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莉迪娅愣在了当场，一脸迷茫地瞪着对面的米蕾尔。
“你在说什么傻话？今早不是和你打过招呼才走的吗？”
还嘱咐她饿了就用自己的钱去买吃的，这才多久啊，就全忘了？
“不是今早！”米蕾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别想装傻！我说的是城里！”
看着米蕾尔抓着桌沿的手愈加用力，再看那双正怒火满蕴盯着自己的眼睛，薇莉迪娅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她的本意是要离开朝露城不假，可她从未想过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在她的梦想中，她会与所有愿意结识她的人一一告别，然后她们会陪着她到城门口，她会拥抱她们，然后踏上马车，在她们的视线中远去，向着自己的未来，再不回首。
而她活在现实中。现实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实决定她必须悄无声息地离去，不然她便只能留在这。任谁她都没有讲过这次任务的事情，米蕾尔也不例外。她原先的打算是等自己走了，就给她寄一封信。在信里她会写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不是因为接下了联盟的任务这种欲盖弥彰的话语，而是自己真正的心声。
其实也没什么可写的，她的境遇米蕾尔都看在眼里，只要将最根本的原因说出口，其它的米蕾尔自会明了。可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她想要写信的原因有二：不能告诉米蕾尔自己将跟随联盟的人一并离去是其一，其二则是她开不了口。写信是单方面的诀别，其余便是收信者的事了。以米蕾尔的性子，她不觉得她还会回信，所以只此一封大概就够了。
对话则不然，对话之中，米蕾尔就有了说服她留下的机会。她们这四年可不是白处的，她太清楚米蕾尔为了达成目的都能干出什么事来，撒泼打滚一样不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也样样精通，总之到时肯定是十八般武艺尽出，自己又是个心软的，对米蕾尔更是如此，怕就怕自己受不住她磨耳根子，最后被她留下来。
情况若是允许的话，她会选择在临走前一晚和米蕾尔说这件事。如此一来，任米蕾尔再怎么撒泼打滚，一晚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够的。
只是情况就是不允许。归根结底，她还是要瞒着她离开的。
“有。”薇莉迪娅点了点头，“但——”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句话才开头就被打断了。
“好。”
撂下这一个字，米蕾尔便直接起身向店门口走去，没有给薇莉迪娅一点解释的机会。
“米蕾——”
她回过身去就要探出手挽住米蕾尔，却被米蕾尔一个侧身躲开了，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薇莉迪娅想都没想就起身要追过去，这时老板刚从后厨出来，手里捧着一碗豆浆。
“姑娘！你的豆浆——”
“对不起！”
她回头向老板颔首道了个歉，就动身去追已经进了大街的米蕾尔。
上了大街她便开始左顾右盼，却找不到米蕾尔的身影。直到一个车夫拉着他的车往旁边走去，米蕾尔娇小的身形才露出来，她在往薇莉迪娅原先的方向走。
“米——”
她才要喊出口，就阻止了自己。米蕾尔的所在还是个秘密，至少表面上如此，这就代表着她不能在有人的地方随意喊出这个名字，尤其是大街上这种地方。闭上嘴，她匆忙追赶起米蕾尔的脚步。米蕾尔纵使步伐紧快，以她的个子在这点时间内走不了多远。
“米莉！”
薇莉迪娅追到米蕾尔身后才喊道，同时伸出手去拉住米蕾尔的斗篷。
“你放手！”
米蕾尔试着像先前一般甩掉她的手，可这次没那么容易，薇莉迪娅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米蕾尔再怎么拉车，她都死死抓住斗篷不放。无奈之下，米蕾尔停下脚步，迫不得已地转过身去，用有些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双碧蓝眸子中交织着怒气与怨意。
这么一闹让薇莉迪娅也有点生气，她稍稍鼓着嘴，倔强的答道：“我不放。”
这孩子怎么不听人说话呢？明明就是她会错意了，现在却弄得像是自己准备要抛家弃女似的。明明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明明……和她不是亲人。
“你放开！”
米蕾尔又扯了几下斗篷，薇莉迪娅当然是拒绝放手，但这几下过后，米蕾尔竟然就像认了命一般不再拉扯。再扯她的斗篷可就要掉了，而这张脸要是在大街上暴露出来，回头她可不好向老爹交代。薇莉迪娅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略感奇怪，不过就当米蕾尔真的认命了也罢，于是她变本加厉地得寸进尺起来。
“我不放，”薇莉迪娅坚持道，“你听我把话讲完好不好？”
“我不想听！”
米蕾尔又甩了甩身子以表示她的抗拒，但薇莉迪娅不管这些，拉住她的手就往最近的巷口里走去。
“你要拉我去哪儿！”米蕾尔压低声音喊着，身体却已经不敢再挣扎，任由薇莉迪娅牵着她走，“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想听！”
薇莉迪娅的奸计最终还是得逞了。米蕾尔无可奈何地被牵到了一条小巷里，薇莉迪娅这才放开手。
“米莉，”薇莉迪娅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米蕾尔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你说啊？”
“我——”
我这不是在说呢嘛，薇莉迪娅心想，可是你也不给我机会说啊……
“我一听说你要走了，当晚就偷偷想办法溜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偷偷——”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怕没有机会和你道别，一进城就直接往你家跑了！哼哼，结果嘛……”米蕾尔说到这顿了一下，她的眼眶愈发红肿，冰蓝的眼眸在晶莹泪水衬托下更显楚楚可怜，嗓音也渐渐带上哭腔，“结果连着两天都找不到你人！回来也不告诉我去哪儿了！最后要不是我问你，你还…你还！”
她说到这儿就抽泣起来，双腿一弯就要坐到地上，薇莉迪娅急忙向前搀住她。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米莉，是姐姐没说明白，姐姐跟你认错好不好？”
“还姐姐？”米蕾尔垂下的头猛然抬起，似乎一听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什么事都瞒着我就算了，就连走都要瞒着我！我才不要你这个姐姐！你走开！”
说着，她作势就要推开半搀半搂着自己的薇莉迪娅，不过没能成功。这是当然，她其实没用多大劲，只是想要表明态度而已。而与她相处多年的薇莉迪娅也很清楚，这是她在耍小脾气了，想要人哄她，所以她便一把将少女彻底搂入怀中。
少女盈着泪光的双眼睁大了些，仿佛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结果现在慌乱的成了自己，她默默别过脸去，避开那双被歉疚黯淡的幽绿眸子。
“干…干嘛……”米蕾尔低声嘟哝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别搂得这么紧……”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也不见她身体有半丝想要挣脱开来的意思。
“现在愿意听我说了？”
“你…你说就是了，又没人不让你说……”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仍然低着头，躲着薇莉迪娅的目光，“是你自己不开口的，怪不得别人……”
薇莉迪娅听闻，无奈地抿了抿嘴唇，并出双指微曲，蜻蜓点水般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轻声道：“你呀你，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说两句。”
“不许敲我头！”米蕾尔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看着她反驳，声音却在对上薇莉迪娅视线的一瞬间成了嗫嚅。
“好好，不敲你头就是了。”于是薇莉迪娅揉了揉方才敲的地方。
“也不许摸！”
“这是做姐姐的特权。”
“什…什么姐姐……我可还没认你呢……”
“好了，米莉，听我说好吗？”薇莉迪娅收起不觉中放跑的微笑，摆出一副认真模样，一只手轻柔拖住少女的半边脸颊，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对她说道，“我没有想要瞒着你。”
“那我问你的时候为什么要点头？”
“你听我说嘛……”薇莉迪娅收回拖着她脸颊的手，又将其绕回她腰际，然后压低声音，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说道，“我没有想要瞒着你，懂了吗？”
米蕾尔愣了一下，接着她的瞳孔便急剧收缩，她明白了薇莉迪娅的意思。
薇莉迪娅重重地咬了“我”这个字的音。
“是……有人强迫你吗？”
薇莉迪娅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问了，城主大人也是对你这么说的吧？”
“你怎么知——”
薇莉迪娅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置于少女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再说。
“我能对你说的只有我没事。知道这一点就不要再问了，好吗？”
米蕾尔看似有些不情愿地撇过眼去，闷闷不乐地答道：“我知道了……我不问你就是了。”
薇莉迪娅抬起一只眉头，她太了解米蕾尔了。
“跟别人打听也不行。”
听到这话的米蕾尔视线瞬间扫了回去，颇为幽怨地瞪了薇莉迪娅一眼。
“不跟别人打听就不跟别人打听。”
“自己偷偷跟着我也不可以，更不准去做什么傻事。”
这下米蕾尔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原先消散无踪的怒气又于她眼中积攒。
“要是我偏不听呢？”
“不听？”薇莉迪娅双眼似猫一般眯起来，突然往米蕾尔脸上一凑，直至她们鼻尖隔了不过两指的距离才停住，露出一副无赖的神情说道，“不听我就哭给你看。”
“你——”米蕾尔来不及注意自己发烫的双颊，匆忙避开薇莉迪娅的视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就是幼稚，你要拿我怎么办？”
可还没等米蕾尔来得及回嘴，薇莉迪娅又说道：“说真的，米莉，如果你还是任性要捣乱的话，若是出了岔子，后果不是由你来承担，而是我。”
随后她又补道，“那还是最好的结果。”
“那最坏的呢？”
薇莉迪娅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所以，可以答应我吗，米莉？”薇莉迪娅温言细语，几乎是恳求道，“真的，真的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好吗？”
米蕾尔凝望着她的脸，眼中的光芒随着思绪跃动着。良久，她才拿定主意。
“啊，真是的！”她恼火地小声喊道，“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个麻烦姐姐！”
“对不起……”
“谁要你的道歉！我走了！”
紧接着她就从薇莉迪娅的怀中挣脱开来，转身走向巷口。
“你要回去了吗？”薇莉迪娅充满希望地说道
“嗯。”
“我家？”
“不然呢？”米蕾尔白了她一眼，已经走到了巷口，刚要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对她喊道，“别太晚回来了，听见没有！”
薇莉迪娅正满脸欢欣地想要应答，结果米蕾尔又说了一句。
“早点回来给我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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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深处有另一条巷子与其交错而过，道路狭窄逼仄，一个胖子差不多刚刚好能挤进去，有些地方指不定还得侧身才能通过。此处人烟罕至，居民不过地砖、墙壁的裂缝间长满的暗绿苔藓而已，仿佛不存在于这个城市里一样。
比安卡就在这里，闭着眼睛靠着墙壁，听着不远处薇莉迪娅二人的对话。这算偷听吗？客观而言肯定是算的，只是没办法，她也是为现实所迫。既然结成了契约，那她就不能离薇莉迪娅太远，但同时她还不能让米蕾尔发现她的存在，于是便只好这样将就了。
至于偷听这件事嘛，她也不想听，听力太好的副作用罢了。反正也没人会来这儿，来了也注意不到她，不是吗？
嗯？
不远处出现了一丝驱动星尘的迹象，正向着这个巷子靠近。
这就有意思了。无论是哪个国家，大型集聚地内，尤其是城市，一般是禁用术法的。有术法需要的人士必须要办理相关证件才能在指定场所、时间内使用指定术法。严格程度取决于当地政策，但无论如何最基本的原则也逃不掉。像这种刻意掩盖气息使用术法的，怎么想都不会属于办了证的守法好公民那一类的。
对方没有绕路，直截了当地朝着这边来。是联盟的人无疑了，比安卡想道，毕竟也只有他们才知晓自己与薇莉迪娅的方位，应该就是附近盯梢的那个吧。
比安卡又算了算，时机差不多刚好，这时候米蕾尔才离开巷子。那股星尘很快就到了巷子深处的路口，比安卡转头望去，一个身形猫着腰蹲在巷子的墙上，身着黑色斗篷，看着不是很高。薇莉迪娅就在巷口处，还没来得及出去，那人却不知在东张西望些什么，甚至都没看她两眼，迟迟不肯行动。
比安卡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来找自己的了。不知那人所为何事，可自己也没有理由藏着掖着不是？她将自己的兜帽褪了下来。
那人的感知很敏锐（比安卡显眼的发色也占了一部分功劳就是了），她的兜帽一落下去，那人的视线便扫了过去，随即一个翻身落地飞跃几步就来到了她面前。
“艾德薇丝大人。”兜帽下传出的是一个女人的嗓音，质感巧妙地抓住了稳重与青涩间的平衡点，她向比安卡鞠了一躬。
“有事？”比安卡以她一贯清冷的声线问道。
“是，大人，”女人再一低头，回答道，“小人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何事？”
女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琢磨措辞，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说道：“还请大人不要让薇莉迪娅前去办事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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