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要不要看看我脚上的链子?”范觏都要佛了,这系统到底是谁的工作搭子,她厉害是她的事,她现在心平气和是她的修养,换作一个普通的古代美女,又或者客户那样的清澈女大,现在恐怕天已经塌了。
系统不吭声了。
范觏也不吭声了。
百样水养百样人,百样人有百样的活法。所以,冷酷无情的杀手碰到她这样骗吃骗喝的社畜,这很合理。
急风捧秋雨,明瓦接珠帘,满窗寒凉泼眉鬓。
一片安静中,范觏摆摆手拒绝了帮助,自己趁热干掉剩下的粥和包子,吃了个八分饱。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范觏刚想和杀手兄弟商量解开链子去看看户外风光,屋内陈设说明这是个大户人家,出门说不定能看到园林,便听见漏雨敲窗,不由歇了心思。
喝完粥的碗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仅剩的一层挂壁粥膜正缓缓成型。范觏满足瘫靠松石绿绣奇石的靠枕,感受着食物充实胃袋的满足感和蔓延到指尖的温热,忽然就有了几分聊天的心思。
当然,她有避开系统说的cpu。
“我们聊会天吧。”
烟魁把小桌收拾干净,重新进入室内时动作顿住,他愣了一下。
范觏显然不想他再沉默下去,因此直接将诉求摆出来,对着木头说话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这也是一层试探,试探除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还会不会满足范觏的要求。
咦,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服从性测试?她以前也不是什么恶劣的人啊?
范觏扪心自问,凭借仅有的一点心理学常识,只能猜测或许是放火烧楼的癫公带来的心理阴影。
心里对杀手兄弟说了声抱歉,她说话的声音不免温柔些许:“你这会没事吧,没事的话坐下来,我们聊会天怎么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直是陌生人都挺别扭的。”
秋雨寒凉,换了个世界,感受也变得不同。往日里的雨是焦灼的、不安的、急躁的,乱跳的玻璃珠遵循着工业时代急切的节奏,泼洒下来都隐约沾染着汽油燃烧的气味。而现在,雨浸湿窗柩,木头的香气伴着幽幽凉意盈面,范觏倒没有“雨打芭蕉”的愁绪,但这样的气氛让人周身放松,身体的齿轮都慢下来,确实适合人敞开心扉。
雨打窗的动作猛然急了,隔着一张炕桌的人柔荑撑腮,眼里的期待像是春湖里落满了星,湖水多到要涨出来。几簇凉风振翅从他黑硬的睫毛上走过,烟魁不自觉眨眨眼,秋满屋墙,明明该是冷肃的时节,在对面人慵懒的注视下,他却浑身一烫。
烫得如同烛泪落在手上。
烫得他不敢不回答。
即使他并不会聊天,他也从没和别人聊过天。
杀手不需要聊天。
杀手是兵器。
刀兵能用就行,谁会硬要一把刀开口说话呢?
现在,刀也要开口说话了。
对于这样疑似内卷的要求,烟魁如同每一个职场老实人不敢提出一点疑义,他甚至甘之如饴。
他只是发愁该说什么,担心说不好。
“江南这块……”听他说话的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显然察觉到这份迟疑。
任何姑娘遇到绑匪都会愤怒到拳打脚踢,而他面前的姑娘度过最开始的情绪崩溃,她的态度是堪称诡异的平和,平和到让烟魁瑟瑟发抖,做事都小心翼翼到不行,唯恐眼前的一切是镜花水月,终成空梦一场。
现在,她甚至开始友善了。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吗?本地人来了肯定带朋友去的地方?”她给迷茫的烟魁指点回答的方向。
难到抱头的问题瞬间得到解决,烟魁感激涕零的同时又瑟瑟发抖。
多么慈悲的姑娘。
如仙如佛。
烟魁越发不敢动了。
好在,他还记得说话。
“去飞仙湖的人多些。”
在姑娘亮闪闪目光的鼓励下,烟魁终于摆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说话越来越顺畅。烟魁在介绍飞仙湖周边的传说故事、与之有关的名人轶事,津津有味听着的范觏则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个男生说话其实挺有韵味。
他说话并不是言情小说里推崇的“磁性”,低低的,有点久不练习的大提琴刚起调时候的干涩,范觏说不上来哪里好,只不过雨落下来总是让人心情杂乱,在这样纷乱的心绪下,男声如同不太好用但终究起到作用的柔和剂,将心口发散的烦躁中和。
“烛龙只有一只眼是睁开的,代表白日的眼睛睁开,太阳升起,代表黑夜的眼睛睁开,夜晚降临,一天又一天,烛龙按部就班司掌白天和黑夜。直到有一日,一人来到祂面前,讥笑祂从未用两只眼睛同时看世界。烛龙不堪其辱,来人再三笑后终于忍不住双目圆睁。天地时序一瞬间倒转破碎,烛龙悔不当初不住悲哭,祂因为懊悔剜下的龙目化作飞仙湖。烛龙的身躯掉落到飞仙湖旁千余丈地,龙骨凝成一栋高楼,名曰飞仙楼,传说先帝的珍妃曾在那里卖过艺……”
时间如油润泽大提琴的琴弦,于是男声越发流畅,原本只是个借口,范觏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倒真得渐渐听起了故事。
屋外一道枝形闪电掠空,滚滚雷声随后重重碾过耳膜,风声雨声浓浓,屋内故事轮转,从神话志异走到庙会花灯会,两人的生疏被磨得粉碎,范觏的热情也被点燃——聊过天的都知道,只要能说下去,那可真是越聊越上头。
“你是杀手是不是?”
“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猜出来的。直觉,直觉你懂吗?话说回来当杀手什么感觉?你们工作有业绩要求吗?你平时干什么?闲的时候是不是抓我这样的漂亮姑娘?我给你讲蓝胡子的故事,说不定你们是同类呢。”
“哎哎哎,我信了我信了,别摇头了,快摇断了都。”
袅娜腰肢纤柳丝,莺声燕语腻娇骨,范觏伏在炕桌上笑得前仰后合,玉白肌肤生光,眼角泪光盈盈。忽而,嬉笑骤歇,波光粼粼的眼瞳里漫上一层悲意。
范觏到底是个现代人。
生活在信息时代,不说有多深刻的思维,学生时代就开始在试卷上用辩证法正面说明反面说明把试卷填满,娱乐营销号更是让子弹飞的代表,职场上也是总有谜语人,被阅读理解拷问一生的范觏当然不会只注意到有趣的部分。
古代杀手脱去酷炫的外衣不也是无产阶级的劳苦大众?是需要被改造的劳动人民,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封建统治阶级剥削压迫的可怜人。
“你一定吃了许多苦。”范觏叹了口气。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背后,是无父无母,甚至可能是人工导致的无父无母,小小的孩童还未曾学习认识这个世界,就已经握紧手中匕首学会了杀人。
多么残忍又多么冷酷的事。
范觏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她曾经认为在职场做牛马简直让人生无可恋,等烟尘大火迎面而来,她只觉得最恐怖的噩梦不过如此,但如今想一想,比起杀手成长套餐,肯定会有的类似斗兽场的捉对厮杀,必然要面对的和强敌搏命……
卑劣的幸福感在对比中油然而生。
范觏:我居然感觉我日子过得还行
这种尴尬的时候一般就需要“喝酒喝酒”“吃菜吃菜”调节一下,范觏手边的炕桌干干净净,没酒没菜还有风从窗户缝隙里钻怎么办?
到底还有点道德底线,当着人的面想这么不礼貌的事,从别人的痛苦里得到快乐让她格外心虚。
就忍不住多关心关心对方。
范觏的视线礼貌落到对方的身前:“你的伤口都上药了吗?”
和医院门口碰到熟人问一句“生病了严重吗好好吃药了吗”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范觏构想里,她的表现挺塑料的,跟职场表面寒暄亲热打招呼的同事差不多,虽然她是想着在这兄弟手里白吃白喝还蹭一波武功秘籍发育,但这不是不熟吗,不熟的人她态度过于热情那反而容易坏事。
她却是没想到古今观念和成长环境的差异。
古代大多数人能保证生存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有功夫关心什么心理健康和精神需求,而这些并不是不关注就不存在的。
烟魁成长到现在只学会如何更好的挥动兵器收割人命,认识的人不是猎物就是控制者,交往的方式从来是鞭子和刀剑,换到现代那就是极恶暴力组织长大的小青年,甚至比不过他们。
因为他不会有渠道得知什么是正常。
烟魁活到现在何曾听到如此情真意切关心的话。
你一定吃了许多苦,他苦吗?烟魁不觉得苦,可当那个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他忽然就懂了苦是什么。
所以当那个温柔的姑娘又问他有没有上药的时候,他的舌头突然不太听脑子的使唤,有了自己的意志。
“我没有。”烟魁产生了一点期待,不多,只有一点。
你问别人吃饭了吗,别人来一句没吃怎么办?范觏愣了下,是她的错,她能强求古代杀手有情商吗?不能。所以她只能顺下去说“那我帮你?”
杀手点点头答应了,眼睛亮晶晶的,范觏脑海里冒出“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歌词噗嗤一声笑出来,也没了芥蒂。
【1】唐初,武德、贞观年间,宫女骑马外出,全身都要被羃?遮蔽。但到了唐高宗永徽年间,“皆用帷帽施裙,到颈为浅露”。唐高宗统治时期曾专门下诏强调“自今已后,勿使如此”。到唐中宗神龙末年,包裹全身的羃?“始绝”。——《头饰背后的政治史》
【2】《西都赋》班固
【3】卞之琳的《断章》
【4】积羽沉舟:意思是羽毛虽轻,积多了也能把船压沉,小的坏事积累起来造成严重的后果。
增补:
大水漫灌:(缺乏针对性)
盲人摸象:(片面,妄加揣测)
大而化之:(马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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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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