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寂夜无光，静谧的山谷突然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打破，火焰幻化而成的狼性灵兽，宛如吞噬山林的劫火，带着无尽的毁灭与死亡气息，撕开暗夜，如天雷般降临。
召唤灵兽之人，正是五大宗门之一的火宗最顶尖的战力——魏昴。此刻正左手持剑立于一块巨石上，如觅食的猎鹰般，居高临下盯着云门崖边的树林里，殊死搏斗的火宗和金宗双方人马。
他缓缓把右手抬起到视线平行处，掌心倏地窜出一道青色的火焰，少年般稚嫩的面孔在幽幽火光照映下是七分俊美掺着三分阴邪，在这个血光冲天的黑夜中，俨然地府里索命的无常化身。
“去罢。”
青色火焰仿佛灵蛇般游走，闪过搏杀的众人头顶，却是朝那几名边战边退的金宗修士而去，断后的年轻修士见状持剑运气，想将面前火焰震散，不料那火焰仅一沾剑身，便蔓延全身燃烧，青光大盛中，只见焦黑骸骨风中灯芯般一闪，油尽灯枯，那年轻修士整个人影便被夜风吹散，尸骨无存，空余一丝异样的焦糊香气。回身的同伴见此惨状，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佩剑竟已脱手落在地下。
这骇人景象气味让厮打的二宗人马为之一震，金宗的门生已是从头凉到了脚，有的已瘫软在地，有的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才勉强站住！原指望那几位回去传信的，如今，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不，碰上那种妖火，来多少人都是送死！
那些火宗修士见对手阵型凌乱，显是斗志已失，勉强抵抗的几人也多了不少破绽，不用魏昴发话，带头的一挥手，便缓缓收拢包围，将金宗修士围在中间。密林枝叶簌簌，疾风阵阵，天上仍然不见一丝月光！众人步步紧逼，却无一人面上有欣喜得意神色，赶上那位出手，连带多烧一个自家小卒，也便烧了。
突然月光冲破乌云，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冲破了将将收拢的火宗包围圈，一人是刚赶到加入战斗的廉忻，另一人则是他同门师兄，金宗宗主杜嵩的三子杜仲。
一袭白衣的廉忻正处在少年到青年的转变光景，尽管脸上仍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微扬眼角却透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倔强和坚定。他剑法轻盈飘逸，既有书生的儒雅只，又不失江湖儿女的豪迈。只见他形如风，快速穿梭与敌人之间，凝气于剑峰后，捕捉对手的破绽并给予致命一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愈发惨烈，杜仲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汗水顺着他清秀俊逸的面容滑落滴入土中。廉忻赶来助战之前，他在火宗修士的围攻中已经苦战多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杜仲眼神依然坚毅而果敢，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也不能退缩，必须尽可能掩护受伤的金宗修士撤离战场。他握紧手中长刀，施展出光电雷霆之势的一击，硬生生在地面劈开了一道五六丈长的沟壑，逼退了不少火宗修士。
他俩二人联手抗敌，又大声呼喝，金宗修士见是三少爷赶来，心神稍振，除个别战意已失者不能起身，其他人各执兵器，随着二人身边，且战且退。
魏昴身侧的灵兽低声嘶吼，顷刻消散。少年嘴角微微一挑，兀自一声唿哨，一手托着一点青焰，一步跨前，自巨石上飘然落下，落在二人面前。
杜仲和廉忻背靠着背，紧握着各自的兵器。杜仲手中的是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长刀，而廉忻则手握双剑做出防御的姿势。他们虽然修为不俗，但在魏昴面前却显得捉襟见肘。
“师兄，怎么办？”廉忻紧皱眉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杜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不能退缩，只有拼死一战！”说着，他身形一动，持刀向魏昴冲去。
廉忻紧随其后，二人联手发动了一轮猛烈的攻势。杜仲手中刀光如同闪电般穿梭在夜空之中，而廉忻施展术法铸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抵挡着魏昴的狂暴攻击。
然而，魏昴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他操控的青焰不费吹灰之力就挡下了杜仲的所有杀招。两股力量相撞又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魏昴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恰如一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
“你二人莫要负隅顽抗，金宗的功法终归为我火宗所克，况且以寡敌众，要且不说能否取胜，只怕全尸都留不得。不如早点投降，让我回去交差，也省得平添伤亡。”
魏昴话音刚落，十多名火宗修士便一拥而上，将廉忻和杜仲团团包围，廉忻与杜仲匆匆对视一眼，二人攻守配合击退了这波欲将他们擒下火宗的先锋。
魏昴没指望会得到猎物回应，见那先锋失利，撅唇将掌心的火焰一吹，巴掌大的火苗瞬间化成巨大的火柱，直冲廉忻面门。
廉忻虽用内力张开了防御，仍被青焰的冲击力逼退数米，后背直挺挺的撞在了一棵树上，树干因巨大的撞击产生了裂痕。廉忻一声不吭，直接晕厥过去。那被弹开的青焰瞬间点燃周遭的树木。顷刻烧得所剩无几，仅余地上一些残端。
杜仲见状将气凝于刀上，打算奋力一搏杀出包围，他锚定了火宗阵形里进攻力量薄弱的方向，释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一刀劈下，生生将其逼退。随即手中刀刃插入地下，施展木宗术法，深埋地下的树根枝条随招而动，破土奔涌而出，千军万马般扑向敌人。接着不假思索地将昏迷未醒的廉忻扛在肩上，急急向南奔走，又挥下几张符箓，试图甩开火宗追兵。
失去意识的廉忻，一动不动趴在杜仲的肩膀上。
魏昴带着火宗的几名高手紧追其后：“你被我的续断所伤，还带着一个人，你能逃得了吗？”
魏昴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发力朝杜仲所在方向掷去，感受到风压的杜仲躲闪不及，只能尽力将身子一歪，两人顿时滚到了地上，那柄短刀居然直直嵌入地面三分，须臾地面的杂草变色枯萎。若是命中，怕是两人都性命难保。
一顿匆匆奔走，杜仲回过神，发现已被火宗的修士团团围住，他抱紧廉忻，小幅度移动身体后退，双眼被脸上伤口流下的血水混着汗模糊了视线，仍然警惕地盯着缓步走近的少年。
魏昴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即使刚才缠斗一番，碰得他辫子上的饰品叮当作响，但垂于两肩的发丝也不见丝毫凌乱，一双白鞋更是纤尘不染。正在他抬起左手拔出腰间的佩剑续断之时，看似昏迷的廉忻手指微动，白色的水雾刹那间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片区域。周围修士担心有诈，纷纷手捂口鼻，凝神闭气，魏昴倒是不为所动。片刻，雾气便消散了，而原本的位置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
魏昴对手下人说：“不用捂了，普通的水雾而已。哼，雕虫小技。”说着右手放在口中吹出一个哨音，身旁的一团青火立刻化形，变成那只犬形灵兽。
在一个低矮逼仄的山洞中，杜仲轻轻放下廉忻，廉忻意识已经恢复，然而刚才那阵强催发动的水雾耗尽他原本就剩余不多的内力，此刻已经近乎五感尽失，连动一根手指也要耗尽全身力气。
杜仲扶着廉忻的后脑让他靠在石壁上，压低了声音在廉忻耳畔笑道：“没想到我们曾经逃避功课跑来匿藏玩耍的山洞，会带来一线生机。”
说完，他脱下自己那件绣有火焰纹样的黑色外袍，盖在廉忻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又掖了掖。
这句“一线生机”加大了廉忻心中的绝望，他无力地看着眼前的黑暗，内心如坠冰窟，全身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杜仲继续轻声说道：“廉忻，父亲曾告诉我，那个叫魏昴的修士有一只犬形的灵兽，很擅长通过气味追踪，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也别乱动。等晚些时候金宗会派人搜山，到时你就能获救了。”
盖在廉忻身上的黑袍是几日前杜仲生辰宴时，宗主杜嵩赠予小儿子的，这件黑袍所用的料子混入了异兽鹿蜀的皮毛，可以隔绝火焰和气味，廉忻心下当即明白了，杜仲要为自己牺牲，争取那一线生机。
廉忻虚弱的张开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感觉灵魂被禁锢在这不争气的躯壳中。
顶着耳中的嗡鸣，被遮挡的眼前只看到漆黑一片，廉忻颤抖着右手想要抓住点什么，慌乱中他触到一处布料。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杜仲的衣袖，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嘴唇开开合合却说不出话，整个人因为焦灼抖成了糠筛。
远处渐渐传来追兵的声音，杜仲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廉忻感到嘴唇隔着衣料传来陌生的触感。
那是个一触即离的吻。
而下一秒，伴随一阵抽刀割断布料的声响，他手中一空，拽着那块布料坠到了地上。随后他只听见杜仲转身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师兄——！”
六年后。
照海城，水宗天枢宫。
睡梦中的廉忻也猛地惊醒过来，方才他枕着手臂趴在琴桌上睡着，还梦到了六年前的事。
此时一阵风起，一夜不见的月亮终于从云中露脸了，皎洁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漏入，将廉忻原本白皙的面容更染得如同一块冷玉，细腻光滑、轮廓柔美、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只是双唇似有心事般，唇角微微下垂，一缕微卷的长发从耳侧流下，垂至胸腹，被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拨至耳后。
廉忻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和汗水，将外套披在肩上，走到那扇半开的窗户前，向外看去，廊上静寂无声。抬眼望天，弯月再度隐于云中，他关上窗，重新点燃了被风吹灭的蜡烛。
廉忻回看床榻上置于枕边绣着火焰纹样的黑色旧外套，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伸出手用指尖轻抚外套上的破痕，然后又同往日那般拿过身边那件旧外套，抱在怀中，扯起一条衣袖，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几下。
这六年里，他被噩梦惊醒的次数早已数不清，六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成为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咚咚咚！！！”
窗户那处传来了叩击木头的声响。
“廉忻你睡下了吗？”
来人是水宗的堂主海腾封，廉忻听到他的声音后，放下外套，马上去打开了房门。
“海堂主，这么晚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进屋再说吧。”
海腾封进到屋内过后，把手拿着的竹篮往桌上一放，取出了一壶茶水和一碟点心。
“大晚上来找你说点事情，怕你饿着。”
廉忻关好房门，把琴桌上的蜡烛拿来过来，又倒了两杯茶，与海腾封面对面坐下。
“海堂主要与廉忻说的可是明日集议的事情？”
“白冠珪罕见的召集水宗的长老、堂主齐聚天枢宫，意在挑选人员去驱除邪祟，这个时间选得很蹊跷。”
廉忻知道海腾封话中所指的蹊跷是什么，他闭关三年苦修，出关才不到三天，水宗的宗主，同时也是他姨父的白冠珪，就打算调动人力外出除祟，分明是打算把他支走。
海腾封问道：“白冠珪有派人通知你参加明早的集议吧？”
“晚膳之后，派个小厮来通报了一句。”
廉忻刚说完就瞧见海腾封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强压着怒火说道：“七年前我将你自金宗大天下带回水宗，白冠珪表面上说什么自己暂代宗主职责，待你将水宗功法修炼完成，自然会让位于你，此后基本不让各家长老和堂主聚在一起，生怕大家联合起来，议论宗主之位的继承问题，如今怕是利用除祟的借口，让你离开照海。”
十多年前，海腾封只是个水宗普通修士，因生性勤勉，为人正直，尽管根骨不算上佳，但因缘际会，得水宗上一任的宗主青睐，收为弟子，后更成为首席弟子，那位宗主，便是廉忻的亲生父亲廉乔。
廉乔自其师尊徐长卿处承袭宗主之位，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娇妻幼子，意气风发，门人江湖无不认为水宗复兴有望。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廉乔一家出行时遭逢海难，原以为全家罹难了，数年后，海腾封才得知廉忻尚在人世，且在金宗杜家长大成人
他将此事汇报后，水宗使他这个廉乔的旧徒来迎廉忻回宗，他自是想要对廉忻多加关照，报答师父廉乔的恩情，但廉忻态度不卑不亢，不待他提及父母之事，便一句年幼不记得了；一身好礼节教养的气度，轻轻拒人千里之外。
六年前，廉忻得知大天下有难，义无反顾而去。
……
在海腾封看来，廉忻是上一任宗主廉乔的亲生子，水宗宗主就应该是廉忻。廉忻回到水宗后，他不止一次想联合水宗长老和堂主为廉忻讨回宗主之位，但都被廉忻劝止。
思及过去的种种，再加上如今白冠珪摆在明面上的计谋，海腾封已然怒不可遏。
廉忻看着海腾封压不住的怒火，劝慰了几句后，说道：“白冠珪得位不正，他心知肚明，所以才让我当二宗主，堵他人口舌。既然他现在有所行动，那我们眼下要考虑的事情应当是如何去应对，海堂主，你今晚主要也是为此而来吧。”
海腾封平复心情后，说道：“过去几年各地大小宗门都曾向水宗求援，希望天枢宫派人去协助除祟，大多数都被白冠珪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而这次白冠珪则一反常态，我打听到他已经答应了好几个求援的宗门，准备向邪祟闹得凶的地区派遣水宗修士。”
“我们修行之人本就应该主动去帮助百姓苍生免受妖邪之害。”
“如果是正经的为百姓除害，倒也没什么问题，就怕路上出点什么幺蛾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白冠珪不打算装下去了，那我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找到他意欲害我的证据，让他身败名裂。”廉忻冷冷的说道。
“我已经叫来天魁，他明天就回到照海，等明早集议结束，针对白冠珪的安排，让他协助你去做应对的准备。”
廉忻感动于海腾封无微不至的关照，对他再三言谢。
海腾封一如既往的坚持说道：“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不然就无法报答师的知遇之恩。”
廉忻沉思片刻，接着问道：“我闭关期间火宗最近可有什么动作？可有再寻金宗麻烦？”
海腾封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正色道：“我几天前刚从侠白镇回到照海，听说你闭关结束，正想找你聊一聊我在侠白听到的事情，结果刚回到天枢宫，就得知白冠珪要外派修士的事情，我立刻着手去打听这件事原委，直到今夜才有空来找你商议。”
廉忻急切的问道：“侠白距离金宗大天下的钱来镇，不算远，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侠白当地的宗门向水宗订了一批法器，白冠珪让我给对方送去，我交货后，那位刘老宗主设宴款待，席间他跟我说起了金宗的往事。”
作话：会随时进行全文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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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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