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乡的话,像一道划破黑夜的冰冷闪电,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劈在了餐厅里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我是你儿子请来,收了你的人。”
这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陈述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事实。但其中蕴含的不加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挑衅,以及对鬼神这种未知存在的绝对蔑视,却让整个餐厅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刘振华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死灰,他惊恐地看着顾乡,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师,竟然会用如此直接、如此刚硬的方式,去正面硬刚他那个阴魂不散的“妈”!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而坐在对面的“鬼婆婆”,在听到这句话后,那双浑浊而刻薄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迸射出两道如同实质般怨毒的光芒。在顾乡的“感知”视野里,那团包裹着周雅身体的、代表“怨恨”的暗红色火焰,“轰”的一声燃烧得更加旺盛,几乎要将天花板都燎出一个窟窿。一股充满了暴戾和愤怒的灼热能量场,如同冲击波一般,向着顾乡的方向猛烈地席卷而来。
“收了我?”“鬼婆婆”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仿佛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冷笑,“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们刘家的闲事?”
她“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用那双不属于周雅的、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这个身体,也是我儿媳妇的,我想用就用!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我老婆子对你不客气!”
随着她的话语,一股阴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向着顾乡缠绕而来。刘振华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冲到顾乡面前说些什么,却被顾乡一个制止的眼神,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面对着“鬼婆婆”那充满了威胁和恶意的能量冲击,顾乡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惧色,她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分毫。她只是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抬起眼,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由“怨恨”构成的、可悲的灵魂。
“你的家?”顾乡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残酷,“据我所知,你叫林秀娥,六十八岁时死于肺癌晚期。你死后,你的骨灰,被安葬在城西的凤凰山公墓,B区13排04号。那里,才是你现在的家。”
“至于这里,”顾乡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这间奢华得如同宫殿般的餐厅,“这里,是你儿子刘振华和你儿媳周雅的家。房产证上,写的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名字。与你,一个法律意义上、以及生物学意义上的亡者,没有半分钱关系。”
“而这个身体,”顾乡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鬼婆婆”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它的主人,叫周雅。她是一个独立的、拥有完整人格和合法权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她的身体,受法律保护,任何人都无权侵占,哪怕是她的婆婆,哪怕是……她婆婆的鬼魂。”
顾乡的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将“鬼婆婆”用来伪装自己的那层身份外衣剥得一干二净。
“鬼婆婆”显然被顾乡这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辩论给搞懵了。她那张属于周雅的、清秀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不属于“林秀娥”这个角色的、纯粹的茫然和错愕。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但那些用来撒泼耍横的话,在顾乡这番逻辑严密的、充满了现代法律精神的降维打击面前,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顾乡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气焰已经被压下去大半的怨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法官宣判般的语气,缓缓说道:“林秀娥,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执念而留在这里。但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生者的正常生活,扰乱了阴阳两界的秩序。今天,我来,不是要和你商量,而是要通知你。”
“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好你未了的执念。三天之后,我会正式开坛做法,超度你,送你入轮回。你若配合,便能走得安详。你若是不配合……”顾乡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微笑,“那我就只能,让你‘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这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四记沉重的无形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鬼婆婆”的心上。那团原本还在熊熊燃烧的、代表“怨恨”的暗红色火焰,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猛地收缩、黯淡了下去。
“鬼婆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毒,而是……恐惧。一种对于彻底消亡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
她死死地盯着顾乡,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狠话,但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她只是不甘地、怨毒地,冷哼了一声,然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二楼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她走路的姿势,依旧是林秀娥那标志性的一瘸一拐,但那背影,却不再有刚才的嚣张和强势,反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仓皇逃窜的狼狈。
随着“鬼婆婆”的离去,餐厅里那股令人窒息的、灼热的压抑感,也随之缓缓散去。刘振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丝质居家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而他的儿子刘子昂,则是一脸震惊地、近乎于崇拜地,看着顾乡。他那双原本充满了叛逆和冷漠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
顾乡没有理会这对父子复杂的内心活动。她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红酒,继续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与怨灵的正面交锋,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餐前开胃小菜。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劫后余生的沉默中,结束了。
……
晚餐后,保姆将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又泡上了一壶上好的大红袍。刘振华父子二人,像两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正襟危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顾乡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地撇去浮沫,然后不疾不徐地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聊聊正事了。”
刘振华连忙坐直了身体,恭敬地问道:“顾……顾大师,您说!我们都听您的!”
“刚才那场,只是一个下马威。”顾乡淡淡地说道,“目的是为了挫其锐气,为我们接下来的谈判,争取主动权。但想要真正地、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光靠恐吓,是没用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刘振华急切地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顾乡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刘振华和他儿子的脸,“任何一个地缚灵的形成,都源于其生前未了的、强烈的执念。我们必须找到这个执念的核心,化解它,满足它,才能让‘它’心甘情愿地离开。”
“所以,”她放下茶杯,发出了今晚的第一个正式指令,“我需要,和你们家里的每一个人,单独聊聊。我要知道,关于林秀娥女士,也就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奶奶,她生前的一切。她的性格,她的喜好,她的人际关系,她最在意什么,最遗憾什么,以及……她和周雅女士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记住,”顾乡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对我,不准有任何的隐瞒和谎言。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这场超度仪式的成败,更关系到周雅女士的安危。如果因为你们的隐瞒,而导致仪式失败,激怒了怨灵,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充满了冰冷威胁意味的话语,却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让刘振华感到不寒而栗。
“不敢!不敢!”他连忙摆手,像是在发誓,“顾大师您放心!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顾乡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刘振华,“那么,就从你开始吧。刘总,请到书房来。”
第一个访谈对象,她选择了这个家里最核心、也是问题最大的男人。
……
书房里,刘振华局促地坐在那张他平时用来发号施令的巨大红木书桌对面,像一个正在接受审讯的犯人。顾乡则反客为主,悠闲地坐在那张属于主人的、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
“说说吧,刘总。”顾乡开门见山,“你的母亲,林秀娥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顾乡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的注视下,刘振华不敢有丝毫的隐瞒。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他那个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在他的描述中,林秀娥是一个典型的、从底层社会摸爬滚打上来的、吃过大苦的女人。她精明、能干、控制欲极强,在刘振华创业初期,给了他巨大的帮助。可以说,没有林秀娥,就没有振华集团的今天。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刘家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说一不二。
“我妈她……她就是个操心的命。”刘振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有敬畏,有依赖,也有一丝被隐藏得很好的怨怼,“她什么事都要管,从公司的大项目,到家里保姆买菜,她都要亲自过问。我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所以,我一直都很听她的话。”
顾乡“看”到,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缕缕代表着“谎言”和“掩饰”的黑色尘埃,正从他的口中,不断地飘散出来。
“那么,她对你的妻子,周雅女士,满意吗?”顾乡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刘振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妈她……她就是觉得,小雅的出身……配不上我们家。”他含糊地说道,“小雅是农村出来的,虽然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我妈总觉得她眼界窄,上不了台面,带出去……会给我丢人。”
“所以,从她们见第一面起,你母亲就从未给过周雅女士好脸色,对吗?”顾乡一针见血地指出。
刘振华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就是说话难听点,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是吗?”顾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她逼着周雅辞掉年薪三十万的工作,回家做全职太太,是没什么坏心眼?她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嘲笑周雅的父母是乡巴佬,是没什么坏心眼?她因为周雅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就整整三年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不准她上桌吃饭,这也是没什么坏心眼?”
顾乡每说一句,刘振华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瘫软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震惊地、恐惧地看着顾乡,不明白,这些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的、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属于这个家庭最丑陋的伤疤,为什么,会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人,如此清晰地、毫不留情地,一一揭开。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的,不重要。”顾乡打断了他的话,身体微微前倾,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重要的是,刘振华,在你的母亲,如此残酷地、长年累月地,虐待你的妻子的时候,你,作为一个丈夫,做了什么?”
在顾乡的“感知”视野里,那团包裹着刘振华的、代表着“心虚”和“愧疚”的灰色雾气,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郁。刘振华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因为,他什么都没做。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默许,甚至,为了自己所谓的“孝顺”,选择了同流合污。
……
第二个访谈对象,是刘家的儿子,刘子昂。和面对他父亲时的那种压迫感十足的气场不同,面对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的男孩时,顾乡的姿态,明显放缓和了许多。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温和。
刘子昂有些局促地坐下,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不敢看顾乡。
“你很怕你奶奶,对吗?”顾乡问。
刘子昂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但随即,又化为了一种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复杂情绪。他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他小声说,“她……她对我很好。给我买最贵的玩具,送我出国留学……但是,她对我妈……很不好。”
顾乡“看”到,一圈淡淡的、代表着“同情”的粉红色光晕,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你都看到了什么?”顾乡柔声引导着。
在顾乡那充满了安抚力量的目光的注视下,这个一直用冷漠和叛逆来伪装自己的大男孩,终于,一点一点地,卸下了心防。他用一种断断续续的、充满了压抑的语气,讲述了他从小到大,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他看到,奶奶是如何当着他的面,将妈妈精心准备的、不合她口味的饭菜,直接倒进垃圾桶。他听到,奶奶是如何在电话里,用最恶毒、最刻薄的语言,向她的那些老姐妹们,抱怨自己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儿媳妇。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在深夜里,看到妈妈一个人,躲在空无一人的客房里,无声地、绝望地哭泣。
“我爸他……他知道吗?”顾乡问。
刘子昂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鄙夷和失望。“他当然知道。”他冷笑一声,“但他什么都不敢说。我奶奶一瞪眼,他就吓得跟个孙子一样。他只会用钱来补偿我妈,给我妈买最贵的包,最贵的首饰……他以为,这样,我妈就会开心吗?”
“而且……”刘子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压低了声音,对顾乡说,“我爸他……他在外面有人了。不止一个。我亲眼看到过,他带着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回过我们家……就在那间客房里。”
顾乡的眼神,微微一凝。看来,周雅的崩溃,并不仅仅是因为婆婆长期的精神虐待。丈夫的背叛,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的那一根稻草。
……
最后的访谈对象,是那个在这个家里工作了十几年的保姆,王妈。面对顾乡,王妈显得极为紧张和拘谨。但当顾乡向她保证,她所说的一切,都将绝对保密,并且,是为了能真正地“超度老夫人”、“拯救太太”时,这个朴实的、信奉鬼神之说的中年妇女,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她所讲述的,是比刘振华的轻描淡写、刘子昂的侧面观察,更加具体、更加琐碎、也更加触目惊心的,属于周雅的地狱日常。
“老夫人她……她就是看不上太太。”王妈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太太刚嫁进来的时候,多好的一个姑娘啊,爱笑,脾气也好。可老夫人,就是变着法儿地折磨她。太太做的菜,老夫人嫌没味道;太太买的衣服,老夫人嫌太小家子气;太太教育孩子,老夫人又说她没文化,教不好刘家的孙子……”
“最过分的一次,是有一年过年,太太的父母,从乡下来看她。老夫人就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指桑骂槐,说‘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攀我们刘家的高枝儿’,把两位老人家气得当天就回去了。从那以后,太太的娘家人,就再也没来过。”
“太太在这个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先生忙,常年不回家。小少爷又要上学。她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个空房子,跟坐牢一样……老夫人去世后,我们都以为,太太的好日子要来了。可谁知道,先生他……唉……”
王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一声充满了无奈和惋惜的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
结束了所有的访谈,已经是深夜。顾乡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刘家那空旷得、如同广场般的客厅里。她的手中,没有罗盘,没有桃木剑。她所拥有的,只是在刚才那几个小时里,从不同人的口中,收集到的、那些关于一个女人如何被一个家庭、被一段婚姻,一步步地、彻底摧毁的,血淋淋的证词。
她闭上眼,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信息碎片,重新整合、梳理,最终,形成了一幅完整的、清晰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心理画像。现在,她已经完全掌握了那个所谓的“鬼婆婆”——那个由周雅的怨恨、愤怒、不甘和绝望共同催生出来的“复仇者”的,所有秘密。
顾乡缓缓地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的运筹帷幄的寒光。
她知道,接下来的驱魔仪式,该怎么演了。这场价值五百万的大戏,即将,迎来它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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