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醒转,最先感受到的是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
沉眠了千年的黑暗仿佛裂开缝隙透入光亮,俗世的声响随着风刀刺入,逼着她醒来。
“噗——”,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像沉溺水中千年的人浮出水面一般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
左侧两扇素色的屏风被血染了大半,蜿蜒如朱蛇顺着木架滑落到地面,汇成了一滩。只是那血,不是她的。周身是从未感受过的漆黑冰冷。
这时,身后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传来女声婉转的低声浅唱,仿佛蛇信子妖媚地舔着她的耳廓。
然而她并不敢向后转身。屋子漆黑一片,“吱呀”一声,身后像是有窗被人打开了,月光照进屋内,将她拢在那人拉长扭曲的影子中。
她看到她的手,尖锐如刀。
她不是人。
那妖身着白裙,满手的鲜血淋漓不尽一路延伸到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人,大大咧咧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但仔细一看,肚子被掏了个洞,气息微弱,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
将离刚幻化人形不久,握了握手,发现身上的妖力已经开始运转——封印被震破了?
被封印了不知道多少年,妖力在四肢百骸流动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暗暗盘算了一下,就自己恢复的那点妖力,给这大妖塞牙缝都不够用的,逃估计是逃不掉了。
那还是躺着吧。
好在那妖似乎也瞧不上她,根本不关心屋子里多了一个妖,只是倚在窗边哼着歌,窗外雪花纷飞,不断飘进屋内。清秀的低声吟唱绕着血迹斑驳的白色衣裙,黑发如墨,铺了一地。
扬州老城区,东关街。
“真好啊,又是冷冷清清的一天”,白老板伸了个懒腰,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器,电视上的人欢呼雀跃,正在庆祝扬州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带进几片雪花。
“古城今天游客真少啊”,来人晃晃肩抖抖脑袋,掉下不少雪。
仔细一看,这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染着一头黄毛,头发卷的跟老太太溜的小泰迪似的,一双眉眼倒还瞧得过去,皱着眉显得有些凶。个子高高大大,衬得古董店一下子狭窄了不少。
白老板看着他一番动作,想起来前几日店门口出现的一只黄毛小狗,看着出生还没多久,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是让人给抱走了,还是瑟瑟发抖在古城的某个角落。
“你好,我是唐不让,我们手机上联系过的”,那人见店主没接话,又继续说到,边说边眨着眼睛看起四周来。打招呼时,笑起来眼神清澈明亮。
是个容易忽悠的主儿,白老板心里一乐。
这古董店说不上大,左前一张红木柜台,上摆一盆铜钱草和几本不知名杂书,往后隔着躺椅摆了一张巨大的博古架,上接到天花板,其间陈设古董错落有致却也是琳琅满目。
博古架如此高大,一旁却不见有木梯,只有一扇紧关着的木门,真是奇怪。唐不让又往右边瞟了一眼,只见墙角摆了个矮矮的书柜,书倒是没几本,堆了满满当当的零食,最上面摆了个电视。
“倒是会过日子”,唐不让心想。
唐不让边走边看,已经斜斜地倚在柜台上和老板面对面时,老板才终于回过神,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收起来,起身从红木柜中拿了两件物品放在柜台上。
“没想到唐先生这么年轻啊,一般喜欢古董的都是老头儿老太太,实在是没想到”,老板打着奉承,一边把东西朝唐不让那边推。话是这么说,可是近些年国潮兴起,年轻人对古董文物的关注也是比以前多多了。
前些年不是还有个节目叫什么,我在故宫修文物,白老板虽然没看过,但也知道这节目火的很,扬州文旅趁着文物风起得正盛,还大肆宣传了一把扬州古城。
他这小店本来无名无姓,在东关街角落开得默默无闻。这下可好,宣传片不过匆匆扫过小店一个镜头,引得年轻人纷纷赶来打卡。不少年轻人会在来扬州古城吃喝游玩的时候,顺道来看看这家已经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破古董店。
毕竟这店本身,就已经是个文物了。
要搁以前,哪儿有年轻人推门进来啊。
不过这风头没坚持多久就又回去了,白老板当时还高兴得很,终于又迎来了难得的清净。直到现在,门前冷冷清清,他却又开始怀念起人来人往的日子,至少有个人气儿啊。
年轻人年轻人,唐不让心想,明明你看着跟我年纪差不多大,怎么说话调调跟老头子一样。
他倒也没细想什么,抖完了身上的雪就走近柜台看起古董来。
“这个簪子是您订好的,明朝的,具体的细节我们在手机上已经聊过了”,老板递过去一双白手套,示意唐不让可以拿起来看看。
玉簪由和田白玉所制,油性温润,看起来十分细腻,唐不让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回绒布上。
“制式倒是不错,抛去古董不谈,单论工艺也是极好”,唐不让顿了顿,疑惑地开口,“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簪子必须我亲自来取”。
不过是个玉簪子,担心走物流会碎掉的话大可以托专人跑一趟,专人配送,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古董店老板笑了笑,扶了扶快要滑到鼻尖的眼镜,“本店的不成文规定,买卖需双方到场,绝不假手于他人”。
反正到都到了,唐不让看老板没有多说的意思,只能点点头,表示理解。
母亲的生日快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已经在前往上海的路上,这个簪子是唯一的老物件,他亲自取回去,也算是花了心思的。这样一想,唐不让便也不再计较什么了。
“这个是?”,他指向绒布上的另一件古物。
从样子上来看,应该是面古铜镜,背面朝上放在绒布上,花纹繁复精工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他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只是白老板一直没有提及,他才忍不住开口问。
“是给您的赠品”,老板笑了笑,“毕竟这是笔不小的买卖,我得留您做回头客不是?”
接着就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这镜子是西汉末的,全名叫双云环芍药汉铜镜,背后有个故事,您要想了解的话我可以讲给您听”。
见唐不让点头后,老板才又接着开口,“有史记载说这镜子原本有两个,由西汉末年一对夫妻共有,丈夫已不知姓名,妻子名为云娘。二人都是军中将领,感情甚好。王莽篡汉动乱时丈夫被派往西北边关抗击匈奴,妻子则被派往东南镇压农民起义,离别前妻子将其中一面镜子命名将还,让丈夫随身带走。但是丈夫并没有按妻子说的那样做,而是将另一面镜子命名云归,带走了那一面”。
“再然后,妻子带着将还前往东南,还未到前线便听说丈夫病重身亡的消息,悲痛憔悴数日,不久也去世了”,老板细细说着,末了叹了口气,仿佛也为这对有情人感到遗憾。
“将还镜就此流落到民间,云归镜则是随着西北乱军的屠戮不知所踪了,但是背后的故事被记录了下来。直到唐代,将还镜才又重新出现,不过那时世人已经为它改了名字——‘汉将离’”。
老板一口气说下来,口渴得很,想要倒水来喝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
“待客不周咯”,老板放下水壶,去书架上窸窸窣窣扒拉半天,拿出两瓶矿泉水出来,拧开一瓶放在唐不让身前。
唐不让靠在柜台前认真听完,愣了愣笑道,“怎么这个赠品的故事反而比簪子的还要完整丰富”。
老板摇摇头,“只是碰巧被记录下来了而已,至于真假,几分实几分虚谁又能说得清呢?”。历史从来都是扑朔迷离的,总是充斥着迷人的未知,可也正是这些若有似无的虚幻,使得它充满了别样的魅力。
唐不让轻敲桌子上的铜镜,上面的云纹精雕细刻飘逸飞扬,历经千年已经腐蚀破损得不成样子,只有中间的芍药花依旧盛开,恍若新生。云纹和芍药花之下的纹样则由敦煌的卷草纹和忍冬纹交叉铺就,繁琐异常,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神秘和妖异。
“我虽然对古董认识不多,但也能看出来这铜镜可比玉簪值钱多了,就这么送出去,不怕亏本?”
唐不让只觉得花纹这样好看的镜子,还是西汉的,平常店家肯就这样送出去?
“汉代青铜器已经发掘出来不少了,这个啊会越留越不值钱的,倒不如做个人情送出去。如果您以后有需求,无论是鉴宝还是出物,都先考虑我这个小店吧”
倒是个明朗爽快的人,唐不让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反而觉得对方是个相当会做生意的人,满意地点点头。
毕竟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那帮我包起来吧”。
临走前,唐不让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刚到晚饭的时间,外面天色却已如深夜,月光皎皎,圣洁地仿佛能照尽人心深处的罪恶与丑陋。
已经打包好,唐不让提着盒子转身离开。
“唐先生本家是不是高邮唐氏?”店老板突然问到。
唐不让停下脚步转身,“嗯?您怎么知道的?”。
“我在高邮呆过好些年,那里的人说话我能听出来”,老板笑着说。
“高邮离这儿不算远,但是路上有雪,路上慢点”。
算是半个老乡,唐不让心里暖了一些,客气过后便出门开车离开了。
“我的口音这么明显吗?”唐不让扁了扁嘴,“大概从小在扬州长大,不自觉说了家乡话吧”。
“您已偏航,将重新为您规划路线”。
听到提示,唐不让低头看导航,发现原本导向酒店的路线已经开始重新规划,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朝着高邮开过去了。
本来只是想在古城拿完东西后住上一夜直接回上海的,结果不自觉踏上了回家的路啊,唐不让无奈笑笑,取消了重新规划的路线。
虽然每年祭祖都会回老宅住上一段时间,与老宅算不上多年不见。但来都来了,住上两天也无妨。
“那就回老宅看看吧”
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睡梦中惊醒的唐不让只觉得耳边的轰鸣声在往脑子里钻,嗓子眼里泛起铁锈一样的血腥味。他想咳,却咳不出来。
他被人扼住了脖子。
怎么回事,我明明关好门窗了。
猛然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根本没有人,唐不让挥起胳膊想要挣脱束缚,却摸不到掐住他脖子的手——仿佛掐住他脖子的事一片虚无。
“叮——”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却看到了这辈子最惊悚的一幕。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个人,身边还站了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
月色透过窗户,照在女鬼森然的笑脸上,她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床上的唐不让。
唐不让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炸起,他的力量瞬间爆发,竟然从无形的魔掌中挣脱了出来。
跑,得赶紧跑。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女鬼不见了,面前屋子空空荡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觉。
唐不让仍旧是惊骇万分,还没跑出一步,却又受到了牵制。他想要挣脱,低头一看,却看见一只血手。
从他的腹部伸出来。
大妖看人昏死过去,顿时也没了什么兴致,将手一抽任由人摔在床上,鲜血在被子上迅速蔓延开来。
见屋子关的严严实实,大妖便走到窗边,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窗,像是怕吵醒睡梦中的人似的。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凌冽如此舒适,她愉快地哼起了歌。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蹀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一遍又一遍地唱,直到雪浅浅地在窗前铺了一层。
然而雪落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融化,仿佛她的体温比雪还要冰冷。
“小郎君,我带你去玩雪里玩捉迷藏吧——”
她浅笑着转头,脸上的笑容清秀温润。
可床上没有人,她木着眼睛转身看向另一个方向,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那个镜妖也不见了身影。
往后看,屋子的门开着,显然是逃跑的证明。
“哈哈哈有意思”,她笑开了花,笑声银铃般清脆,“既然已经藏好了,那我就来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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