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着压力转头望向黑暗深处。
那个怪物就站在那里。
那里已经够黑了,可我能看清,因为怪物仿佛能够吸收光线,它的轮廓比黑暗更黑。我在过去的正常生活里未曾目睹这样的景象。
我仿佛在凝视一个黑洞。
目光被吸走了。思考被吸走了。
有一会儿我的心神好像都漂浮在空中,俯视着呆若木鸡的我自己,俯视着那个吞噬光线的黑洞。
我应该恐惧的,但一切都似乎和我无关。
我在这个状态中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在看到它的瞬间,我就解离了。
它的存在超出人类常识的理解。于是我就像是在梦中一样,用第三人称的视角俯瞰着它和我。
解离后的我变得很钝。突然觉得死亡也都无所谓了。现实离我有那么遥远。
我在这种钝感的加持下,肆意观察着那个黑洞。
黑洞吞噬着光线,我无法理解它的凹凸和厚薄,只能辨认它投影在我这个方向的不规则轮廓。
有点像异种的人形。
很难说是怪物彻底偏离了人类物种的情形令人害怕,还是说异种竟然有些像人这种情形,更令人害怕。
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打工时会去给电影刷影评,又没钱看电影,经常看几眼海报就空手上阵去做水军。
有个电影据说拍得不怎么样,但海报做得好,画面恐怖氛围感拉满。我盯着那张海报,充分发挥想象力,编了洋洋洒洒五百字的灵异惊悚故事,骗到很多人去影院。然后他们回来骂我,向网站投诉我编造虚假影评。
投诉没被通过。网友最后下定论,说这是个看完烂片后的报复整活。
那条影评的热度给我赚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这时候突然想起这些往事,是因为那个黑洞的轮廓,让我回想起了那张立过功劳的海报。
它身形高大得像是从噩梦中走出来。与人类迥异的轮廓边缘是我无法理解的器官的剪影。
如果非要将其视作生物,它一定有着极其复杂的构造。
我暂且称其为吞光者。
在我怔愣地观察着那个怪物的时候,有分组结束的人从我身侧走过。
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无法察觉到吞光者的存在。只有走到比我更前的地方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
那时他们已经彻底脱离光明的保护了。
有些幸运的人,无知无觉地低着头往前走。
有些人可能看到了。我隐约瞧见他们在我前方僵住身体,被恐惧攫住,不敢尖叫。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这场洗礼的。大概每个人类都有一套应对恐惧的独门心灵武器。
有人颤抖着爬行。有人闭上了眼睛。有人如同牵线木偶般木愣愣地顶着噩梦往前。
太黑了,很快我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听到那细微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们熬了过去,顺着岩壁摸索着洞口,走过吞光者,消失在前方。
吞噬光线的黑洞依然屹立。吞光者没有丝毫的挪动或变化。
“它”只是在“看”着。
一个观察人类分组的监工。我想。
解明了怪物的意图,并没有让我觉得更好过,也没有让我更难过,毕竟我已经解离了。
我对什么都无所谓。
说回做水军那件事,后来我也想过继续靠编造虚构影评的方式赚钱,可我吃不了那碗饭。
我只在恐怖故事上有着精彩的想象力,其他类型电影我做得一塌糊涂。
那个发评的账号不属于我,被公司收走拿去营销了。
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
除了我的旧手机。
想到我那唯一的财产时,我的灵魂突然坠落回身体。手掌下意识地按在兜上,隔着衣服按到那个冰冷的塑料块后,我松了口气。
然后发现,我的解离状态解除了。
沉重的压力再度回到肩上,拨弄手机的那一下后,我的身体僵硬得近乎失能。
我有些后悔。
从湖里捞出来的手机,在这个不知道什么年头的时代里大概再也开不了机。
为这种玩意,离开那种轻松超然的状态,真的值得吗?
我就图它还有一丝可能开机?图那个找兼职的应用能帮我在这个末世里再找几份打工?
明明活得这么痛苦,这么无望,我这样难堪挣扎着也偏想活下去吗?
是的,我想。
我恐惧和抗拒着眼前的黑暗,黑暗中的吞光者。我不理解那些完成分组的人类,他们哪来的勇气敢走入黑暗。
因为分组结果给了他们一丁点微薄的希望吗?
我敬佩他们敢面对自己的命运。
我在后悔中熟练地反思,是我的错吗?
为何我就不敢起身前往我被分配到的那个洞口?一定是因为我自己的懦弱。
我骨子里就不如他们,我才活该被分配到与众不同的结果。
母亲和老师们反复地教诲过我该怎样找到问题的症结根源了。坏事找上我一定就是因为我。
因为我是我。
我的灵魂又稳稳地住在我的身体里了,比手机握在手里还要稳当。
我庆幸我还活着,庆幸我还是我。
我盯着黑暗中的吞光者,直到我的身体慢慢习惯那种恐惧的压力,直到灌铅般的身体慢慢恢复行动能力。
外界的骚乱帮了我一把。
持光者主持的分组突然陷入一片混乱。我猛然转头看向那边。
“——住手!”“不!”“停下!”
在众人的叫喊阻止中,持光者奋力用光源砸向了正在当众展示能力者的脑袋。
那颗光源果然很烫。展示者的脖子被烫得通红。
展示者惨叫着收回异能,闪耀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消逝。
他的异能居然是发光。
如果此间没有厌光的怪物,他的能力在这黑暗的洞窟中该多受队友欢迎啊。
可惜此间埋伏着会袭击光亮的怪物,他的能力是多么令人忌惮啊。
持光者愤怒地冲那个差点造成事故的展示者喊,“第一个洞口!”
那个展示者突然向我看了过来。
他也有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我经常分不清很多人的脸,习惯用特征作为人物的代号。
展示者向我走来。
我以为他想要和我结伴。毕竟我们被分往了同一条道路。再困难的去处,有同伴或许就能走下去。
就像当初我和舍友合租地下室。
我站起身想和他商量对策。
展示者突然扑身过来,一把将我用力推向黑暗。
他面色狰狞地喊,“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我的体重太轻了。
他轻松地将我撞入了黑暗。我看见他贴向墙角想要逃跑。而我的身上开始发光。
他的异能不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发光,而是能有选择地让碰触到的物体发光。
比如说我。
我像颗信号弹一样,像黑暗中的大颗钻石,砸向了那个黑洞,那个吞光者。
恐惧淹没了我的内心。
我以为我立即就要暴毙。但我没有。
黑洞延展开来,它吞噬黑暗的特性甚至吃掉了我身遭外围的光芒。
我看不清吞光者具体的形态,但下一瞬,愤怒的黑潮退去,我的眼前就只剩下尸体。
还未参与分组的人都死掉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展现自身的异能和价值,横横竖竖地倒了一地。
世界对后来者就是这么不公平。
作为伥鬼主持分组的持光者这回也死了,他没有第二次跪拜求饶的机会。顽强的防御能力也没救得了他。
他手中的那颗光源掉在地上,滚了两下,被黑洞吞噬,咕噜一下吞掉了。
那种光源竟然是吞光者的食物。
这令正在发光的我浑身冰冷。
造成混乱的那个发光异能者也死掉了。
我没能提防到他的行动,不是因为在同个空间里待久了就误以为大家是同伴,而是因为他的方案太蠢了,蠢到超出我想象的下限。
这种做法没有任何成功逃命的可能。我就算到最山穷水尽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做,因为那是在自杀。
他的形骸已被碾碎,成为不可能再发光的一滩泥。
若他是在以逃跑的方式来自杀,他成功得很彻底。
并且还拉上了所有人陪葬。
除了我。
因为发光异能者的死亡,我身上的光线也在逐渐黯淡消逝。
我有点担心吞光者留下我,是不是能发光的我也被它当做食物。
可直到光线彻底消失,这件事也没有发生。
我在黑暗中脱力地跪倒在地。
有东西似乎轻轻点了点我的肩。那只可能是这里除我以外的另一种生物。
吞光者。
为什么?
我自问。为什么我能够下来。
仿佛某种天启,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
它就像我的手和脚,就像我的呼吸,原来它一直都在。
那是一种心灵控制术。
我的胆小害怕就是这份能力的燃料。
我能扭曲其他对象的心灵,让其对我产生兴趣。我对其产生的恐惧,会被平等地转化为其对我的……偏爱。
太好了,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害怕了。
我在害怕中颤抖着掉下眼泪,又如蒙大赦般地欣喜。
我害怕吞光者,所以它不会再厌憎我了。
上篇文的主角妮妮,在和主教尔虞我诈时曾宣言,弱小是种武器。
可但凡有得选的话,谁愿意选择用弱小来做武器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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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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