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踩在地面,摩擦的声音犹如敲响载叁死亡的钟声。
师灵衣一步步逼近载叁。
在载叁将将爬起时,一脚踩在了对方的手上。
被剧烈的疼痛席卷着,载叁甚至疼得有些眼前发黑。
在昏暗的灯光下,师灵衣那张平日里充满漫不经心的脸,此时正居高临下凝望载叁。双眼下垂,嘴角无笑,仅有指节挂着的那枚项链被他用大拇指摩挲着。
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玫瑰香,熏得人愈发头疼。
弯腰,师灵衣摊开手掌,链子在他手上坠下,晃动着。
烛火还在跳跃,显得师灵衣有些讳莫如深。
“好一个楚家。”师灵衣一字一句地说。
这句话不单是载叁听了心下一紧,就连楚弃厄都朝师灵衣投去了视线。
“听不懂你说什么楚家。”载叁狼狈地道。
他慢慢爬起来,抬头与师灵衣对视,顿了片刻,又开口说道:“这是我亲人去世的遗物,麻烦你还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手腕带动,师灵衣躲开了,他望着自己手上的挂坠,伸手摸了摸上面的东西,冰滑的触感令他不由得笑了。
眼神扫向载叁。
“原来是遗物啊……”师灵衣眼尾扫过几分笑意,他缓缓把挂坠拿近,“可是怎么办,我很喜欢你亲人去世的遗物,不如——”
他拖长声音,表情近乎邪性。
挑了眉,“送给我。”
话落。
载叁急切地扑向师灵衣,却被制止。
师灵衣勾着唇,感受着不远处那些虫子爬行的声响,以及空气里愈发浓烈的玫瑰香。
手几乎抚在载叁整个头顶,隐隐用力压制着他,动弹不得。
这才是师灵衣的目的。
试验载叁是不是自主驱使这些虫子。
他再次转头盯着手上的挂坠,一条黑绳编织的项链,几颗绿色玛瑙镶嵌银器,最后,小型镂空铃铛撞进眼帘。
典型的楚家装饰。
如果他没记错,初见楚弃厄时,他便戴了这样的项链。
风愈发急促,一片黑影压进牢房。
是头发。
头发里藏着无数的虫子,正蓄势待发准备袭击师灵衣。
只为了师灵衣手上的这条挂坠。
“什么时候来的。”楚弃厄淡声道。
伸手从师灵衣手中拿过这条挂坠。
他若无其事地扫了下双眼发红的载叁,只是那双看似不起波澜的眼睛里藏着些许情绪。
指腹抚过那棵扁平的银器,他没再开口。
瞬间,风落了下去。
头发也渐渐后退,虫子也不再钻出头发,就连玫瑰香都减弱了许多。
师灵衣轻笑一声,借着昏暗光线去看楚弃厄。
他道:“刚刚。”
这样敷衍的话楚弃厄懒得听。
伸手抓起正在回神的载叁,还没动一下,牢房外就响起不绝于耳的尖叫,其中掺杂着几声“死虫子!滚开!不许侮辱我的手!”
神色一暗,楚弃厄探究的眼神扫向师灵衣。
双手举了起来,师灵衣这才露出一个讨好地笑。
“不是我带他们来的。”
言下之意是,不关我事。
很快,楚弃厄就看见何羽桃连滚带爬到了牢房门口,双眼含泪,可怜兮兮,一见楚弃厄,二话不说就扑过去哭喊。
“我的阿哥!你可过了苦日子了啊!!天杀的,谁把你折磨成这样了!”
“你。”楚弃厄言简意赅。
如果不是这群人的指认,楚弃厄不会尝到再次被关牢房的痛苦。
何羽桃的哭声戛然而止,抹了抹干巴的眼泪,他甚至不敢看楚弃厄。
“是陆哥让我这样做的,你要是生气了就打陆哥出气,我可以帮你踹两脚。”何羽桃扶住楚弃厄肩膀,真诚地说,“真的。”
听何羽桃表忠心,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楚弃厄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二话不说就决定离开。
“等一下!阿哥!你手怎么这么烫。”何羽桃捏了捏楚弃厄的手腕,“你不会发烧了吧?你手腕也好烫!”
撇开何羽桃的手,楚弃厄没说一句话,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何羽桃别管。
就在何羽桃还打算强行摸楚弃厄额头时,师灵衣拽过何羽桃肩膀,上前一步。
“不问问吗?”他道,眼睛盯着楚弃厄手里的载叁,“还是准备单独问?”
楚弃厄眼神瞬间冷了,侧头看向师灵衣,紧紧盯着。
那双平日里不装一点情绪的眼睛,此刻对师灵衣有着极强的杀意。
太阳穴传来的疼痛令他咬紧了牙关。转身,楚弃厄拖着载叁往牢房外走。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阻力,楚弃厄回头看,只见师灵衣扬起笑,他说:“不把我带走一起问?”
楚弃厄莫名得有了怒意,甚至在眉目间沾染上几分。盯着师灵衣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就来火。
他握紧了拳头,冷声道:“滚。”
撇开师灵衣的下一秒,喉间一腥,平白无故地呕出一口血。
一瞬间,楚弃厄了然,抬手便看见食指上多了一个伤口,是注射器。
发烧,疼痛,还有呕血。
全是因为载叁的虫子。
这段时间唯一可以近身楚弃厄的,只有躲在暗处的师灵衣。
也只有他知道如何把毒血清除。
他甚至知道,怎么把毒血注入体内,而不被自己的血消化。
冷,几乎笼罩了楚弃厄全身。
冷得他彻骨。
蜷了下指骨,但没有力气。
他的眼睛一片模糊,快要看不清眼前。
大抵是很久之前经历过这样的事,楚弃厄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的十岁生日,是在祭坛上度过的。
那时。
他身边躺着的,是被割下头颅的父亲。
他也是像此刻那样,眼前一阵阵黑晕,凉意从背脊突升,他站在祭坛上,望着周围的人。
直到失去意识。
牢房内最后一丝烛火,彻底消亡。
楚弃厄好像做了一个梦。
尸骸遍地的楚家。
他站在原地,听见被染红鲜血的铃铛响了,看见天边出了夕阳,撒在地面的了无生机的尸骨上。
手腕的疼痛令他迈不动一步。
他只能怔怔地抬起手,满是杀戮的血迹。
楚家,仅剩他一人。
忽而,太阳被月亮取代。
高挂天空却逐渐逼近楚弃厄。
楚弃厄耳边忽而想起那句话——
当月亮降临是,你将痛不欲生。
他坠进黑暗。
从此,永无赎罪的机会。
-
一滴水落在楚弃厄的唇上,温的,热的。
睫毛颤了颤,耳边听见何羽桃的声音,“醒了醒了,应该没事了。”
睁眼,再次看见何羽桃的脸。
楚弃厄没说话,他将将起身又被何羽桃按下去。
“再眯一会再眯一会儿,气急攻心,可吓死人了。”何羽桃说着,给楚弃厄递过去水。
楚弃厄自顾起身,他看了下眼前的环境。
回了玫瑰小镇的房子。
“哎哎哎……阿哥,你喝点吧,你不喝师兄非撕了我不可。”何羽桃拦着楚弃厄说道。
听见何羽桃说师灵衣,楚弃厄径直停了动作,眼神恢复至一开始那般的冷意。
他开口,声音冷得不像话,“让他找我。”
何羽桃欲哭无泪,几次开口但都因为师灵衣的警告而不敢说话。
见楚弃厄脸色苍白,刚穿好鞋就要往外走。
吓得何羽桃一个猛扑抱住楚弃厄大腿。
“哥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师兄给你注射的是那个虫子的解药!”
动作骤然停住。
楚弃厄低头和何羽桃对视。
在楚弃厄的眼神警告之下,何羽桃咽了咽口水,眼一闭,心一横,他就不信有阿哥的保护,师兄还能把他剐了不成!
于是,他开了口。
“你在被换身份的时候就已经被咬了,当时师兄看出来了。但唯一的解药就是被咬过后挤出来的那一点血。所以师兄就自己去了那个房间,取了解药,去了牢房。”何羽桃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
楚弃厄抬脚就要走。
急得何羽桃抓得更紧,他喊:“我说我说!就是牢房里你已经晕了,师兄就给你注射了解药,然后待在那里守着你。哪里知道载叁会趁你病,要你命来着……”
“他人呢?”楚弃厄道。
何羽桃:“啊,你说师兄?师兄在那个房间呢。”
于是楚弃厄半点情面不留,径直甩开何羽桃推门而出。
在何羽桃的哀嚎之下,楚弃厄踏进房间。
一进去,便是熟悉的黑暗。
半点光都没有,空气也浑浊得厉害。
低低咳了两下,楚弃厄便看见黑暗里的师灵衣正凝望自己。
门口,只听见何羽桃扒门的哭声,“阿哥……阿哥啊……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啊,师兄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我承认我眼睛不好,当时没认出来你,但是我一直以为你是有魔术师底牌才认错的呜呜呜……阿哥……你可别说啊……”
屋内,双方对立而战。
十足的寂静。
几乎只能听见虫子爬过地板的声音。
师灵衣松开载叁的肩膀,率先开口,
“病好了?”
楚弃厄许久没回应,往前走了几步,手腕缠绕的挂坠还在。
他垂眸去看脸上已然挂彩的载叁。
顿了很久,才说:“你打他了?”
师灵衣愣了愣,“不能打?”
楚弃厄:“可以。”
感到莫名奇妙的师灵衣皱了皱眉,勾手让楚弃厄过去。
但楚弃厄只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看,半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无奈之下,师灵衣只好放开载叁,走到楚弃厄面前定定站了会儿。
伸手,温热的指节落在楚弃厄额间。
原本还算凉的花信子莫名有了滚烫的温度。
楚弃厄移开脑袋,往后退一步,但下一秒又被师灵衣扣住后脑。
强行把手背贴到楚弃厄额头上,末了又摸了摸他的耳后,确定他有退烧趋势这才放开了手。
最终把指腹放在楚弃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师灵衣道:“刚退烧还是去休息。”
楚弃厄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载叁面前,抬手,把载叁按在了地上。
房间内好似震了一下,载叁嗷了一声,半天也没缓过劲。
捂着嘴巴感觉嘴里一股血腥味,一吐血才发现牙掉了。
头顶,只传来楚弃厄冷淡而无情的声音。
“这颗是蛀牙。”
载叁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去瞧,爹的,还真是!
做完这些,楚弃厄才偏眼,挑衅的目光落在师灵衣眼中。
师灵衣笑开,也不再说什么。
他走到载叁面前,见载叁还在捣鼓他那颗蛀牙,点了点他脑门。
问道:“人醒了,现在可以说了?”
载叁抬头瞅了眼楚弃厄,又看了看手心里的蛀牙,他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项链是我捡的。”
他一说话,血就噼里啪啦往下淌。
实在是惨不忍睹。
没顾得上口中的血,载叁怕楚弃厄不信,又重复了一遍,“真的。”
噗嗤。师灵衣笑出了声,他单手扼住载叁下巴。
“有时候,离谱的理由才会令人信服。”
载叁点点头。
但楚弃厄却站在原地,垂眸盯着载叁的脸。
“在哪里捡的,什么时候捡的,捡到时,它是什么样子。你为什么说是你过世亲人的遗物。”
快速蹦出这一长串,几乎是楚弃厄的极限。
楚弃厄说完,只觉得脑子涨涨的,显然是烧没完全退下。
他死死盯住载叁的脸,直到对方出声。
动了动唇,“我……”
便没了声音。
下巴倏忽传来剧烈疼痛,是师灵衣在用力。
疼得载叁刚掉落牙齿的牙龈贴合舌头,彻底感受到牙上残留的碎牙。
“是一个穿着藏族服饰的人身上。”载叁终是愣不住。
大概是藏族服饰这四个字被楚弃厄捕捉,他双眼眯起,单膝蹲下,直视载叁。
“什么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载叁道。
又是一阵强烈的痛感来袭,载叁几乎眼前发黑,他忍着痛看向楚弃厄,手抓紧楚弃厄袖子。
“是一个没有皮的人,满脸血,他手里握着这个。”说罢,拍了拍楚弃厄,“我要……死了……”
松开。
师灵衣望着载叁倒地咳嗽,他和楚弃厄对视一眼,双方同时脱口而出。
“埃达。”
出了埃达,没有人会是这样的姿态。
楚弃厄又问:“他是藏族人?”
载叁摇头,“是楚家。”
“楚家。”楚弃厄重复着载叁的话,“楚家……”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师灵衣问。
载叁狠狠咳了好一阵,脑子里回忆了一番,“七年前。”
七年前,楚弃厄蹙眉,“确定是七年。”
“我骗了你对现在的我有什么好处?”载叁道,用下巴抬了抬,“你不信你就自己摸一下,那个铃铛下有七圈划痕。”
顺着纹路摸过去,确实是七圈划痕。
楚弃厄脸上依旧冷冷的,他盯着载叁想要从对面眼中看到一丝隐藏。但可惜没有。
七年,七年前的楚家……
“他说自己是楚家人,还说拿着这个东西找你,你能帮我们找到凶手。”载叁说着,又想起他差点就能成功,叹了口气,“哪里知道你还有个护身符。”
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楚弃厄身旁的师灵衣身上。
“他现在在哪儿。”楚弃厄问。
载叁皱眉,“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人都死了。”
“他没死。”楚弃厄说。盯着载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他一直都在这里。”
寒意爬满载叁后背,冷得他打哆嗦。
“你说什么?他没死?!”
没人回答他。
地板上虫子爬过地板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更加突出。
“楚家的人……没死……”载叁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骗了七年,“所以,小九回不来了……”
楚弃厄起身,只说:“带我去找埃达。”
载叁没有反应,他只喃喃道:“小九死了……小九死了……”
虫子爬过他背部,隐入载叁的衣服里,他全然没有感知。
直到一直虫子攀上载叁的颈脖,似要下嘴咬断时,师灵衣出手捏住那只虫,狠狠摔至地面。
一滩烂泥。
载叁被吓到了,他没反应过来,惶恐地抬头看向师灵衣。
只见师灵衣回过头,“这就是他存在的证据。”
你驯养的虫子想要你的性命。
彼时,载叁才彻底相信了埃达没死的事实。
他大喊着,“不可能的!他是楚家人,楚家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那场天灾,早就让楚家没了,他活不下来的……小九也活不下来……”
掩面哭泣的载叁再也憋不住,他用无数谎言与尸体堆砌的希望,不过是被他人拿去操控的工具。
“楚家……怎么可能有人活下来……”
“带我,找他。”楚弃厄冷静出声。
单手拎起载叁就要往外走。
屋内的虫子正在迅速攀爬,它们似乎彼此争斗撕咬直到死亡。
载叁有些心灰意冷,扶住楚弃厄的手腕便道:“我自己走。”
说着,便独自起身走到门口,拧动门把手。
光泄了进来。
但载叁依旧浑身发冷。
门外,是何羽桃他们在偷听。
他们望着载叁的眼中大多是同情。
只有楼梯口蹦出的载十七扑进载叁怀里。
“哥哥!他们说你要工作,叫我不要打扰你。”载十七道。
载叁望着不足自己腰间高的载十七,嗓子涩了又涩,手掌落在他头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载十七用狐疑的神情抬头看自己,载叁才扯出一个笑。
“哥哥工作完了,十七来接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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