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啵——”
火舌舔舐过木材，暖意渐渐盈满了山洞。
有大力水手的体质在，亚里纱很快就钻出了火，暖融融的火光呼啦一下便照亮了山洞。
她拍了拍手掌，抖落手上那点木屑，分出一点余光去瞄禅院直哉。
少年安静地蜷缩在篝火旁。
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头低低地垂着，半张脸笼罩在碎发的阴影内，呼吸起伏很微弱。
那副样子，离当场暴毙似乎只剩下一步之遥。
亚里纱吓了一跳。
她连忙凑过去，见他正恹恹阖着眼皮，难受地蹙着眉，好似陷入昏睡，于是便大着胆子，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少年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很急，浸血的羽织沉沉垂落在地上。
高烧与中毒的双重debuff让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那样，**汗涔涔，浓密睫毛无力轻颤，面颊潮红。
好烫。
想了想，她打开了禅院直哉的状态栏。
已经使用过鉴定术的对象，系统会自动保存其信息，下次再打开状态栏时，不需要再额外花费MP。
她一眼就看到了猪猪如今的状态。
［畏寒］已经消失无踪，可［高烧］［中毒］的debuff仍然如影随形。
血条也变成了［4/60］
【中毒：
中毒的同时会引发［高烧］，中毒状态下，HP随时间的推移以一定的百分比逐渐衰减。】
【高烧：
若不及时救治，持续时间长达两日以上时，HP将直接折损50%。】
因为中毒，他的血线在持续衰落。
关掉状态栏，她复又看向禅院直哉。
这可不妙。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等进入序章呢，攻略对象就挂了。
她急得绕着火堆团团转，转了一两圈，又猛地一个刹车。
总之，要赶紧找到能解毒的道具。
按照她以前玩游戏的经验，策划不会给出无解的任务。既然设计了这段剧情，就说明一定有解法。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剧情的难度就在于如何在禅院直哉死掉之前找到解毒剂。
也就是说，这是个变相意义上的限时任务。
所以一定有什么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而且道具的位置不会很远，应该就在附近。
也许她漏了什么道具与提示，需要再出去重新搜索一遍。
想通这点，亚里纱也冷静下来。
她得先回复禅院直哉目前的HP，让他不至于在她出去的这段时间里被硬生生毒死。
思及此，她赶忙翻起了背包。
苹果、吃剩的橡子……还有这个这个，咒灵的肝脏。
苹果与橡子都是可用于回复HP的道具，因为是常见意义上的食物，直接吃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底下的物品介绍也写明了另一个用途。
［如果做成料理，回复效果会更好］
正好，火堆与料理锅她都有。
料理锅是系统免费赠送的，在材料袋里的第一个位置，很显眼。
亚里纱小手一挥，凭空变出一口大锅架在火堆上，再把之前收集到的材料统统丢进锅里。
料理过程是一个QTE小游戏。
她屏息凝神，十指翻飞，手舞足蹈。
Miss、Miss、Miss……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后，料理锅冒出了热烟。
炒菜新鲜出炉。
【你获得了［风味独特的料理x1］】
嗯……
亚里纱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堆黑乎乎的马赛克。
比仰望星空更独具一格，比毕加索的画更抽象。
这怎么又不算一种远超世俗独占前沿的艺术品呢？
她收进背包，先看了一眼属性。
【风味独特的料理
介绍：如果有选择，没有人愿意吃下这道料理。
一位穷困潦倒的乞丐尝过之后曾痛哭流涕地表示，宁愿饿死也不愿受此折辱。
食用后可回复三格HP。】
看着介绍，亚里纱再度陷入沉默。
亚里纱看了看禅院直哉。
亚里纱头脑风暴。
亚里纱关掉了背包。
她淡定地端出料理，小手抖也不抖，径直往禅院直哉的方向走。
味道吧是糟糕了点，幸好吃不死人。
材料有限，能回复的料理就是好料理。
她拿勺子舀起一口乌漆嘛黑隐隐有小小触手蠕动的马赛克，期待地递到了少年唇边。
“唔……”
料理独特的气味唤醒了禅院直哉。
他皱着眉，本能地侧头朝地上干呕几声，勉力睁开眼皮。
看着面前的盘子，禅院直哉微妙地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问：“这是什么？”
“好吃的，能治病。”亚里纱眨巴着大眼睛。
“……”
禅院直哉看着眼皮底下这盘黑乎乎乱糟糟，肉块半生不熟疑似还在蠕动起伏的不可名状，眉心不禁狠狠一跳。
“哈，好吃的？”
操着一口嘶哑干涩的嗓音，他面露质疑地睨着亚里纱，勾唇冷笑：“你怎么不吃？”
她小手把卫衣兜帽往下拉扯一点，挡住半双眼睛。然后歪了下头，有点奇怪地瞄他：
“我又没有掉血……生病，为什么要吃？”
看出禅院直哉不大乐意，亚里纱忍不住有点急了。
她焦急地挥舞着盘子：“没有毒，是兔子肉。能吃，吃了好。”
禅院直哉厌恶地扫一眼黑暗料理。
“兔肉？兔肉可不长这样。”
亚里纱辩解：“肝脏也是肉。”
禅院直哉讥诮道：“你见过哪里的肝脏上还长触手？”
亚里纱噎住了。
她心虚地移开眼，半晌，争辩道：“咒灵肉也是肉，同样能吃，你怎么能歧视咒灵呢？”
禅院直哉瞳孔地震：“你再说一遍？”
亚里纱深呼吸，过了会，她睁开眼，掷地有声，义正辞严：
“我说，你不能搞种族歧视！你政治不正确！”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硬是气笑了。
长了一副清纯无辜的外表，柔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折断，却能徒手砍树劈柴，又不知用了些什么材料，做出此等奇形怪状的诡异东西。
咒力微弱，又看得见咒灵。
他敛眉，探究地盯着亚里纱的脸，像是要把她脸上烧出个洞。
考虑到她那可怖的力气……难道是天予咒缚？
像这样的类型，以往并不是没有先例。天予咒缚是天生的体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伴随着生而比常人更致命的缺陷，换取在咒力亦或身体上超乎寻常的增幅。
禅院家就出过这种例子。
不、等一下，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这个。
而是——
该死的，禅院直哉咬紧牙关，根本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拿咒灵的内脏去做料理。
咒灵是人类散溢而出的咒力与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是纯粹的诅咒。
拿这样的怪物入药，如果不是她疯了，那就是……在拿他当毒药的试验品。
禅院直哉一时捉摸不定。
他眸色沉沉地看向亚里纱。
少女外表小巧而无害，唇柔软红润，眼睛像一汪凝固的海，摇曳着湛蓝的水色。
她颊边泛红，长发在耳边垂落下一抹叫人目眩的金。
仿佛一头初生的林间小鹿，纯洁且干净。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副手腕细弱得好似一下就能折断的躯壳，竟能一拳斩劈树干。
而她甚至不需要咒力强化辅助。
禅院直哉面色阴晴不定。
所以她一直是在装。
说什么“虫子也无法伤你一根头发”，满口甜言蜜语迷惑人心，做出一副要帮他的表象，芯子里却是个阴险毒辣的诅咒师，盘算着拿他来测验毒药。
禅院直哉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愈发肯定这是诅咒师一时兴起装模作样的表演，像玩弄着笼子里的老鼠一般，恶劣地拿他的反应当作玩具取乐。
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他！
禅院直哉瞪着亚里纱，脸上有被戏耍过后的恼怒。
他又气又急，挣扎着抬手，想要去摸怀里揣着的匕首。
亚里纱瞥到了他的动作。
她的手微微一顿。
这是、这是……
亚里纱略一思忖，很快便明白过来，小脸顿时变得十分严肃。
——是猪猪他想要摔掉盘子！
网上的人类幼崽视频里，有些挑食的崽崽吃饭时就爱掀盘，或者偷偷把讨厌的食物丢到地上，然后被爸爸妈妈严厉批评。
她眼尖地发现，禅院直哉和幼崽的起手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幸好她提前发现了猪猪的意图。
亚里纱当即战术后仰，端着盘子的手灵敏往后一缩，空着的另一只则飞速往前一伸，稍微用了点力，连忙将禅院直哉的手拍了下去。
“咔。”
禅院直哉清楚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少年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
“不可以浪费。”
她抿了抿唇，眼睛始终瞄着禅院直哉的手。见他没有再度抬手，才略微放松警惕，耐心劝解：
“现在手头只有这点材料了，如果真的打翻了，你就得……咦，你捂着手干嘛？”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少年异样的表情。
禅院直哉疼得额头冒汗，面容扭曲。
他眼神阴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阴气森森，像是用血蘸着挤出来的：
“你说呢？”
她说？她说什么？
亚里纱不太明白。
目光落在禅院直哉身上多看了两眼，她才发现对方的手肘正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迟疑：“你的手……”
“麻掉了？”
禅院直哉脸色更沉了。
亚里纱缩了下脖子，忽然福至心灵。
不、不会吧？
难道是骨折了？
她急忙打开猪猪的状态栏，果不其然，跟在他名字后面的一串Debuff里，又新添了一个[骨折]，血条也不负众望地衰退到了[3/60]。
她：“……”
Oops.
她沉默地关上了状态栏。
“我不是故意的。”她悄咪咪低眼，语气很诚恳。
原谅她，才刚刚进游戏没多久，对自己的角色不怎么熟悉。着急之下，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的大力体质。
禅院直哉心底嗤笑，眼神冰冷。
他已经十分确定，面前的女人就是一个十足的诅咒师。
行事狠辣，以捉弄他人取乐，惯会装着副无辜模样。
她是瞧出他的杀意，才雷厉风行地折断了他的胳膊。
要想找到活下去的突破口……
禅院直哉敛起眸中阴狠，再开口时，已换了一副更低柔的京都腔：
“禅院家忌库咒具藏品甚多，想来也应有你中意的。我是家中嫡子，你若是放我回——”
话音未落，生怕他再耽搁下去就会挂掉的亚里纱瞧准时机，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口黑暗料理。
禅院直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顷刻睁大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人生的走马灯光速掠过脑海。
面前光怪陆离，他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黄泉比良坂。
那道路的远方，黄泉女神着鲜亮的衣裳，撑着腐烂的身体与满身蛆虫，正笑盈盈对他招手。
“来呀……不痛的，很快就结束了。”
黄泉……黄泉！
禅院直哉猛地惊醒。
幻象渐渐如潮水褪去，禅院直哉愣了一会，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正背着身，朝身侧的地面激烈干呕。
而一旁轻声细语对他招手的，哪是什么黄泉女神，分明就是那不怀好意的诅咒师！
“没逝的，不痛的。没有毒，很快就结束了……”
少女冲他腼腆一笑，似乎浑然不觉他百般抗拒的模样，小手稳如泰山，以眼花缭乱之势，飞快舀起一勺又一勺的黑暗料理，准确将其塞进了禅院直哉口中。
“呕——！”
发霉的抹布，充满污水的下水道，形容不出来的风味在味蕾爆发。
禅院直哉偏着头，眼尾止不住冒出泪水，金发凌乱地紧贴着湿漉漉的面孔，线条锐利的喉结不停滚动。
怒火与羞愤令少年面颊染上艳丽的红潮，他胸口剧烈起伏，低低喘息着，分明是狼狈的模样，可浸满水光的妩媚凤眼与残留着涎液的唇角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奇特的靡艳。
亚里纱注意到他唇角的秽物。
她的恋爱小雷达滴滴作响。
相较于其他游戏，她乙游玩的不多，或者说很少。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天分。
没错，这个时候，就是体现她是一个温柔体贴好女人的时候！
低头四下瞧了瞧，亚里纱随手揪下一片草。她颤巍巍的，露出一个自己觉得十分友善温柔的笑容，放下勺子，抬手，小心翼翼抹了下禅院直哉的唇角。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你先别难受。再忍一忍，马上就全部结束了。”
禅院直哉：“……”
他急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不仅逼自己服毒，还笑得那样阴险狠辣，卑鄙地玩弄着他的性命。
用心如此险恶，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心比天高的小少爷哪受过这样的折辱与委屈，他阴鸷地瞪着眼，杀意将那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衬得愈发金灿夺目。
禅院直哉满心怨怼，恨不得当场摸出匕首，将咒具刺入诅咒师的心脏。
可苦于愈发虚弱的身体，他只能憋屈地直挺挺躺在地上，动着没什么杀伤力的嘴皮：
“你、拿开……”
一勺。
“呕——！”
“我一定……不会放过……”
又一勺。
“呕——！”
“我给我等……”
还是一勺。
“呕——！”
禅院直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色的料汁滑过喉咙，顺着吞咽一路往下，像吞入了发馊的混入泔水的米饭，叫胃里直泛抽抽。
他生理泪水掉下了一颗又一颗，打湿尖利的下颌。
禅院直哉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比茅坑还要臭的鬼东西？
少年挣扎着竖起一根食指，眼眶泛红地瞪着亚里纱。
那张好看的面孔湿漉漉的，声音更像过了辣椒水一般，嘶哑而难听：
“你——”
然而第二个字尚未出口，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嗝。
散不掉的可怕味道顿时去而复返。
他脸色霎时惨白，两眼往上一翻，然后“咚”地一声——
直挺挺地重新躺平回了地上。
大葱鸭都能吃，咒灵怎么就不能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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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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