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程仰回到厂子里,和程斌、梁源、子豪商量完事情,让他们去休息室睡觉,而他自己,透过办公室的窗,望着两口檀香木的棺材枯坐了一夜。
这个厂子是国浩煤厂最老的厂子,从最初的一块荒草地,到后来成为程家的发家地,是程仰的父亲程志华,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三十多年前,程志华只是个坐在煤堆前,拿着耙子筛选柴煤的小工。后来结婚有了程仰,他就决定借钱自己干个煤厂,取名“国浩”。结果辛辛苦苦干了两年,仅仅是勉强把债还上了,与别人一年一辆轿车的效益比起来,差得太远。
“在这个行业里,老实做生意挣不了多少钱。无奸不成商,要想挣大钱,你要学会适当地掺水。”这句话,是程志华的朋友劝他时说的。可是程志华没听,只管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生意。因为这个,程仰的妈妈张馨宁没少和他吵架,嫌他死脑筋,缩手缩脚成不了大事。不过张馨宁没看到的是,程志华比当时大多数的老板勤快多了,虽然家里没有生意人可以帮衬,但是他很愿意学习,时常跑去北边的几个城市找更好的煤源,顺便学习别人的生产模式。
程仰六岁时,跟着程志华坐拖拉机上过一次山,他其他的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的屁股差点被颠成好几瓣。等他们爷儿俩从山上下来,张馨宁已经回自己的老家去了。直到三年后他才知道,父母离婚了。而这三年间,张馨宁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
程仰升入初中后,程志华的煤厂越做越大,率先建成了自己的磅房和煤炭化验室。在煤老板聚集的长平村,算是后起之秀。因为十年间攒下来的人缘,他的生意稳步发展着,一直到程仰读大学。然而,就在国浩煤厂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时,一切戛然而止。
程志华送朋友女儿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因为对方肇事逃逸,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机,最终在医院去世了。
程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闷热的夏夜。那天,他失去了两个最爱他的人。
夜幕退去,天边泛起鱼肚白,程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梦里见到了严肃如常的父亲。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
程斌推门进来,看见他在睡觉,又蹑手蹑脚地往外退。
“什么事?”程仰声音嘶哑,有些睁不开眼。
“没事,”程斌重新走进来,“就想看你在不在。”
“大门口的警戒线拉好了吗?”他捻着额头问。
“还没。”
“先去拉,门不要关。”
“哦,好。”应完话,程斌转身开门。
“算了。”程仰站起来,扭动僵硬的脖子,说:“我去拉,你和梁源他们先去吃饭吧。”
程斌说:“你这一夜都没好好睡,还是先回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呢。”
“我不要紧。”说完,程仰打开身后的门,进去里间洗漱了。
同一时间,在距离产业园三十多公里远的市区,许星然手握方向盘,边打哈欠边等绿灯亮起。这时,林凡打来了电话。
“昨晚我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他声音慵懒,似乎还没睡醒。
许星然褪去浓妆,短发蓬松随意,云淡风轻地说:“那么晚谁会接你的电话,睡了。”
他又问:“那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许星然盯着信号灯,不耐烦道:“没什么,打错了。”
“我不信,”他说,“你打了两次,第二次是别人接的电话,所以你生气了,对不对?”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许星然,你该不会吃醋了吧?”林凡惊喜道。
许星然不自觉地握紧方向盘,信号灯刚好变成了绿色,直接挂掉电话开车走了。
到了办公室,李诚站在门口,见到她就问:“事情怎么样?”
许星然回道:“没想象中复杂,那家煤厂的老板看样子是个老实人,只是硬化了地面,架了隔离架,别的也没做什么。”
李诚“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待会儿开会,你详细汇报下。”
“好。”
会议上,许星然把昨晚整理出来的信息叙述了一遍,李诚听完凝着眉,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问:“为什么没拍照片和视频?”
许星然走过去,把施工图纸和细则放到他面前,“他们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我觉得没必要拍照,施工图和细则都在这里了,您可以看一下。”说完,她转身回到座位上。
李诚翻了几下,抬头看向她,“我们又没去过现场,你给这么几张图纸,是让我们自己想象吗?”
“我觉得这几张图纸就能说明问题,至于视频和照片,相信大家昨晚没少看吧?”
李诚听后,脸上明显起了愠色,声线却是平平:“你就是凭你的感觉工作的吗?”
“我认为——”
“你认为什么?”李诚提高了音量,“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在这里说你认为?”
许星然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我是没资格,这里最有资格的人就是您了。您要是真心想要照片和视频,昨天晚上就应该告诉我,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凭感觉办事了。”
其他十来个人早已低下头,替她捏了把汗。整个环保局没人不知道,这李主任是个爱折腾人的,要是得罪了他,日子别想好过。
“这么简单的事也要我告诉你才会做吗?”李诚面红耳赤的,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既然这样,你这两天就待在那里别回来了,我看你凭感觉做事能做成什么样!”
许星然一脸平静,说:“请问,路费食宿费单位给报吗?”
其他人差点惊掉下巴,有人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大概在这儿待不久了。
李诚气得一边脸抽搐了下,说:“报,你现在就走!”
许星然拿上笔记本站起来,微笑着说:“那就好,我现在就去,主任再见。”言毕,她大摇大摆地从办公室里出来,终于感觉呼吸顺畅了些。开车回家的路上,许文杰打来了电话。
“闺女,在上班呢?”他语气温柔,带着些许笑意。
许星然回:“没,我现在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长平待两天。”
“你去那儿干嘛?黑天灰地的,空气不好。”
许星然叹了口气,“我领导这是给我小鞋穿呢,我这个最底层的新人哪里有拒绝的份儿?”
许文杰说:“要我说,照你的脾气,压根儿就不是待在机关单位的料。你不如把这工作辞了,像我和你妈一样,当个人民教师,简简单单的,多好。”
“得得得,你打住。”许星然一脸抗拒,“你们不也是体制内的人吗?哪里简单了?你说你想升副校长都多久了,不就因为没给人打招呼被压下来了吗?”
“那也比你这工作好。”许文杰坚定道,“我们好歹还能给孩子们讲讲课,你说你能做什么?”
“我做的可是环保工作,关乎未来大计,我来这儿就是冲着为人民服务来的。”
许文杰听了干着急,“哎哟喂,闺女,咱少说两句傻话吧!”
“行了,你也少劝我两句吧,我考到这个单位不容易,哪能干一个月就不干了。”许星然有些烦躁,“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就挂了。”
许文杰忙说:“有!先别挂!”
“那你快说。”
“我给你买的那套房,今天所有证件手续都下来了,晚上就别出去玩儿了,咱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
许星然没猜错,又是这种不需要仪式感也要硬造出仪式感的小事——这是她爸妈最爱做的事情。
“我刚刚说了,要去长平待两天,马上就去。要庆祝,你和我妈两个人好好庆祝吧。先这样,挂了啊。”
“别挂!”许文杰几乎是用喊的。
许星然的耳膜也快被震破了,苦着脸道:“又怎么了?”
许文杰嘟囔道:“我打给你之前请了林凡。”
许星然愣了下,差点忘踩刹车,最后一脚急刹,头发都甩到了前面去。
“不是,你请他干嘛?”她急眼了,机关枪似的密集输出:“你该不会还想撮合我们俩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俩就是哥们儿,你怎么就不信呢?还是你觉得你女儿没人要了,非要塞给谁才行?”
“星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我在开车呢,挂了。”
许星然想起那个人就心烦,一路开快车回到家里,随便收拾了下就赶往长平。到达国浩煤厂时,大门没关,但是门外拉起了警戒线,车没办法开进去,只能停在路边。许星然钻过警戒线走进来,看到厂子中间摆的两口棺材,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昨晚只看见人的时候不害怕,现在大白天看见棺材反倒觉得悚然。
她疾步走到办公室门前,抬起手叩门,还没碰到,门被里面的人先打开了。
“许小姐?”程仰诧异一瞬。
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许星然吸了下鼻子,面无表情地说:“嗯,是我。”
程仰把门开大了些,请她进来,“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的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要在这里待上两天。”说着,她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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