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奕池飞往英国的消息,像最后一块沉重的墓石,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言希心底那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单调的灰白和令人窒息的死寂。言希的状态,用“崩溃”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轻飘。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瓦解。
最初的几天,她如同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上课时,目光空洞地落在黑板上,老师的讲解变成毫无意义的嗡鸣;下课铃响,她常常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林子俞小心翼翼地碰碰她的胳膊。回到宿舍,她沉默地洗漱,爬上床,面朝墙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没有眼泪,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和疲惫,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她像一具行走的躯壳,在校园熟悉的路径上机械移动,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邱千娣看着女儿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没有追问,没有说教。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熬煮温热的汤水,鸡汤、鱼汤、排骨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言希书桌前,轻轻放下。夜里,她会悄悄走进女儿的房间,给言希掖好被角,将被窝捂得暖暖和和。她发现了言希藏在抽屉深处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阎奕池送的一条廉价却别致的编织手链,还有一张画着Q版阎奕池打网球的素描。邱千娣沉默地将盒子拿走,没有扔掉,只是藏到了一个言希暂时不会翻找的地方。她用无声的行动,为女儿清理着情感废墟上最刺眼的碎片,用最朴素的温暖,试图焐热那颗冰冷的心。
周末回家,言希依旧沉默。黄霄云不知从哪个渠道听说了大概,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电话那头,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丫头,”黄霄云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理发店里特有的吹风机背景音,却异常沉稳,“听说……心里不痛快?”
言希握着手机,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唉,”黄霄云长长叹了口气,“哥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就知道,日子它还得过。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脚下的路走稳了,对吧?”他的话语朴素得像弄堂里的青石板,“你妈,不容易。她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她一颗心全拴在你身上了。你垮了,她怎么办?她还指着你呢,丫头。”
“指着你呢”四个字,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言希麻木的心壁上。她想起母亲深夜端来的热汤,想起她默默藏起那个小盒子时眼角的湿润,想起她挡在自己身前面对阎母时那瘦小却挺直的背影……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嗯。”言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单音节。
“难受就难受,别憋着。但别让那难受把你拖进泥潭里爬不出来。”黄霄云的声音放得更缓,“哥这儿别的没有,洗剪吹管够。啥时候想找人唠唠,或者就想安安静静坐会儿,随时来。日子长着呢,向前看,丫头。”
挂了电话,黄霄云那句“日子还得过”、“你妈还指着你呢”在言希耳边反复回响。像黑暗隧道尽头透出的一线微光,微弱,却真实存在。她不能垮。为了妈妈,为了那个在泥泞中咬牙支撑起这个家的女人,她不能垮下去。
撕心裂肺的痛苦并未消失,它像潜伏在暗处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言希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方式来对抗——用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大脑的极限运转,来麻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将自己彻底投入了学习的熔炉。数学竞赛题集成了她最好的麻醉剂,物理试卷上复杂的受力分析图是她逃避现实的迷宫,化学方程式里每一个符号的配平都是她对抗虚无的武器。她开始疯狂地刷题,近乎自虐。宿舍熄灯后,她打着小手电缩在被窝里看笔记;清晨天未亮,操场的路灯下就有了她背诵英语单词的身影;课间十分钟,她用来攻克一道导数压轴题;周末回家,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献给了书桌。
她的作息变得严苛到可怕,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本就偏瘦的身体更是单薄得像纸片。林子俞和其他同学看得心惊,劝她注意身体,言希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极淡、毫无温度的笑容:“没事,我撑得住。”她的眼神不再是重生初期的刻意冷硬,也不是热恋时的明亮鲜活,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底下却涌动着近乎悲壮的坚韧。那是一种被巨大的痛苦淬炼后,剥离了所有浮华和伪装,显露出的最本质的倔强。
邱千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心疼女儿不要命似的学习,但她更明白,此刻的学习,是女儿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只能更加细心地照顾言希的饮食起居,默默地将担忧压在心底,用行动支持着女儿这场无声的搏斗。
在这近乎疯魔的努力中,奇迹般地,言希的学习成绩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反弹、攀升。数学的短板被海量的练习和前世积累的解题思路强行补上,物化竞赛的成绩更是突飞猛进。当她在一次高难度的化学竞赛模拟考中,以近乎满分的成绩拿下年级第一时,连素来严厉的化学老师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赞赏目光。成绩单上冰冷的数字,成了她在这片情感废墟上,用血汗垒砌起来的第一块坚实的砖石。
然而,支撑她走下去的,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份“想配得上阎奕池”的动力。那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一切甜蜜与痛楚,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敢触碰。在一次深夜鏖战物理题时,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的空白处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不是复杂的电路图,而是母亲邱千娣服装店里,一块悬挂着的、印着缠枝莲纹的靛蓝土布图案。那古朴而充满生命力的纹样,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闪电,劈开了被题海和痛苦占据的脑海。
言希停下了笔,怔怔地看着那几笔简单的勾勒。剥离了“阎奕池女友”的身份,剥离了模仿对方短发酷飒形象的外壳,在经历了毁灭与重建的痛苦之后,一个沉寂已久的问题,终于清晰地浮现在心湖之上:
我——言希,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是为了不再被欺负而学习,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甚至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母亲。她内心深处,那份被现实压抑、被痛苦掩埋的野望,那关于线条、色彩、结构与美感的悸动,那从弄堂烟火、小店布匹和老墙斑驳中汲取的灵感,在心底这片被泪水冲刷过的、幽暗的废墟之上,微弱而顽强地,重新燃起了一簇火苗。
我自己的未来啊——
是设计。那个前世因贫穷和懦弱而放弃的梦。
这簇火苗还很微弱,在高考这座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不合时宜。但它的出现,却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它不再依附于任何人,任何事,它只属于言希自己。
高考,不再仅仅是逃离原生家庭、证明自身价值的工具,更成了通往这簇微弱火苗的唯一路径。是她从这片名为“失去阎奕池”的废墟之上,重新站起来的唯一救赎之路。她需要足够高的分数,足够好的平台,去争取一个触碰梦想的机会,哪怕那机会依旧渺茫。
言希合上习题册,将那张画着土布纹样的草稿纸小心地抚平,夹进了一本新的素描本里。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冬的寒风凛冽刺骨,却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锐利。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寒夜中明明灭灭。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利落的短发。镜子里映出的女孩,面容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麻木,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平静和超越年龄的坚韧。那簇关于设计的火苗在眼底深处静静燃烧。
废墟之上,新的地基正在痛苦与汗水中悄然构筑。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这一次,她将只为自己掌舵。高考,是必须跨越的山峰;而山峰之后,是属于她言希的、尚未被定义的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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