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关闭后，整个驾驶室沉默了片刻。
“抱歉，”宋星辰打算跟施祁解释自己的反常举动，“精神体的事情我原本想等认证书下发再告诉你，认证书比基地的诊断结果更权威。虽然我自己很确信啦，但万一没被认证也有可能。”
“产生精神体是好事情！难怪我之前恍惚间看见过鸟，还以为是眼花，或者有人异想天开，在机甲里面养了宠物。”
“刚才，对不起，那些话没事先跟你商量就说出口，听上去很像贪功冒进吧？其实……”
施祁打断她，“积极争取完全没有错！那个姓齐的凭什么罚你！别怕，口头的处罚只要没正式录入生效，等回去以后我肯定有法子帮你撤销掉。”
“领个处罚而已，我宋星辰是那种玩不起的人吗？我敢作敢当好不好！”
“行吧，你自己愿意写检讨就写。”
施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赌气。不过他并非记仇和小心眼的人，放他自己冷静冷静，什么气都消了。
宋星辰决定放任他一个人先想通。因此错失了机会，没能告诉他关于东二区去年的一则失败复盘记录，也没能听出施祁对齐茗笑和齐鸣骁不满的真正原因。
抵达东二区的庇护所时，恰逢当地时间凌晨四点。本该是一座城市安然入眠的时刻，也许会有些需要上早班的人正在安静开工。可却由于袭击预警，大多数人陷入了熟悉的惴惴不安当中。
四架机甲按照原计划降落在四号与五号庇护区域的交界点，距离中央预测出的攻击时间，还剩余两个小时。
按照惯例，精神屏障需要提前一小时布置完毕。所以留给他们四人的休整时间非常短暂。大概只能喝些补充剂，然后在陌生的领空飞几圈，确认范围。
地勤部队执行完毕调度任务，正逐步收拢整合。宋星辰去拿精神力补充剂的时候，果不其然碰上了另一位向导——齐茗笑。开启精神屏障属于消耗极大的那类工作，哪怕出发前她们就保持在最佳状态，临近任务时，仍旧忍不住想多补充些基本上无用的补充剂，权当心理安慰。
齐茗笑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她人如其名，是个很爱笑的姑娘。互相问好后，齐茗笑主动邀请：“待会一起飞一圈吧。”
想到此刻施祁先行一步去飞了，宋星辰猜测另一位哨兵估计也自己去飞。她们两个向导倒是可以结伴。
精神力补充剂在预备役、塔台和各种卫星基地里随处可见，几乎不需要任何手续证件即可领取，可一旦到了普通人聚居的社群当中，这些东西则属于禁止售卖的产品，由各个驻地的负责人保管。
东二区一到七号庇护区域的负责人居住在一号庇护区的入口处，齐茗笑不愧是徽级更高的“前辈”，从她熟门熟路走向负责人办公室的架势，足以看出她对此地的熟悉，应该是曾经来这里执行过任务。
路过一家商超时，走在前头开路的齐茗笑介绍，“我很久以前来过一次。当时想去超市买东西，结果只支持现金支付。我们刚准备把东西放下，旁边有个带孩子的妈妈替我们把钱付了，我跟我哥当时都感觉好丢人噢。”
宋星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落地橱窗里头各种小商品也算琳琅满目，她收回目光：“那个妈妈人还怪好的。她认出你们是哨兵向导了？”
齐茗笑摇头：“没有，我们穿着常服出门的。她大概只是觉得见到两个外国人吧。待会领补充剂之后我再换点现金，万一运气好再遇见那个妈妈，我要买点谢礼送给她！”
“据说这边的糖果很出名，好像是紫色包装，还印了很多褐色三角形。”
“等进了超市我们一起找。”
熟人带路的效率极高，宋星辰和齐茗笑抵达取用补充剂的地方，负责人也料到她们会来似的，等候其中。
齐茗笑见到那名负责人时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表明来意。宋星辰猜测，上次她见到的负责人并非眼前这位。也许旧的负责人职位调动过，也可能不幸去世了。
整个地球如同一艘下沉中的泰坦尼克号，乘客众多，救生艇却有限，无论什么船票，都有一定概率遭受横死。
新负责人年纪不大，看起来才四十出头，她热情地起身相迎：“两位都是向导吗？我是保管这些专属用品的，叫我王姐就行。身份卡再刷一下，然后表格上签个字。”
在宋星辰她们依次刷卡签字的空隙，王姐从保险箱里拿出两管包装简单的试剂，她看不见最外层还设置了一道特殊的搭扣锁，得向导控制精神力暴露摧毁。只觉得这两个小姑娘轻轻松松就打开了坚不可摧的包装。
王姐见缝插针地开始聊天。
“幸好这回有两个向导，我们这块庇护区肯定总算能度过袭击了。去年那场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护住，死掉好多人。我上任后就一直打报告，说这个地方情况特殊，人员密集，组织可千万得多派些人过来。”
大姐絮絮叨叨跟她们科普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提到了宋星辰准备去买的那种糖叫“赫斯奇诺”。
起初，宋星辰嫌她啰嗦，态度冷淡也不太搭话，直到离开那间办公室，齐茗笑才小声向她分析。
“王姐是想打感情牌。”
有点类似于以前给医生塞红包的家属，哪怕再相信医生的医术和医德，也要做些什么试图叫医生更加上心。
她们换好当地流通的现金货币，回到路上见过的那家超市，去找糖果。
超市老伯语言不通，她们用翻译器调整为当地语言，双方沟通倒还顺畅。
老伯搞懂后说，“想找一种紫色包装、印有褐色三角形的赫斯奇诺糖？早卖完了。那种快乐糖是庇护区最受欢迎的糖果，等危机解除后，你们去外面的超市买吧。”
宋星辰听着翻译器转述的内容，颇感失望。完成任务后她们是不许逗留的。
她强打精神，“没事，这次吃不到就算了。”
两个人告辞离开超市，准备回到起飞坪巡查一圈。
不知从哪里跑出个到她们胸口那么高的少年，满身黑褐色的皮肤，头顶是略带红色的卷发。
两名向导下意识分析他的情绪：紧张、害羞、感动。
属性觉醒后，感应周遭情绪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但只要不出现极端恶劣、负面的情绪，她们很少去细细分辨每种情绪的类型和归属。
少年仰头看了一眼宋星辰，又认了眼齐茗笑，随后一把夺过齐茗笑的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她掌心。在确认她拿稳后，少年转身跑开，回到他的同伴身边。
她们好奇地去看少年所赠之物——紫色包装、印有褐色三角形，竟然是她们刚才想买却没买的赫斯奇诺糖。
几声友好的起哄声响起，即便语言不同，宋星辰也能猜到他们大约在调侃少年给两个女孩子送糖的行为，于是忍不住笑起来。
原本身畔的齐茗笑也在笑，可宋星辰站得离她很近，察觉到她身上慢慢渗出难以抑制的哀伤。
等她们与那少年和他的同伴们互相致意离开后，齐茗笑的脸上已不见半分笑意。
“被年轻男孩子送糖不好吗？”
齐茗笑欲言又止，似乎想找到合适的表述方式，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打开自己的通讯器，调出一张双人合照。里面那个小女孩长得跟齐茗笑像极了。女孩穿的衣服，在左胸的位置有个图标。图标样式和刚才送糖少年及其同伴身上的一样。
“这张照片是我离开福利院时，和院长妈妈一起拍的。”她指向照片中的图标，“这个图标代表福利组织，专门收养十五岁以下的孤儿。”
“所以刚才那些孩子，都是……”
宋星辰没说下去，她虽然也无直系亲属在世，但童年时期却算得上相对幸福美满。之前听说过齐茗笑被收养的事情，但到本人面前，由本人亲口展示，还是极其具有冲击力的。
“我刚才想起来了，那个少年，是当初替我付钱的妈妈所带的孩子。小孩子长得快，所以我第一眼才没认出来。可他应该是认出我来了，还把糖分给我们。我还没把钱还给他妈妈呢，怎么就……”
身为拥有精神体的向导，宋星辰自然可以通过精神暗示去调转齐茗笑的情绪，让她快乐，放下内疚，甚至忘掉刚才见到少年的事情。
但她不忍心。
宋星辰拆开糖果的包装，放进嘴里。这个行为不合规章制度，她们应该吃监测过的食物。可她受到施祁感染，忽然想尝试小小违规一次。
浓郁的甘甜口味夹杂一些水果清香，逐渐扩散于唇齿之间。宋星辰提议，“既然欠了他的人情，我们就通过保护他的家园来偿还。誓死守护东二区。”
“好，誓死守护东二区。”齐茗笑学宋星辰的样子，剥开糖含住。
她们好像真的感觉到快乐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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