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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报------

宋怜回首,男子已从树干上坐起,眼眸似被烈酒浸透,透出灼烧的热度。

高家有三子,幼子尚是总角稚童。

嫡、次两子曾经皆掌兵权,长子年二十四,次子年二十。

大约得益于家传,高家男子皆是英武伟岸的身量。

高国公戍边三年,半月前携二子归朝,高家军入城那日,她恰好在铺子里盘账。

离得远,虽看不清五官面容,但高头骏马上,二人亮银甲胄,身躯轮廓完美,宽肩阔背,健腰有力,气质广袤,气贯长虹的英武威慑,与京中风雅翩然的男子截然不同。

大周文官武官泾渭分明,但高家二子毕竟是京中贵门子弟,又尚未婚配,坊间传闻并不少,宋怜也知道一些。

长子高邵综是国公府高氏一族族长,性情克己复礼,身正持重,最不近女色,听闻京城第一美人身前献艺,也是连一眼也不会看的。

榕树上言行不羁的男子,当是高府次子高砚庭。

宋怜眼睑轻颤,抬眸看向远处目光灼热的伟岸男子,唇边莞出笑意,“有劳公子。”

笑意却又停在唇边,在一声颇为低沉的哼笑声后。

腰上横来箍铁一般的臂膀,大掌压在脑后,烈酒一般的热度自发间渗进头皮里,脸颊紧贴着坚实有力的胸膛,温度都是炽烈的。

宋怜往外挣,撼动不了分毫,玄青色大氅将她笼了进去,密不透风。

“掉进池子里了么?还是栀子花泡过的池子。”

落在颈侧的呼吸被烈酒染烫,宋怜往后退,却被揽得更紧。

失了往日束缚的软散春日云免不了紧贴着对方,两具身体皆是一怔,宋怜推得用力,却是蜉蝣撼树,动作间另起了一番涟漪。

腰上力道越加紧了,男子声音带着些北疆特有的低沉粗粝,一点戏谑带笑的哼声,“我以为,你对我的身材,是满意的——”

“别动。”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侧,“那婢女看过来了,本将军带你出去。”

薄而凉的风氅遮住她全身,连裙摆也不露端倪,腰被箍着,宋怜不再动。

零星听几个下人问公子好,箍着腰上的手臂有力,过门槛的时候,她甚至不用落脚。

“去哪儿。”

古瓷般低沉的声音,带起胸腔微微震动。

“长宜街长林茶肆。”

些许轻笑。

长林茶楼有茶室,也有客舍,天已经快要黑透,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喝茶。

宋怜知晓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却也没解释,赵氏的人不会想到她被藏在国公府公子怀里,也绝不敢派人跟踪高砚庭。

拥着自己的人脚下生风,似乎以步伐来丈量天地也不费力气,进了客舍扔下的令牌,让茶肆掌事惊呼。

他却并不理会,大步跨上二层,踹门进了房间,将她笼在了逼仄的距离里。

耳侧是凌乱湿热的气息。

这是国公府二公子,国公府历经四朝百代,刚才的密室里,除了文书,就是四任天子御赐的宝物,琳琅满目,足见恩宠,且高氏一族多人杰,在朝中有势力,也有威望。

这时候遇见国公府二公子,且对方似乎对她有兴趣,是柄双刃剑,宋怜心跳亦不稳,心里捋着各方势力,想着能不能用上。

阴影落下,炽烈的呼吸陡然近了,宋怜偏头避开对方落下的唇,自他阴影下走至窗边,轻轻推开棱花窗,柔柔笑起来,“我已成亲了。”

“我如何不知。”

高砚庭目光笼住她,眸光炽烈而笃定,“但你对我有兴趣,你像看一匹野马,想征服它。”

宋怜抚在窗棂上的指尖稍用了些力,那瞬间的对视猝不及防,忘记了伪装,也许这就是绑带的作用,裹缚住身体里那只饕餮,避免失控。

她确实少见高家二子这般的男子。

但她已经成亲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救出陆宴,保住平津侯府。

只拿不准对方的脾性,若是拒绝得狠了,将来若有用的地方,不知对方肯不肯帮。

宋怜便只说自己已经成亲了,目光柔和带有遗憾。

高砚庭摘下腰间唯一的一枚坠饰,放进她手里,“我是国公府二公子高砚庭,告诉我你是谁,我娶你。”

高砚庭并不觉莽撞,看到她的第一眼,像看到一株盛放的花妖,那时他脑中,只有与她一起,边塞草原策马的画面,星垂平野,大漠孤烟,自由又热烈。

也第一次有了娶亲的念头。

古玉晶莹玉润,衔尾瑞兽,入手温凉,论质地雕工,已是价值不菲,他通身无多余的坠饰,单就这一枚玉玦,想来是极重要珍贵的物件。

宋怜握着手里的玉玦,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别开眼瞥见一带刀铁甲的武将疾步往这边来,放出尖啸的烟信,想到一种可能,心跳急速跳动了两分,“似乎是你家家仆来了。”

高砚庭不甚在意地扫一眼,见了楼下身着铁甲的人,脸色微变,手掌撑在窗棂上轻轻一拍,跃到了街面上。

“你哪里也别去,在这儿等着,待会本将军解决了你那夫君——来娶你,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等我。”

数丈的高度,对方如鹞鹰跃下,回身时,手指一拢,落拓不羁散着的衣襟系紧,竟严丝合缝,朗声一笑,“以后本将军的胸膛,便只给你一个人看!等我。”

街面上响起了惊呼声。

此人竟如此狂放不羁,不知要惹出多少谣言。

宋怜已经背过身,藏到了木窗后,直到小半刻钟过去,楼下街面传来四散慌乱的惊呼。

“清道——”

行人匆匆避让,平时常常与摊贩争吵占位的店家,此时也并不计较,慌乱地帮着摊贩货郎们搬动竹筐,退避进屋舍里。

“快——动作快些,常侍大人来了,清道了——”

“还在磨蹭,你是想死还是想被扒皮啊,还是想被马踩碎心肝肠子啊——”

“禁军稽查办案,诸人退避——”

“禁军稽查办案,诸人退避——”

锣声伴着密集的马蹄,越来越近。

家家户户关上门窗,不敢高声,街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马蹄声急促如雷鸣。

街尽头兵马穿街而来,足有六七百人,都做玄铁黑甲打扮,手持利器。

当前一人年纪五十岁上下,须发半白,坐在八人轿撵上,穿绛紫色团云纹官袍,带纱帽。

臂弯间一柄拂尘,腰间悬挂龙纹佩。

宋怜平时常打听朝事,知道内廷有六常侍,单讲模样,轿撵上的这位常侍她是没见过的。

但整个大周能挂龙纹玉佩的,除了皇帝,储君太子,就只有一位了。

中常侍郭闫,是天子的贴身近侍,也总领内廷,禁军,监察百官。

天子久不临朝,地州奏疏,朝堂政务,都是从常侍手中传进内宫,皇帝批阅后,再经由常侍的手发还中书台。

常侍权柄之盛,可见一斑。

郭闫下了轿,两名禁军装扮的武将攘开国公府门房下人后,数百人鱼贯而入,高门深墙,透出山雨欲来的血色。

漫天宿鸟噪鸦,低垂的云暗沉,让人透不过气来。

宋怜猜过,能对付国公府的,地位必然不低,这会儿亲眼看着,后背不免还是出了层湿汗,细细将密室里的细节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寻不出纰漏,才稍定了定神。

其实她根本不用担心,看那山壁上青苔的长势,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进过那甬道了,做局的人如果知道,根本不用走西苑的暗门。

至于伏虎图,无论是不是国公府自己备下的,于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西苑里惊叫声乱做一团,老夫人年纪大受不住惊吓,晕厥了过去。

高敬怒不可遏,“郭闫,今日是本公母亲寿辰,你莫要欺人太甚!”

郭闫掸了掸绛红袍,“不是杂家没有人情味,实在是内廷收到消息,高国公对圣上心怀怨怼,私藏伏虎图,密谋造反。”

“我高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你休要血口喷人!”

不少人是国公府知交,神情愤懑,呼吸急促,显然已是气急。

郭闫收进眼底,冷笑一声,“抓的就是国公府朋党,有识相的,供出谋逆案主谋朋党,或许可少受些扒皮的罪。”

内廷素来有些阴司手段,抽筋剥皮还算轻的,胆子小的,身下已经淋淋漓漓,被禁军拖去外堂收押。

武将元策被压住不能起身,破口大骂,“郭闫你这误国狗贼,国公戍守边疆,护卫大周,没有高家军,你这闫狗早就死了——”

禁军抽刀,正要砍了元策头颅,却是被一脚踹得趔趄。

高砚庭双臂上尚捆着铁链,那禁军长刀落下,砍得他腿骨,鲜血淋漓,却丝毫不退让,跨步上前,将那禁军踢得掼上高柱,口吐鲜血起不来了。

“谁再敢上前。”

鲜血如注却视若无睹,那身形高大伟岸,目光冰寒,一时慑得禁军噤声不敢动弹。

郭闫不自觉退了两步,狭长的眼里更阴毒,“高家小儿,死期将近,倒也不怕罪加一等,等进了牢狱,看你脊梁骨还挺不挺得起来。”

“找到了么!”

“报——”

“报————侍中,高国公书房,发现密室!”

郭闫目光在宴厅里扫了一圈,“押着他们,都去看看,省得说杂家一手遮天,无法无天,冤枉了高国公。”

高敬色变,他三年没有回京,回来以后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整理文书,还未进过密室。

倘若有人知晓密室的存在,放了‘伏虎图’,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高国公府是如何也洗不掉的。

布局得如此密不透风,一丝风声也无,以郭闫惯常血洗府宅的手段,一旦拿到罪证,只怕连三司审都剩了,带着这么多禁军来,是打着血洗国公府的主意!

阖府上下三百多人。

老母亲年逾八十,竟不得善终,幼子年不过七岁,却是要身死在此处了。

高敬五内俱焚,挣扎着要面见圣上!

高砚庭不知道父亲屋里有密室,但光是密室二字,就足够亲信府官惊惧失色了。

禁军已将书房里外围了三层。

黑甲卫推推搡搡,将一众官员推进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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