法拿出六百六。
思及此,江别川垂了垂眼,有些闷,干脆拿作业来写。
“你是……在想怎么借钱吗?”
中途杨清坐不住,端详他好半天,也不见江别川有什么动作,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发问。
“没。”江别川顿了下。
“我在想题。”他补充。
“……”
公交车二十分钟如坐针毡,广播提示到站,杨清攥着书包带子准备下去,江别川神情淡然,一样收拾东西跟着下车。
“你家住这里吗?”杨清只知道江别川是清水中学的,她去陈中像赴死,从来不关注周边,更不知道阳光花园一楼是他家的。
“班里轮流带花,花市在这,”江别川慢慢陈述,一边往熟悉的菜市场看,一边补充,“这里便宜。”
江蓝水周末跟他商量吃什么的时候,江别川会跟着一起来菜市场,主要帮他妈拎菜。菜市场尽头是花市,当然还有摆地摊卖衣服的。江别川身上的衣服大部分出自此。
越往里走,菜市场关掉的摊位越多,偌大的地方一半晦一半明的。
杨清脚步慢了下来。
过最后一个摊子,就是花市,江别川察觉后边人脚步停了,遂疑惑,转头:“你对花过敏?”
杨清摇头,有些难言地看着他,似乎正要找理由搪塞时,前边摊子上的老爷爷佝着背看过来,一眼惊喜:
“清清……你放学啦?”
老人蹒跚着过去找孙女,忙着给她拿书包——即使现在老了,个子还没孙女高。
“清宝今天学啥了,听懂不?”
老人七十多岁,喉咙有些沙哑。他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笑得咧开嘴,露出豁掉的一排牙齿,人到暮年却还显出稚气来。
“爷……你怎么出来看摊子了,”杨清自己拿着书包,顾不及江别川,进到那摊点后狭小逼仄的空间,“我奶奶呢?”
“前边卖佐料的那家,张叔给你奶奶重新送进医院了……”
江别川并没有故意听别家私事,她爷爷的声音漏一半到耳中,江别川就依稀能猜出来了。
因为从前这里都是一个老婆婆摆摊卖菜,自家种的,可能比普通贩子的贵一些,但是江蓝水喜欢跟她买。
一来二去,那老奶奶都认识江别川了,还知道江别川跟她孙女都在清水镇中上学。
清水镇中没没落之前,镇上还有挺多人乐意把小孩放那里上学。因此清清奶奶觉得自己孙女在镇中上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也不晓得环境风气究竟败坏成什么样子了。
清清奶奶曾经对江别川说:“我家娃叫清清,姓杨,在(2)班上,你认不认识呀……”
江别川当初是(1)班的,他当然不认识。不过他记性好,或者是这个奶奶总是念叨,总之就记住了,记住了隔壁班有个叫杨清的女生。
花市一般开到最晚,老板娘习惯在晚上修剪枝叶,棚子上牵连着五六只小灯泡,各种花枝里透过朦胧晕黄一片,烘托出温馨的氛围。
江蓝水喜欢养花,某个夏天一下子养死了七百块钱的花,之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前养花才有了起色。而他们之前开的小卖部摆那么多花,就是在这花市买的。
江别川对这些花大概有点了解,最后挑了两盆康乃馨带回家。
他离开时经过杨清家的摊口,里边灯光昏暗,摆设在重重杂物里堆得清晰,簸箕里除了一些菜根,就是空掉的药瓶子。
菜市场里空气不算太流动,离了花市,就是一些鱼龙混杂的味道,江别川心情并不轻松,忘了怎么出的菜市场。
就当他往大路走,还回去坐九点前的末班车时,后边老人拄着拐杖追过来,朝他背影招手喊娃娃。
江别川一愣,回身,杨爷爷喘着气追上来,伸出皱巴巴的手,塞了一袋子青菜给他。
不等拒绝,杨爷爷老眼泛着泪花,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孩子……我家清清,她是朝你借的七百块不是?”
江别川被迫接住一袋青菜,思考着慢慢颔首。
“她奶奶前几天心脏病犯了,清清她爸妈都不在,孩子拿着钱去给她奶奶住院了……”杨爷爷喉咙不清地讲着,人虽然老了,但比她奶奶明白得多,“女娃之前初中跟混混小子玩,她那个钱我怕……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没有,她上学很认真……”
“您放心吧。”
江别川说话时面不改色,手里一袋子青菜,分量逐渐变重。
杨爷爷抓着江别川的肩膀,半天嗯嗯啊啊得也没说出话,最后还是杨清给他叫走了:
“爷,你又在说什么啊,我都考上陈中了,我能不好好学习吗……”
“哎呀,赶紧跟我回去了……”
杨清走时看了江别川一眼,似乎意味深长,江别川垂下眼睛,默然盯着怀里的新鲜蔬菜,待那祖孙俩走远,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晚上九点半,江别川转了两班公交,终于赶着夜色回到了梧桐道旁的别墅。
彼时晚夜深沉,两道的树随风潇潇,暗影子投在墙边蔷薇花丛上,白色复古的房子就伫立其中,还挺吓人的。
他要从书包里找钥匙,手上还拎着花和菜,又想着怎么借钱,不多时额头就有些渗汗。
远处野猫顶着绿色的瞳孔卧在灌木丛,一道高高的黑影子由远及近走过来。江别川手上一凉,那人拿来他的钥匙,三两下就开了铁篱笆门。
门晃一声打开,陈我愿将耳机挪下来,还哼着的音乐的调子,似乎心情还可以。
江别川看了他一眼,陈我愿刚好也在打量他。因为自己回来晚是补习班,那江别川又是什么事?
江别川抬脚进铁门,大概也是思考到这一点。他酝酿了一会儿,转身忽然道:“这首歌我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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