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大了。
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的密集敲击声，像是无声的催促。
身后的人群叽叽喳喳——不止他们学校那十一个人，还有原本的华大学生——许知寒和边叙这张桌子安静地俨然格格不入。
许知寒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维持住一个从容乃至上位者的姿态：“有没有，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边叙怀抱双手：“这也是你不愿意说的事情之一吗？”
昨晚自己的话，又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
许知寒沉吟片刻：“边叙，不要再揪着感情的事不放了，不管是你我之间的还是你我各自的。两个月之后我还要回国你依然在西雅图，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边叙眸光一暗，沉默几秒之后，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许知寒松一口气，以为边叙终于听进去自己的话，不料，边叙下一句话又让他神经紧绷：“意思就是，没有。”
“边——”
“许知寒，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开，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我是不是不太公平？”
熟悉的质问糅杂着几分试探，十年前自己说过的话如同一颗子弹击中心脏，许知寒不自觉收紧双手，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没有……”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确实没想过再见边叙。
重逢的代价太大，他没那个勇气。
“姑且如此，”边叙垂下眼眸，语气低沉且平静，“所以有些事你现在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追问。”
“但我有一个条件，这两个月和我在一起，就当做是对我那十年的补偿。”
许知寒没有立刻回答他。
沉默了许久，安静地空间里响起许知寒低沉沙哑的声音——
“边叙，十年前的事是我欠你，于情于理我该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但是抱歉，我真的不能用你说的办法来道歉。”
又是沉默片刻——“好。”
好？
边叙竟然同意了？许知寒掀起眼皮，困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边叙身体前倾，将胳膊支在桌面，一手拿起陶瓷杯，从容不迫：“我说了我不逼你，你不愿意，那就先这样吧。”
边叙顿了顿，眼珠一转：“不过做个关系好一些的朋友应该没问题吧？”
这似乎是底线了。
许知寒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应了一句“可以。
边叙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
周围人群窸窸窣窣离开，许知寒打开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脸色骤然大变。
“怎么了？”
“这两天我们要求去楼下集合统一出发，我可能迟到了。”许知寒忙手忙脚站起身，准备收拾餐盘时，被边叙挡了下来：“你先去吧，待会我收拾。”
“那……麻烦了。”许知寒接过边叙递来的水杯，飞速离开。
他回到房间整理好背包和各种材料，终于赶在开车之前坐上了校园大巴。
“师哥，你和边博士聊什么呢聊那么得劲，都差点赶不上车。”
许知寒避而不答：“那个分组名单你发给我了吗？”
“发了，你看看。”
“好。”许知寒说完这句话没再开口。
三个组，他和郑逸两个博士一人带一组，剩下那一组是沈言和另一个研三的学生胡明川带。
他们这组四个人，除了他一个博士，导师那三个研一的学生分了两个给他，剩余的那个沈言带去了，除此之外，还有朱亦云手底下一个研三的学生张易水。
按着边叙的说法，他们那边两个博士五个硕士，这样算来一组十个人左右，但正儿八经能做实验的也就四个人，并不多。
许知寒伸手抹开窗上的雾气，雨幕之中，他看到边叙渐渐远去的身影。
边叙虽然不在自家公司工作，可到底是边承天的儿子，多少带了几分他那不怒自威的影子。
二十七岁，或许是因为褪/去了年少时期的青涩与稚嫩，也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面，刚刚对话的过程中，许知寒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与恐惧。
他不怕边承天，却害怕边叙。
怕他窥探到雨幕之后的那片晦暗。
两个月，他能守住多少呢？
许知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
还是昨天的会议室。
还是昨天的位置。
不过许知寒平静了许多。
导师在上面滔滔不绝，讲述这次课题背景：“通过数据和我们之前的实验，我们发现中药里的黄芪多糖、积雪草甲苷、白藜芦醇等活性药物成分在抗氧化、抗炎等方面表现良好，但存在单一药物治疗效果不佳且部分药物成分靶向性不明确的问题。”
“我们知道贵校在纳米生物技术方面颇有建树，所以向贵校提出合作，希望通过贵校的纳米药物传送系统一起研究出多靶点、低成本、低毒性的的PH（肺动脉高压）药物……”
相比昨天，今天的会议明显学术性更强了些，导师也把项目细节、实验流程摆在了明面，至于实验室要求，和在本校时没什么区别，华大的查理斯教授带了一嘴，整个会议便结束了。
从通港带过来的已经提取出的药物活性成分有限，他们要限量填表领取。
许知寒在试剂领取表的最后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端起手边两个插满了试管的试剂盒，带着张易水和两个研一的学生走出华大的试剂储存室。
一出门，就看到边叙交叉着他的大长腿倚在对面墙上，低头把/玩右手上的戒指。
看到许知寒，他立刻站直了身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许知寒穿着实验服的样子。
实验服看起来是新的，洁白无瑕，胸/前的口袋也还没有挂上笔或其他东西。笔挺的衣料挎在许知寒身上异常合身，衬得他严肃又不失文雅。
就是看起来瘦了些。
两人目光交错，边叙喉结动了动，先行解释：“怕你们不知道实验室怎么走，就过来等了。”
许知寒垂眸，没再说话。
边叙看到许知寒怀里的两盒试剂：“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帮后面的学妹吧。”
“不用了师哥，两瓶试剂而已，也没多重。”那研一的女孩婉言拒绝。
边叙于是走到了张易水面前。
张易水没和边叙客气，不过也留了点余地，只递给了边叙一个试剂盒。
边叙带着许知寒一行人穿过三楼连廊，朝对面楼层走去。
许是因为很少见到这么多的亚洲面孔，周围来来往往很多华大的本校生，无不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怎么还要过连廊？”许知寒不经意问道。
“因为实验室那栋楼暂时没有空着的试剂储存室。”边叙放慢脚步，与许知寒走在同一条线上，“Foege大楼本身有好几个科系在用，甚至还有医学院，所以试剂储存室不太够用。”
“不过咱们实验室就在三楼，进了北楼转个弯就是。”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走到了实验室门口。
边叙把试剂盒还给张易水，在门前穿好自己的实验服，领着众人走进了实验室。
组里剩下的华大学生在里面清理实验设备，其中一个白人许知寒隐约有点印象，叫卡特，没记错的话和边叙一样，是查理斯手底下的博士研究生。
卡特先非常友好的和许知寒一行人点头致意，态度十分温和。然而，一瞥到边叙，他立马换了副表情，用英文阴阳怪气地开口挑衅：“Bro，你现在在这儿帮忙，导师也看不到啊。”
语气近乎讽刺。
将那句英文翻译过来，许知寒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边叙。
却见边叙神色如常，没有理会卡特，转头对许知寒说：“先把你们的试剂收拾一下吧。”
说完，他径直走向实验室的隔间。
许知寒等跟上前去，身后，卡特轻蔑地吹完一声口哨，咒骂了一句“fu*k an idiot!”。
边叙依然不以为意，许知寒却恶狠狠朝那个方向瞪了一眼。
走进实验室隔间，边叙递给许知寒一双一次性手套，冲站在他身后的三个人吩咐：“你们把试剂放在这儿就行，我和许博士收拾。”
许知寒知道他有话要说，顺着他的意思把人打发了出去。
转过身，两人面对面。
或许是因为早上那句“朋友”，气氛有点尴尬。
但好像只有许知寒觉得尴尬。
“我和卡特之前有点误会，所以他和我说话时总带点刺。”边叙打开试剂柜，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真的在和朋友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又没有问。”许知寒嘴硬道。
“那就当是我多嘴。”边叙弯了下唇，没有说他刚才看到了许知寒那一闪而过的担忧。
“这些试剂要怎么放？”边叙侧过身，给许知寒腾出空间。
“有冷冻区吗？那个棕色瓶要冷冻保存，其余的冷藏……算了还是我来吧。”
边叙失笑：“怎么，不放心我啊？”
“不是，”许知寒绕到边叙另一侧，探出一只手拿起一试剂瓶看了眼标签，把它标签朝外放在了试剂库的冷藏区，“一个一个说太麻烦了，还是我自己上手比较快。”
“那我……”
许知寒忙起来就顾不上尴尬了，他扭头看边叙一眼，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吩咐道：“你要不帮忙整理试剂盒？那个你们应该用过吧。”
边叙再一次失笑，非常听话地转过身去，分装试剂盒里的各种成分。
一时间，溢满化学试剂味道的隔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玻璃瓶偶尔的碰撞声，异常清脆。
“学妹，你知道三号实验室在哪儿吗？”
“等我帮你问一下……Doctor Smith……”
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边叙探出身子往实验室门口看了一眼，蓦地，神色凝重起来。
“许知寒，你和郑逸熟吗？”
“不太熟，怎么了？”
边叙站在冰柜前，眯着眼思虑片刻：“没什么，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许知寒拿着广口瓶的手悬停在半空，片刻，他恢复如常，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听不出来是玩笑还是讽刺：“没想到还有能让你一见如故的人。”
“算不上一见如故，顶多是有点眼熟，你知道我不爱和人打交道。”
“不过你们可能真的见过，”许知寒整理好最后一瓶试剂，转身拿出试剂盒里的抗体成分递给边叙，“我记得他也是岚市的人，但是不是怀山的，我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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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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