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招新日这天，难得的风和日丽。
一食堂的道路两侧摆满了摊位，五彩斑斓的横幅在风中轻轻摇曳，四周人头攒动。
“黎宝，听说清大的社团都蛮有趣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
冉雨昕刚走出食堂，便拉着景黎走进人群中，语气难掩兴奋。景黎抱臂，兴致缺缺地扫视路边的摊位。
魔术社的摊位前，顶着彩虹头的男生正将手里的扑克牌连成一个细长的平面，再倏地垂直摞在一起，引来一阵惊呼。冉雨昕更是激动地一头扎进去围观。
景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视线略过隔壁的摊位。
“学妹，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汉服社呀？你长得这么仙，很适合穿汉服唉，我们社还会教古典舞~”身着华美汉服的两位小姐姐热情邀请，曼妙的身姿和飘逸的裙摆同样吸引了不少目光。
景黎摆了摆手，继续向前。人群渐渐稀散，道路尽头的摊位空无一人。她停下脚步，找了半天才在遮阳棚的右侧看到一竖行字：“摄影社”。
他们不仅没有横幅，还在桌面上贴了一条劝退指南：“只收有摄影设备的新生（不含手机）”。可能是装备烧钱的缘故，很多学生自动忽略了这一要求略显奇葩的社团。
景黎想起了自己去年就想更换的适合拍长视频的机型，倏然灵光一现：加了专业社团不就有正当理由换新相机了吗？思及此，她在摊位前停下脚步。
翘腿坐着的羊毛卷男生正在摆弄手中的相机，型号是前几年生产的老牌经典款，但外壳依旧崭新，看得出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美女，对摄影感兴趣吗？”男生见她过来，飞快介绍起来，“你之前有没有用过专业的摄影设备呀？”
景黎点了点头。
“感兴趣的话可以扫一下二维码，我们建了一个招新群，这几天会安排摄影体验课，如果上课之后觉得不适合自己，也可以选择退出的。”
见女生安静扫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明信片，神秘兮兮道：“美女，送你一张限量明信片。告诉你，这是咱们摄影系新晋系草的作品，独家授权的哦~”
景黎不动声色地接过，在众多风景明信片中选了一张月食背景的：暗红色的巨大球体静静地悬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中，下方是山林形成的黑影。明信片底侧配了一行文字：
“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个梦。”[1]
景黎在心里默默读了一遍。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脏霎时像春天的蜜蜂遇上了花朵，嗡嗡地颤个不停。
半晌，她才收起明信片，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她刚转身，便听到男生在背后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报名摄影社即可获得系草的专属明信片，限量五十张，先到先得！”
“……”
“黎宝，我准备加动漫社啦！”冉雨昕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扬起手中的宣传单，“你看得怎么样了？”
“我就随便逛逛，还没想好。”景黎举起明信片，日光下，透过纸张能看清上面的杂质，“白捡了张这个。”
“挺好看的嘛！”冉雨昕看了一眼点点头，“要不你跟我一起加动漫社吧，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不cos简直太可惜了！”
“嗯……不是很懂你们二次元呢。”景黎托颌思索了片刻，作苦恼状。
“哼哼，那我就跨越次元来抓你！”
*
众所周知，大学下午的理论课是绝佳的催眠剂。台上的教授讲得如痴如醉，台下的学生个个倒头就睡。
阮亦周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身体微微后倾，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斜射过来的日光。
喉咙有些干涩，他拿起手边的矿泉水轻抿了一口。记忆倏地跳转到她的一条助眠视频的画面。
那条视频的主题是水声。
女生在桌子上摆放了五种透明盛水容器，每种容器中装有浅色或透明的液体，但有的是苏打水，有的则是气泡水，容器的形状与液体的类别相对应。
视频的内容也很简单，女生把所有容器中的液体喝完之后，在评论区设置了不同容器中的液体的猜谜活动。
这是众多视频中对他而言最具特殊意义的一条。因为在这条视频中，由于女生频繁仰头的动作，他细致观察到：
她的下巴正下方有一颗微小的痣，而这颗痣被很好地隐藏在下颌与脖颈的连接处，不易被人发现。但光凭一颗痣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果那天，走得没有那么急，他们是不是就能永远记住对方的模样。思绪仿佛凝固的冰面，禁锢住水底的暗流。
手机响起震动，他的高中基友兼大学校友张柯然发来消息。
【张柯然】：哥们，江湖救个急呗。
【π】：说。
【张柯然】：我女神约我周末看电影，有个摄影活动你帮我顶一下行不行~
【π】：？
【张柯然】：就这一次！兄弟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总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他倒是成救世主了。
【π】：你继续编。
【张柯然】：下次给你做牛做马。[合十]
【π】：成交。
收到满意的回复，张柯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带着满当当的招新成果，整理起摊位。“系草就是好用啊~”
他转念一想：这狗东西，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吧！总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但想到周末的美好约会，刚浮起的愁容又烟消云散。
*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叠起一道道光影。工作人员推着装满书籍的车从景黎面前经过，飘来淡淡的墨香和书页的木质气味，让人心宁神静。
景黎刚走下台阶，手机便响起提示音。
群主@全体成员：各位萌新，再次提醒大家不要忘了今天下午两点的摄影体验课哦~敏学楼201等你们~
她回去取了摄影装备后，提前五分钟到了通知地点。
教室约莫容纳五十人，此时已经来了绝大多数。
景黎扫视了一周发现，带了相机的人寥寥无几。于是默默地将脖子上挂着的设备取下，轻声放进抽屉。
原本的窃窃私语声在离两点不到三分钟，而授课人还未到后，变得愈发嘈杂起来。旁边有人不耐烦地站起身，自动折叠椅的座板和桌腿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上课铃声响起。
门口的人迈着随性的步伐，按时到场。
怎么是他。
景黎呼吸一轻。
不同于之前的休闲风，阮亦周这次穿了一件稍显正式的浅棕色夹克衫，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更衬得脖颈修长；略微修身的九分裤下是一双深色的切尔西靴。
倒是人模狗样。
“大家好，我是摄影系的阮亦周，和你们大多数人一样，也是20级的新生。”男生打开白板，将U盘插进侧边的USB接口，一张简洁的PPT封面跳了出来，上面用艺术字写着：“摄影与美学”。
教室倏地安静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阮亦周对自己作正式介绍。不同于平时说话的随性洒脱，男生此时的声音更偏向于沉稳冷冽。
“从我接触摄影开始，断断续续有十年的时间。”男生拿起激光笔，“也获得了一些奖项。”翻到第二页时，台下有人小声惊呼。
“康尼国际摄影大赛（青年组）一等奖，也太牛了吧。”
景黎后方的女生正在给旁边的人小声科普：“这个比赛是针对全球各年龄组，每组选出十幅作品进入决赛，最终由专家席评判结果。据说，只要拿到奖项，就可以任职康尼旗下的任何一家子公司。”
景黎一边听着，一边点进浏览器搜索，果然如女生所说。她抬眸看向讲台，刚好与台上人对视。
来不及闪躲，对方的视线与她的眼神交汇了半秒，深邃而不明。
景黎呼吸一凝。
心像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在很多人看来，摄影是装点有钱人甚至是明星网红的工具，只谈名利，不谈其本来的价值。”台上的人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摄影”“文学”“艺术”三个竖着排列的词汇。
“有同学知道这三者的共同点是什么吗？”男生抬眸，用目光巡视着台下的人。
“记录生活？”有人弱弱地回应。
“可以这么说。”他边点头，边展示下一页内容，“如果用一句话将三者串联起来，那就是发现美，记录美，分享美。”
“本质都是，构筑更加美好的世界。”
景黎心下触动，将这句话记录下来。灵感如荒漠清泉般涌现：如果用美来阐释各个基础学科，那物理学是不是也具有一种独特之美呢？
但，如何将物理之美传递给世界？脑海中的困惑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竟生出亲自去请教一番的冲动。
台上人的声音清冷而低沉，像碎石击玉般声声入耳。一节课晃眼而过。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来感受美、诠释美，祝你们好运。”说罢，台上人便长腿一迈，踏出教室。
说是摄影体验课，但更像是美学启发课。本以为是枯燥无聊的摄影理论，没想到却别有一番收获。
景黎见他离开，脑海中的疑惑还未解答。
心下一紧，连忙追了出去。
“阮亦周，等一下！”她因小跑而气息不稳，微微喘着气，“我有些问题想问。”
见他脚步慢了下来，景黎快步走到他身侧。
“你现在方便吗？”她抿唇浅笑。
“不方便。”阮亦周侧眸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挪远了距离。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景黎不死心地问。
“明天没空，后天也没空。”说罢，他便加快了走路速度，把景黎远远甩在身后。
“那大后天总有空吧？”她在身后大喊，感觉用尽了浑身力气。
对方走得更快了。
景黎：“……”
*
黄昏将近。
正午炽热的阳光独留金色的薄影，在几片凋零的还未红透的枫叶上覆了光斑。
男生背脊挺拔，干净的冷白肤色，侧脸线条流畅优越，只是眼神有种淡淡的疏离。或许是装扮正式的缘故，减少了往日的随性和痞气。
他正半蹲下来，将镜头对准一棵树龄两百多年的银杏，缓缓移动寻找角度。
景黎做贼般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呼吸轻柔而舒缓。见阮亦周没有赶自己离开，她索性认真观察起来，默默记下他取景的角度和设置的镜头焦距。
“还跟着我做什么？”
“咳咳。”景黎跳到他面前，努力扬起灿烂的笑脸，眼睛一眨一眨的；她特意清了清嗓子，换上了助眠视频里才会用的少女声调。
“我在等你……有空呀。”
此时，恰好有一缕斜阳洒在她的眉眼之间，衬得瞳孔如秋水般莹润清澈，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一双明眸动人心魄。
阮亦周定定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接，女生的双颊很快浮上红晕，睫毛微微发颤，如同蝶翼。
他侧过视线，薄唇轻启：“你眼皮是抽筋了么？”
“怎么会？大概是因为，眼睛太大了吧。”景黎背过身子，心中默念了三遍“都是为了科研”，调整好表情后温柔无害地说。
阮亦周不再搭理她，仿佛面前站了一团空气似的，专心致志地拍起照来。
他往东走一步，她跟一步；他往西退一步，她跟两步。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皱了皱眉，终于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快说，给你十秒钟。”
草啊。
“如果摄影能诠释美，是不是意味着基础学科也能通过摄影这种方法，将其……内在之美传达出来呢？”
景黎提着一口气说完，差点没憋死过去。
阮亦周眉头皱得更深，露出一种“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的复杂表情。
“说人话。”
“简单来说，就是如何将摄影与物理学结合起来？”
见他抱臂沉思，景黎突然想到，他作为一个艺术生，不会压根是个理科学渣吧，于是眼神变得愈发怀疑起来。
“摄影既然有记录的功能，那就去找能被它记录的东西。不管什么学科，都是如此。”
时间停顿了三秒。
景黎倏然觉得自己就像被菩提老祖点化的孙悟空，瞬间筋脉畅通，领悟了七十二变。
“我好像……懂了！谢谢咯！”随即翻脸不认人，健步如飞地跑远了。
阮亦周看向景黎离开的方向，她的长发散在身后，随风舞动着，细碎的光影洒在她的身上，逆光之下，浑身萦绕着淡淡的金色。
为什么总感觉，好熟悉。
元元：今天又引起老婆的注意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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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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