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着从那张椅子上下来。
她睁眼的时候,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无数个白大褂在她眼前飞速划过,脑子好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呕——”理所当然,她吐了。
还是大吐特吐的那种。
胃里翻江倒海,脑袋直冒冷汗,周澄跪趴在地上,呕得嘴里发苦,但她这两天喝的都是营养液,根本呕不出来什么东西,周围一片漆黑,她看不到自己的呕吐物,只觉得吐的都是胆汁。
呕了好一会儿,周澄才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还是有些恶心,但她似乎已经没事了,被解除了禁锢,没缺胳膊缺腿,摸摸后腰,没伤口,腰子也还在自己身体。
周澄松了口气。
她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最害怕的就是醒过来腰子没了,幸好那帮审讯者走的不是地下诊所的风格。
周澄环顾四周,判断自己应该还在审讯室里,她渐渐适应周围黑暗的眼睛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某些武器散发幽幽的银光。
她不知道这是审讯的中场休息,还是那帮白大褂就是让她在一片黑暗里自生自灭,她不太担心,她唯一有些担心的是她为什么没有审讯后的记忆。
她脑子里被折磨的过程倒是历历在目,但就是很奇怪,她明明记得她被审问了,但就是想不起来内容,也不记得审问后发生了什么,那一段记忆上好像被人放了一团雾气。
不对。好像有点印象。
周澄瞳孔巨震。
她脑子里倏地闪过一张模糊的画面,她因过度刺激而浑身麻痹,神志不清时,一片漆黑中,有个傻x的嚎叫,回声游荡在整个行刑室,“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种花东市三里店罘临区正田街道正田路口六口屯,你要送我回去吗?”
周澄呆坐在地上。
我说了什么?自报家门?
不应该啊,我的心理防线有那么容易突破?稍微折磨一下就连拖带拽地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周澄隐约觉得不对。
她更倾向于那帮白大褂里有专门的“催眠师”。
还有呢?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周澄敲敲脑袋死活想不出来。
她没被当成外星人解刨吗?
这个世界,科技进没进步到穿越时空、穿梭宇宙吧?
说实话,周澄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害怕,但又没那么害怕。
最差左右不过一死,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等外星科技能从二维小黄书穿到三维她老家的时候,人类还不知道存不存在呢。周澄躺平。归根到底,就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这时忽然眼前大亮,突如其来的明亮的白光像从头顶扔下的闪光弹,却并没有给她的眼睛带来不适,周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连忙爬回椅子上坐着,使力想让手钻回扶手上的禁锢铁环里,原本她想伪装自己还老实地被困在椅子上,结果不小心使劲使大了,“铛”的一声,把铁环直接撑断了。
周澄:“……”
碰瓷啊这是,绑着她的时候怎么没这么不结实。
电梯大门“滴”的一声开启,周澄来不及多疑,连忙把被自己薅成半截的铁环塞到身后藏起来,下一秒,不紧不慢的“哒哒”的脚步声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周澄心头一紧。
“呦,还活着呢?”
她听到了一道熟悉懒洋洋的声音。
“……头儿?怎么是你?”周澄惊讶道。
椅子上半闭合的玻璃罩对视线形成阻隔,从电梯处进来并不能一眼看清坐在椅子上的人,周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藏在背后的手立刻慢慢抓起那半截铁环当武器。
她怀疑猩红跟那帮审讯的是一伙的,审讯室都能借出去,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勾当。
工头说是她因为阿九死了被人找上门,实际上就算猩红找个借口拿她做人体实验,也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
“不然呢?”工头没好气,“还想让那帮人来审你?”
“不想……所以这是审讯结束了?我没事了?”周澄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工头翻白眼,“行了,把你手里那铁环扔了,赶快爬起来干活,再等你们全队都得加班。”
“我还得干活?我刚被审讯完,浑身疼得要死,今天干不了啊。”周澄佯装哭诉。
工头冷酷道:“少给我摆样子,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不乐意干活就辞职滚蛋,滚蛋就能休息了。”
“……”周澄很想有骨气地说自己不干了,但想想自己的存款,还是选择老实。
通过工头的话,周澄判断出来猩红应该应该不想随便让她送死,毕竟还能干活,是个劳动力。
周澄开始得寸进尺打听消息:“工头,我是咱员工,每天兢兢业业上班,从来不偷懒,您怎么就这么容易把我送出去了,还用的是猩红的……猩红的地方!”
她把铁环随手扔到地上,铁环咕噜咕噜,滚到地上一滩碧绿色的水迹里。
周澄无意间往那瞅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那好像是自己吐的。
人能吐出这颜色的东西吗?周澄心突地了一跳。
工头还站在电梯口等她,压下心里的不安,周澄连忙跑进电梯,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合上。
电梯上方的数字又开始跳动,工头冷着脸,忽然开口:“你不是说了吗,你是猩红员工。你又不是猩红的狗,我们猩红对你又没有什么主人的职责,凭什么要给你擦屁股?以后记得,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接,这是给你个教训。”
“啥?”
周澄还沉浸在自己的呕吐物是绿色的恐惧里,她想起了自己吸入的那些绿色的气体,想起了白大褂给她注射的液体,浑身鸡皮疙瘩起一片,她害怕自己变成怪物,工头突然有感而发说了一堆,她只注意到他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接’。
“阿九给的那枚脑机芯片真有点门道?有什么门道?”
她隐约有点印象,那帮白大褂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忍不住脱口问起工头。
“……没什么。”工头顿了一下,有点厌烦,“不是都教你了,不该问的别问。”
“哦。”周澄老实应道,心想,今晚去零件行把芯片偷回来。
受过一次刑,她整个人的思想都开阔了,无论是道德观念、还是不敢与别人发生正面冲突的胆小如鼠,都随着今天的眼泪一起流出去了。
就算芯片行里有她打不过的人,她就不信他能一天24小时两只眼睛左右站岗。
“对了,头儿,你怎么知道是我拿着那个铁环?”周澄强调,“那玩意可不是我弄的,本来就是坏的,我一撑它就断了!”
“那椅子是不是坏的我能不知道?装什么。再说了,”工头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是通过‘二层启发’了吗?”
“……那是什么?”周澄迟疑了一下问。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了,在被白大褂折磨的时候,她也提过。
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吗?
工头转过头凉凉地看着周澄,“‘启发’是联邦专门的意识激活药剂,每个beta公民12周岁的时候都可以去当地医院免费注射一次,这事儿都跟联邦的义务教育一个普及程度了。你不知道?”
这时电梯停留在猩红二十二层,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周澄额头流下了冷汗。
原来坑在这儿等着她呢。
问题来了,现在应该怎么编呢?
空气中,周澄沉默地与工头怀疑的目光对视。
似是没从周澄死鱼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工头把头转回去,漫不经心道:“你怎么回事我管不着,你是猩红的员工,我只需要你认真干活,如果你因为没完成工作被开除,那就滚蛋,除此之外,猩红不会在意有关你的任何事。”
工头没心情听她啰嗦,把她赶出去就合上电梯离开了。
周澄深觉此地不宜久留。
工头嘴上说着不在意她干啥,实际上嘴上试探什么的一点没少干。
周澄相信,以后类似于今天这种情况只会多不会少,万一她再有点什么失言,露出点什么马脚,暴露得更多,然后被人怀疑再来一次审讯,她可受不了。
她今晚就回去找地方跳槽。不,她得去联邦。
焚场死个人太容易了,联邦起码是个有法律有秩序的地方。
她想起今天坐电梯时看见的机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偷渡出去。
争取去“不夜都”当个服务员,最好混一阵能干上机场保洁那一类的活,找机会混上飞机。
只要能去联邦,凭着《霸O》里面的歪门邪道,她就能给自己操作出来个身份,那样的话日子就好过了。
不过畅想归畅想,现在她还得像工头说的那样,干活。
“这鬼地方真把人当驴使啊,刚折磨完就牵上绳套上磨了,头好痛。”周澄龇牙咧嘴抚上自己的头,一触上,忽然感觉到不对,为什么会这么光滑?
周澄不可置信地摩挲着自己的头,她的头发什么时候被剃光了,光滑得甚至摸不到发茬子。
虽然她的头发是很油,但她还没想过要把它全剃了,毕竟晚上还能保暖啊。
“好胳膊好腿的,就是没了个头发,叽歪啥呢?又不是Omega。”在周澄痛苦地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时,旁边搬尸大喘气的螳螂很气愤,“你倒是审讯偷上懒了,我们快累死了。”
周澄瞥了他一眼,“咱俩换换,你愿意吗?”
“那还是别了,我去过审讯室,那真不是人带的地方。”螳螂有气无力摆手。
周澄一下来了兴趣,那个审讯室看上去可不像能让人随便进的,“你去过?怎么回事?说说。”
螳螂笑了笑,指指头顶:“那我先问你,‘他们’问你什么记得吗?”
问这个干什么?周澄摇头:“不记得了。”
螳螂指向头顶的手收回来,擦了擦头顶的汗,笑容更深。周澄发现这个一向大老粗的人,两只突出的深绿色眼睛里是前所未见的深沉。
“beta,我给你一句忠告,在这个地界,有些东西是不能问的,明白吗?”
又是这句话。
这是周澄今天听到的第二次了。
不但没打消她的好奇,反而让她觉得很奇怪。
这是一种危险的思想,恐怖小说里她这样的德行就是送菜的命。
她暗暗警告自己这样不行。
可她就是无法抑制“好奇”的滋生,像阴暗处疯长的藤蔓。
很奇怪,这并不像她。
她一直是个既没有想象力,也没有好奇心的人,小时候都没问过老师问题。
来这里这半个月,她抗拒着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主动打听,可这段时间里她没有闭上眼睛、关上耳朵,也没有接收到任何有关“这个世界”的信息。
今天她才忽然发现,这其实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她与这个世界,都不正常。
所有“知晓”的人,都在滴水不漏地共同守护着同一个“秘密”。
周澄隐隐察觉到,她的前方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宛如一张深渊巨口,等待她迈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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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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