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瞬息万变，人的许多行动都必须先于思考。
精神屏障破碎后，庇护区毫无防备地袒露在类电磁炮射程范围内。
在那块“待宰”区域的上空，一只渺小的苍鹰正扭曲成难以理解的姿态，极速膨胀着。
可任凭这只精神体如何努力扩大体型，终究会到达极限。它徒劳无功地各处盘桓，妄图以一己之力去挽救屏障的破碎。然而它自己也知晓，这不过是徒劳。
变故发生的瞬息间，宋星辰逐条回忆补救措施。他们总共分配到7个庇护区域，总计人数约13万人。其中一至四号约8万人，五至七号约5万人。
救不了，只靠她的精神图景，无论如何救不下所有人。
她越计算越绝望，过于浓烈的负面情绪顺着精神连结传递给了身旁的哨兵。
“怎么了？”施祁摘下辅助增强操控力的手套，探过身子搭上宋星辰的手背。这举动其实违反了作战原则，不过比起规则，他更在乎搭档的心情。
宋星辰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她无措地将手心反转朝上，反握住施祁，难得表露出脆弱：“怎么办，乘星万里和清辉梦……救不下所有人！”
“如果‘所有人’只包括我们负责的五至七号庇护区，那就相信我完全救得了。”
“只有三个区不叫‘所有人’！”宋星辰稍稍松开手中握住的力气，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我刚才迁怒到你头上了。”
施祁朝她温和地笑笑，并不介意。他们二人之间，虽然宋星辰年长些，平日里行事也更稳重，不过在安抚情绪方面，施祁却更是一把好手。
头脑冷静后，宋星辰做了个决定。她操控精神向导确认了齐鸣骁的机甲位置，口中报出坐标：“E77，23，06。”
此时两台机甲皆由施祁操控，他并未多问半个字，相伴多年所带来的默契，再加上精神连结产生的亲密，足以叫他领悟搭档报出那串字母与数字的含义。
片刻间施祁重新戴上辅助增强操控力的手套，确保结界稳固的同时，操纵“清辉梦”和“清辉万里”去寻找几乎已经确认任务失败的两名临时搭档。
庇护区内的民众浑然未觉，也许这些人里面将来会出几个觉醒者，他们会进入塔内学习，然后了解这段历史，感叹任务执行者的不易，再后知后觉自己彼时生死一线，产生些后怕。
但前提是，他们要先从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东二区的这场变故昭示着银河系动乱结束了最“温和”的初级阶段。
在这场保卫任务过去许多年后，年岁多到足以载入历史课本教材。动乱中期觉醒的哨兵向导们难以想象，为何仅仅成功抵抗了一次普通的中级电磁炮袭击，参战人员竟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即将抵达（E77，23，06）时，他们遥遥地看到了仍旧维持住正常形态的机甲，像极了当初在边缘星系初见的那样。
施祁瞥了眼，感慨说：“齐鸣骁那双觉醒还真好用，就算选择了哨兵属性，切换向导的能力也真驾轻就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星辰若有所思：“如果转职做向导，你觉得怎么样——从哨兵的角度来看的话。”
“应该是个极品吧。你们双觉醒的精神图景本身就比普通的向导多出一倍，他要是勤加练习，估计三年之后能有你如今的风采了。”
“如果我转职哨兵，三年后不知道能不能有你如今的风采？”
“真可惜，我可没有觉醒向导的能力。”
宋星辰沉默了，她偏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施祁。
“祁祁，我想到了。”她轻声叫搭档的名字，这种昵称出现在执行任务的场后属实不妥。
施祁下意识觉出不对劲，问道：“想到什么？”
“我想到了，救下所有人的办法。”
对当下而言，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施祁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
他正准备开口夸搭档几句“足智多谋”“处变不惊”之类的话，精神连结所传递过来的感情却告诉他，搭档此时的情绪低落到了悲伤的地步。
施祁不解，星星为什么要难过呢？
可他没工夫去问了，眼前还有一名图景破碎的向导和一名失去向导的哨兵需要援助。
四台机甲的对接任务已是第二次进行。施祁试探着发出申请，意外发现“牵黄”与“擎苍”的防御禁制并未开启。
施祁眉头皱起，“他们这是连防御系统都失效了？只撑起个花架子唬人。”
宋星辰内心同样沉重，她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分析情况：“齐鸣笑的精神图景碎成渣滓了，再也拼不回来。对齐鸣骁而言，相当于突然遭受了精神连结断裂，痛苦程度大约跟他妹妹不相上下。他如今还能维持住两架机甲已经是意志力惊人了。”
“连结断裂”这四个字吓得施祁全身绷紧，当下闭了嘴。
这场对接——或许叫“入侵”更为合适，只耗费了3毫秒。幸亏此刻处于攻击间隙，为一号到四号庇护区争取到了超过十分钟的补救时间。宋星辰摘下所有装备，临走前，她按住施祁解开手套碗扣的动作，“你留下待命，可以吗？”
施祁本想紧随其后。他们是搭档，任务期间很少离开彼此。这种别撇下的感觉叫施祁忽然生出些许慌乱，可出于信任，他最终按捺住思绪浮动，点头答应。
宋星辰打开舱门，直奔另一端的驾驶舱。
幸好“擎苍”与“牵黄”两架机甲的内部构造并不复杂，尽管只踏足过一次，宋星辰依旧顺利凭借记忆抵达目的地。
她操纵精神力打开舱门，里面的两名驾驶员全部脱离因有的位置：一个瘫软在地，胸口大幅度起伏，袖子掀起，露出半截手臂；另一个则单膝跪地，快速注入应急药品。空瓶子七零八落散落在地，最远的甚至滚到了宋星辰的脚下。
她垂眸一看——呋喃苯胺酸，20毫克。
“齐鸣骁，”难听、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把宋星辰自己都吓一跳。她本该争分夺秒说出自己的计划，去征求齐鸣骁的同意。
然而此刻当真见面了，她下意识先问了句，“你们，怎么样？”
眼前这名哨兵刚刚失去自己的向导，被扯断精神连结。哪怕他外表镇静自若，可宋星辰还是在舱门打开的瞬间捕捉到他的痛苦。她无法无视那些痛苦。
“如你所见……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噢，施祁还要布置精神屏障。恭喜，你们经受住了考验。这趟任务回去之后，晋升指日可待。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月勋了，提前高兴吧。”
他说话断断续续，手头却毫不松懈，变换药品种类、控制剂量，小心翼翼为昏迷的向导注射。显然齐鸣骁对于向导的身体素质无比了解，本身也具有极为优秀的医疗知识。
宋星辰开门见山：“她的精神图景碎了，就算醒过来也无济于事。”
“嗯，我知道。”
沉默，但齐鸣骁注射的动作依旧。
“下一拨攻击开始后，庇护站只能撑过十分钟！一旦失去庇护，一号至五号庇护站里的8万民众……必死无疑。但、但现在有个办法可以救下所有人！”
伴随宋星辰落下的话音，齐鸣骁终于完成最后一瓶药剂的注射。
昏迷的向导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似的，睫毛微动，挣扎着苏醒了。
齐鸣骁终于舍得朝舱门口递去眼神。那眼神前所未有的压抑，这叫宋星辰拿不准是在鼓励她说出办法，还是威胁她闭嘴。
她喉头微动，咽下胆怯，犹豫着说出计划。
“哐当——”苍鹰精神体受到冲击，狠狠撞在机甲的外壁上。
第二波攻击开始了！
没有时间了，宋星辰绝望地想，再犹豫下去，八万人就要葬身于庇护所的废墟下面！
“切割我的精神图景，全部切掉，完完整整移植’给齐鸣笑！她只要保持清醒就行，其余的都交给施祁，他知道该怎么操作！然后，然后我们两个，”她停顿片刻，“结成新的精神连结。”
说出来了……
宋星辰满目殷切地看向齐鸣骁。
后者的目光未曾变动。
“需要我提醒你吗？30年前颁布的《向导保护法》第一条，禁止私自切割精神图景。”
宋星辰胸口突突直跳，这个开场显然背离她期望的那样。
“10年前，各国刑法增补条例中明文规定，禁止进行精神图景的贩卖。情节严重者，死刑立即执行。宋星辰，你是嫌我命太长，还是嫌弃你自己的前途太光明，叫我同意你的这种任性要求！等上了法庭，就算底下这八万普通人全部死光，也抵不上切割你一个人的精神图景判得重！”
“我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那是整整八万条性命……你别说……别说什么，比不过我一个人的精神图景。齐鸣骁，求你了……”
宋星辰决心据理力争，她往前两步，踩到了滚落到脚边的硬物。
她下意识看过去，是那瓶20毫克呋喃苯胺酸。这种药物除了常规作用之外，还可作用于精神图景的修复与——移植。
是巧合吗？宋星辰心中升起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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