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区的训练营都在一区二区的交界处。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邓林偷偷从难民营溜了出来，在难民营的几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帮忙，这倒使得各个分队的队长都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但也让他一直抽不出空去找李树留给他的水果糖。
再回到熟悉的地方，草坪也早已经变回了绿色，基地的军队已经把断肢残骸收拾干净了，四周一片寂静，裹着青草味的风吹到脸上时，邓林恍惚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出了趟远门，马上就要走到家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走到门口，院子里的那盏暖灯也不会亮了。
在只剩了半边墙的李树房间里，邓林找到了李树的盒子，这个盒子还是去年李树过生日时，邓林用了块上好的木头给他做的。
盒子里面除了有些新旧不一的水果硬糖外，还有一串邓林没怎么见过的绿宝石项链，这块绿宝石被嵌套在一个银色的框里，即使是在黑暗里，也散发着异常耀眼的光。
“呜嗯—”
很轻微的一声呜咽从废墟缝隙中传来，邓林打开手电，脸贴紧地面，手电筒照亮了浅金色的毛发和皲裂的鼻头。
“橘子？”
邓林抬了抬石板，才发现小狗压在房梁正底下，需要把一多半的废墟移开，才能救它出来，而且在能够看见的视野里，橘子的前爪已经被砸断了。
风越来越凉，邓林站在废墟之上不断变换着自己的重心，他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但现在好像连简单的呼吸做起来也很费力，过了一会儿，他跳下废墟，扔给橘子一块水果糖。
看到橘子费力地将沾着泥土的糖块费力地舔到嘴巴里，邓林笑着脱掉自己的外套，
“谢天谢地。”
在天际线蒙上一层浅浅的金色时，邓林把橘子刨了出来，它的前爪被砸断，左后腿大概率也保不住了，但做个小狗专用的小推车，对邓林来说不算难事。
邓林给橘子喂了些水，看着小狗的鼻子重新变得湿润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用外套把它裹住，抱起它时，裤子口袋里的项链掉到了地上，静谧的夜空下，被藏在宝石之下的女人重见天日，她很漂亮，可似乎笑得并不开心。
如果李树还活着，那他或许会打听一下照片上的女人，但现在，无所谓了，也只能留着做个念想。
邓林弯下腰，想把项链捡起来，突然间，一道鲜血顺着邓林手背上的青筋，从指尖滑落，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邓林瞪大眼睛，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看香自己怀里。
刚刚还在摇尾巴的小狗，现在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剩下了嘴角舔不完的血。
邓林深吸了口气，笑出声，
“真他妈的难受啊。”
回到难民营，一向安静的清晨今天却无比的喧闹，邓林看着周围躁动的人群，踮脚看着台子上的士兵。
“这什么事，让我们抓紧回去？东四区都成什么样，我们回去怎么生活？”一个大胡子吼道。
“但你们这群人，凭什么来抢占三区的资源，”一个穿着衬衣的大肚子男人接话道，“这两天鸡蛋都不好买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知道，现在防御网还没修好，多足怪和戮可能会从海边过来，谁稀罕你那鸡蛋，我稀罕的是命！”
看着两人马上就要动手似得，台子上的士兵举起了右手，在一排枪口的凝视下，两个人恢复了安静。
“先生您放心，我们这些驻扎在东区的士兵会尽全力帮助大家…”
“可是第四区现在…”
“第四区的范围被缩小了一半，现役第一分队的人会暂时留在第四城区保护大家。”
“请各位放心。”
邓林别过头，面无表情地嘟囔了一句，
“明明是武力镇压。”
“确实是。”
听到声音，邓林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除了这人肩膀上的蓝色徽章，邓林觉得他从太阳穴延伸到下巴的这一道疤更加引人注目。
“您是？”
“第一分队，白堰。”
邓林愣了愣，当他意识到白堰是上次救自己的那个人时，还没来得及邓林道谢，白堰那个长得很像猫的男人，搂着白堰肩膀凑了上来，
“第一分队，张乐游。”
“您好。”
张乐游抬手捏了捏邓林的脸，笑着说道，
“看起来还是个小朋友，应该还能再长长。”
“希望吧。”
“如果不用武力镇压的话，那用什么办法？”张乐游突然发问。
“他们不能留在第三区吗？”
“第四区地势平坦伤亡惨重，人少了很多，即使有怨言，也好处理”张乐游咧着嘴，嘴边的小虎牙异常的亮，“如果贸然进入第三区，他们的食物和其他资源必然会少很多，那就会引起第三区和第四区的不满。”
“总不能战争还没看是，人类自个把自个灭了吧？”
张乐游说得确实有道理，现在出现的只有多足怪，如果戮也一起出现，遭殃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这样啊。”
“当然，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张乐游笑着看向邓林。
“什么？”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小乐，我们该走了。”白堰拉了拉张乐游的胳膊。
张乐游冲白堰笑了笑，撞了下邓林的肩膀，
“训练营不比基地，顶多就是先锻炼一□□能，主要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有战斗经验的孩子早点脱敏，适应以后的训练。”
“嗯，我会努力的。”
“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啊？”
“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张乐游轻笑了几声，“回见了，小子。”
阳光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身上，他们的腿上明明没有伤，但邓林总觉得，他们两个人迈出的步子，好像一步比一步沉重。
扣上行李箱，邓林对着远处正向自己挥手的阿杰笑了笑，他转头看向坐在轮椅是上的妈妈，虽然因为他的缘故，妈妈和樱桃可以留在第三区，但他这么一走，妈妈身上的负担也就越来越重了。
“妈，对不起。”
“别这么说，”妈妈揉了揉邓林的头发，“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妈妈只求你一件事。”
“您说。”
“好好活着，什么官职，什么钱财，什么理想，都不重要，活着就好。”
妈妈始终是妈妈，她永远知道邓林在想些什么。
“嗯。”
直升机的旋翼启动，只是一晃神，窗外里的天和地都辽阔了起来，只有平直路上的那个身影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是远了，但实际上却更近了。
“邓林，你第一次坐直升机，不舒服就说。”
“还好。”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抽空就去看你，训练营的配置没有基地先进，但你可以先练练敏捷度和体力，这样明年进入新纪元的基地，适应得也快。”
“谢谢你啊，阿杰，”邓林笑了笑，“等我进去基地有了工资，请你吃饭。”
“不用，你已经送给我一个立功了，这样我就算被分配到驻扎部队，大概率也是一城区二城区的，总归是好过一点。”
“怎么才能留在一城区呢？”
“在训练兵的考核和小组任务中的优秀士兵大概率就会被分到基地总部和上城区。”
“那第一分队呢？”
“一部分由你们的教导长官选任，也有一部分是自愿申请加入的士兵，但对于这部分的士兵，也是要综合考量他们的能力。”
“选了就必须加入？”
“反正会找你谈话。”
阿杰抬眼看向正发呆的邓林，
“我还以为你想去第一分队呢？”
“我比较自私，只想着能过好日子。”
“别那么说，谁不想过好日子，再说了，”阿杰看向对面空着的座位，声音低了下来，“我们班原先二十个人，现在回来的不到十个。”
“但好像，我们死了，百姓就能活一些，倒是也值了。”
邓林愣了愣，耳边突然响起了好几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窗户玻璃上反射出他的脸，他还是邓林，却又不只是邓林。
训练地势平坦，山清水秀，会有一些年纪大一些的老师来帮助他们训练体力，也会教一些简单的格斗与刀法。
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邓林才明白张乐游当时说得脱敏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人大都不怎么喜欢说话，也很少交流，但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和对方搏斗时，不知不觉地就会下狠手，甚至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不过好在，打过一圈后，几个人已经不怎么你难受了，而且邓林在这里遇到了陈都，也就是小豆子。
他们两个人小时候天天在村里捣乱，直到陈都14岁时和自己家人搬到了南四区后才断开了联系，他也是倒霉，偷溜回来玩的时候，被卷进了这场屠杀。
“晚上终于有肉吃了。”陈都靠在邓林的肩膀上，看着新运来的一只猪腿直流口水。
“昨晚没有肉，你不也吃了四碗米饭吗？”
“那你是只吃了两盘子，但你那两盘子，摞得跟山似的，你好意思说别人。”
“我昨儿跑了快五十圈，能不饿吗？”
陈都瞥了眼邓林，
“那是谁啊，半夜偷了只鸡，别说长官了，就连我都被你乖巧的假象所迷惑！要不是我能闻出来，到现在也不一定能抓到你。”
“所以啊，”邓林推开陈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下次偷的时候我一定会检查好。”
“人怎么能像你一样无耻，下次一定记得叫上我啊，我吃个翅子就行，不和你抢腿。”
邓林窝着嘴角，贱兮兮地冲陈都挑了挑眉，“长官！陈都…”
嘴被用力捂住，邓林也用力摁住了陈都的后脖颈，似乎下一秒两个人就要施展自己新学的格斗，但这一切都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消失，只剩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傻瓜。
在训练营的日子很开心，也过得很快，邓林背着包离开训练营时，总觉得自己似乎昨天才刚刚来到这里。
坐着直升机跨越第二城区，第一城区，邓林侧过身子，看着建在群山之中被太阳照耀的基地。
“欢迎各位，来到新纪元。”
眼前的人身材高挑，新烫的大波浪盖住了她右侧的眼罩，她拿着手环确认了邓林他们的信息，而后侧过身子，抬起手，
“从这里进去就行，等到所有的新兵聚集完毕，会统一进行分队。”
“我再说最后一句话，进到新纪元，你们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是基地的，是百姓的。”
“是！”
跟着领头的士兵进入基地，陈都一边回头，一边凑到邓林身边，
“真漂亮啊，我还以为新纪元都是些壮汉。”
领队的士兵看了陈都一眼，笑着低声说道，
“她叫Ava，是统战部部长，各处队伍的作战计划都要向她请示。”
“之前有传言说，新纪元高层曾经想要取缔第一分队，是她死活不同意才没取消，还说，她的高跟鞋差点留在了咱们总长的头上。”
“这也太有魅力了，”陈都握起拳头，眼睛瞪得发圆，“我以后一定要在她手下干活。”
“那她会烦死你吧。”
“好了，你们在大厅稍微等一下就好。”
邓林和领头的士兵简单道谢后，没加入陈都他们的闲聊，而是紧盯着悬浮在大厅中央的屏幕。
根据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来看，这次算上邓林他们，一共117名新兵，会被分为四个班，统一进行为期六个月的基础训练。
而这117名新兵，到明年时，又会有着怎么样的命运呢？
四周明明都是交谈嬉闹的声音，邓林却感觉到异常的安静，他盯着大厅正上方的标志，那是一个被龙和凤凰缠绕的巨大太阳。
太阳之下，新纪元也由此展开。
“小豆子，你看…”
鼻子猛地撞到身后人的下巴上，邓林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就在庆幸，自己高挺的鼻子已经发育完全，起码不会变低。
“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邓林站直身子挥了挥手，顶着发麻的鼻子和闪着泪光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人的桃花眼很好看，或许是因为面朝灯光的原因，他的眼睛特别亮。
“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邓林吸着鼻子，轻笑了几声，“你也是新兵啊。”
“对，没想到一来就能遇见你。”
“哦?”邓林右边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他弯腰抬眼凑近男人，眼神里带着审视，
“你认识我？”
好漂亮。
男人眨眼的频率加快，他不自然地舔了舔嘴角，抬头看了眼邓林就飞速移开视线。
“我...”
“小林！”
一个带着黄袖章的光头男人朝两人这边走来，邓林把光头的脸在自己认识的人里对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相似的面孔，直到他的手抚上旁边人的肩膀，邓林才意识到他叫得不是自己。
“林风眠，长这么高了，真背着你爸妈来参军了。”
“我有我想做的事，”林风眠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温柔起来，“也有想见的人。”
“这可不是儿戏。”
“我知道。”
光头点点头，侧身看向林风眠身边的邓林，
“这位是？”
“我朋友，叫…”
“长官好，我叫邓林。”“好耳熟的一个名字，”光头笑着拍了拍邓林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邓林礼貌性的微笑僵在脸上，“东区，对吧？”
“是。”
“不出意外，你也会被分进A班，我是你们的教导长官，Blair。”
“我的荣幸。”
“那我们等会再见，”Blair搂住林风眠的头用力揉了两下，“走吧，你叔叔一直想着你呢。”
林风眠笑了笑，被推着走到电梯里的时候，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人群中，邓林正靠在陈都肩膀上，笑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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