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里，白炽灯只开了几盏，一切都很安静，护士们换药时尽量用气声说话，病人与家属早已睡去。除了走廊尽头那间病房，将要接近破晓时间的室内仍然由于阴雨天气昏暗不已，呼吸声格外明显，病人侧卧在床上，只有全身蜷成虾米一样才能缓解疼痛。
徐寒仿佛沉入了梦境，又仿佛从来没有睡着过，无边际的痛感与晕眩压着他呼吸沉重。
公安警员方才取走证据样本，将受害人家长韩春凤与徐图之，带到空置办公室去商议。
百叶窗外暴雨未停，湿哒哒的上衣被拧过一次，衣摆褶皱好像再也顺不平一样。苏戟只洗过手，干燥清爽的唯一一处皮肤，覆盖在徐寒的额角，那里包裹上了好几层纱布。
苏戟的手掌隔了一层空气，轻轻在边缘摩挲。
安静地注视着他，那些后怕全部凝结成了前胸后背的汗珠，淌也淌不下，只能蒸发。
每当徐寒遇到噩梦时，眉间隆了起来，苏戟会俯身，把那最后一点月光遮住，他用唇的热度敷热噩梦中的情节，徐寒起了梦颤，苏戟伸手把他搂到自己臂弯里。
梦里和现实一样暴雨倾盆，一位身形瘦小的女生隐在后巷口，话语声瞬间被落雨声吞没：“就是这家店。”
“嗯，你走吧。”熟悉的男声，但徐寒在梦中听不出来。
过后场景又变成了酒吧舞池，视角里飞来一瓶人头马，而后腥血味道叫停了音乐，只剩众人慌乱的脚步声。
“卧槽，你谁啊？拿我们酒瓶子干什么。”酒保听见动静，从储物柜抻起头，而后看见客人被打，红色的液体留到脸上到处都是，酒保呆滞地将空酒杯放回柜子里，又懵逼地蹲下身把自己藏了起来。
半夜三点半，仍在狂欢的一群人中，有一半都是刚考完试的学生，初中生高中生，没几个社会人士，大多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一边尖叫一边逃窜。
只有被打的那位周围的几个人，就算怕也守在身边的狗腿子没有离开，人墙护着站在原地缓解眩晕的老大。
“有一个算一个，知道你们都动了手，谁敢跑明天警局见。”
那个熟悉的男声开口，徐寒在梦中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脊背上，却很令人踏实。他显然是从后门进来的，没有经过前门的风筒机，脚印把地板踩得黑乎乎一片。
徐寒在梦里也觉得晕乎乎的，不一会就沉入了下一层梦境。
·
现代医术发达，过后徐寒专门被家长带去治疗了腹部的疤痕，如今已经看不见具体伤处了。手指的损伤也在中医的治疗下慢慢恢复。
苏戟却一遍又一遍的问：“这里，腰间，还疼吗？”从他人口中听说割裂的伤口是徐寒自己弄的之后，苏戟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从前同徐寒说过的那些话，哪些部分最终害了他。
徐寒那晚感受过的痛觉在记忆深处越来越模糊，被无意识逐渐拉拽封锁到冰川深处去了。他摇摇头，摸到苏戟手背上方的位置：“你这里呢，揍他们的时候疼不疼？”
自从与苏戟重逢后，心理的枷锁再也没有被触发过。
这些随着时间的递进一直在走向痊愈的过程中，徐寒最害怕的就是让苏戟背上那名为纠责的罪名，明明自己拿着那把钥匙，却因为分离的缘故，耽误了开锁的时间。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苏戟在怔愣中抢先说：“我不该将你拉进这个怪圈内，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却由于你与我走得最近，是这份距离害了你。”
不是的，徐寒的内心深刻地告诉他，苏戟的认知是错误的，他并不愿意和苏戟保持距离：“不是你害了我，是他们，是加害者的错。”
苏戟还要开口道歉，徐寒抬手捂住他的嘴：“让我说。”
徐寒此刻的思路很清晰，与苏戟对视间，他的眼里还残留着部分的犹疑不定和懊悔不已，无论如何，徐寒不希望再看到这样为自己设置陷阱的苏戟了。
方才抢先的表白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徐寒偏过脸望着苏戟，无比认真，忍着羞涩的情绪，鼓起勇气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晰，仿佛再没有比这更虔诚无比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了。
“我方才说过我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不是开玩笑的。”
徐寒用轻柔无比的语气询问：“你还没回答我，愿不愿意同意我追求你？”
“但我现在要是说...唔...”苏戟有点跟不上徐寒的逻辑，话说到一半，发现被徐寒捂着嘴，噤着声。
徐寒取下手掌，换成食指点在苏戟唇间，教导似得语气，仿佛在循循善诱：“不行，我想先对你好，你要是觉得我通过了再点头首肯，可以吗？”从前苏戟总是一个人默默对徐寒付出，这次徐寒也想用心对待苏戟。
苏戟终于连通了徐寒的脑回路，梦中方醒般迫不及待地点头。
·
摩天轮其他轿厢的乘客陆续结束了项目，苏戟和徐寒也慢慢落地，跟着退潮的人群，走在最后一批离开园区的众人之中。
熏风送爽，吹干了粘腻一天的汗液，高挂在空中的圆月从云层后显现出来，竟比五彩琉璃的现代灯还要明亮。
阴云散开了，显现出遮挡不明的景象。
少年人于这个月朗风清的晚间表明心意，牵着手静默地坠在人潮最后。
徐寒高兴的心迹掩盖不住了，哼起歌，脚步轻快，竟是音乐节上听到的：“美丽的风打碎在，有你的世界没阴霾，牵着手，跟着伴奏，路灯下我们起舞。”
“乌云都为你散开，彩虹为你而等待，原来这就是意外，出现在，拯救生活的苍白，阳光跟随你的爱，照进生活中的坏，让我眼睛泛起了，莫名的，不可言说的期待。”*
无数次被你解救的生活。
徐寒的人生中，苏戟毫无征兆的出现，带给他许多意外、惊喜、开心与欢乐，陪伴着他度过了死别与生离。
自从爷爷离开后，徐寒总是郁郁寡欢居多，苏戟则常常逗他开心，告诉他，你的爷爷也不希望自己在这个世上最爱的孙子不开心不快乐。
惟恐还在梦中，苏戟想要确证。他听着徐寒哼唱的曲调，收紧手上的力度，把徐寒拽得离自己近一些：“你不是说要相互之间平等一些？”
徐寒歪头：“昂，对啊。”
苏戟凑近他的耳畔，悄悄分享秘密，其实是公开自己的罪行：“我偷亲过你，你要不要亲回来。”但目的是引诱天使上钩。
徐寒分析了十秒苏戟的意思，直到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徐寒才惊讶狂眨眼：“什...什么时候的事？？？？？”
而且自己和他的初吻就这样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有了，自己不亏吗？徐寒慌张起来。
苏戟浅笑，看着徐寒红透了脸颊，连着脖子一起。
哇，真的超可爱：“寒假的时候，去机场接你回家那天早上。”
徐寒还在想破脑子。
苏戟继续补充：“在你家，睡你卧室，你入睡可快，我没睡着。”
徐寒气急败坏：“你你你，好好好。”恨自己睡得像只木头猪。
月光下，杨柳树的阴影里，高个子男生勾着唇微笑，直白垂眸望着他面前的男生。
洒下的月亮圣洁的光都染上暧昧的粉紫色。
徐寒沉浸在已经被亲过而自己不知道的遗憾中，带着初次亲人的羞怯，打算速战速决，凑过去看都没看自己对准没，就拿唇一蹭。
触碰到就想跑。
却忘记自己的手还在人家手里牵着，苏戟拽着他撞回怀里，掰着徐寒的下巴，重新俯下身，仔细吻着那肖想许久的唇瓣。
两人亲的体温升高，苏戟才松开徐寒，轻轻抹去唇上的湿润，对视间眸光昏暗：“上次大概就是这个感觉，补给你。”
徐寒傻了吧唧一点头，差点晕湖里去。当然，这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司机：少爷你清高，让我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停车场）
苏家的司机握着手机，在游乐园门口左顾右盼，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接差点去报警，看见两人磨蹭的身影出现，司机叔叔才松口气。
他们两人已经松开了牵着的手，手臂却紧贴在一起走。
苏戟偏头，问徐寒：“饿不饿，要不去吃宵夜？”
徐寒答：“饿过身了，回家垫吧两口就行，太晚了，作业还没做完。”
接上两位磨磨唧唧的少爷，车子离开游乐园驶向环城高速，司机换了车内的香薰，打开了空气循环，旋转按钮将古典乐声音调小。
方才忘了问，司机抬眼一看后视镜，好家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先送小寒回家吗？”的问话被吞回肚子里，刚存的一本手机小说里讲过，打扰少爷谈恋爱放在古时候是要被浸猪笼的，便转开视线不再去看他家情窦初开的大少爷的**了。
此时后座，苏家大少爷和司机以为的大少爷的好朋友正拉着手，凑在一起咬耳朵，苏戟不知道讲了什么悄悄话，徐寒的耳廓在高速路光线时隐时现中都能分辨出红透了。
苏戟就着这姿势：“晚上还怕鬼吗？”
两人离得非常近，苏戟再朝右靠点就能吻到徐寒的耳尖，气息沾染上，徐寒的心脏怦怦直跳：“我还能有心思怕鬼的话，你就太低估你自己的魅力了。”
苏戟喉结一滚，很满意徐寒对他发起的攻势，不知道现在就接受追求行不行。他被两人奇怪的脑回路逗笑，低沉的频率让徐寒挨着的肩头一阵酥麻。
苏戟终于想起开飞行模式的司机叔叔：“先送他回去吧，叔你记得上次的地址吗？”
苏家的司机受过专业训练：“好的，记得。”
两人刚有一方开诚布公过心意，而另一方还是被强制阻止不要说出来，两情相悦实际上已经暴露在月光下过了。
说如胶似漆有点过了，被喜悦占据大脑的形容更恰当一些，感官像是被泡在酒里过，状态是微醺，行为是不可控的亲昵，两方彼此相吸的磁铁终于破开了雾障，坦然的表达爱意。
苏戟从副驾驶把自己的书包够过来，拿出一个本子放到徐寒腿上，然后把书包甩到一边，又凑近徐寒耳边说悄悄话。即使苏戟知道家里不反对什么，好像这样讲话可以守护两人的小秘密，怪刺激的：“你说这期间是在追求我，我很想先一步表达心意，可你不允许。那我就把这个本子先暂存在你这里，等你什么时候让我答应了再打开看。”
“这是什么？”徐寒忽然想起自己生日的时候，苏戟送给他自己摘抄的情诗集，脸颊又升温，“和...和上次那个本子一样吗？”
苏戟摇摇头，两人头发粘连，用手背拱起说悄悄话的姿势，挡住嘴巴，两人像小朋友交换情报，把徐寒哄得一愣一愣的：“是我的日记本，现在家里还有一本我正在用。这个里面，很多都关于你。”
徐寒倏然抬头，与苏戟对视，有点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他们不能原地在一起吗，真的很想看这个本子，完蛋心痒痒！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违背自己说过的话，要先对苏戟好。
徐寒自顾自点点头，像给自己打气似得。
不懂到底谁在追谁，这种问题放在他们中间已经不重要了。
徐寒的小区换了一个严格的值班领导，特意强调过没有登记的车辆不予放行，正好两人还没黏糊够，苏戟要送徐寒到楼下，两人肩并肩步行。
单元楼楼下的阴影里，他们站定，面对面，与他们再次重逢后那天的景象莫名重合，只是如今，镜子擦干净了，徐寒也厘清了自己的心，他承诺过，不会让苏戟等太久，也的确做到了。
手指勾缠在一起，他们比那些大学宿舍楼下难舍难分的小情侣还暧昧。
徐寒抬眼，斟酌其词：“亲吻这些...还是等正式在一起吧，我...我还在追求你，你要矜持。”
苏戟犯难：“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答应？明天早上可以吗。”
徐寒叹口气，敲打他：“你怎么这么不经追？男孩子要自尊自爱，懂得吧。”
苏戟点头，被徐老师忽悠住了。
两人挥手说再见，金属门关上锁住的声音响起，苏戟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小区门口，现在的他比世界首富的幸福指数还高。
小区门口，苏家的司机正在打电话问问安危和继续等待中挣扎，思索着下次这事还是让贴身保镖来干吧，在看到自家少爷飘飘欲仙的身影又一次松了口气。
记得把司机也列入高危职业，容易得操心病。
看苏家大少爷那傻样，果然，恋爱脑和财神我还是选择后者。
*《无数次被你解救的生活》——帆布小镇，很好听，推荐推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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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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