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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年·变

关于年的印象到最后竟没有剩下太多,但大致是人们一年最快乐的日子,也是动物遭殃的日子。

人们喂了一年的猪为的无非是最后的宰割。这时,每家会请一户专业宰猪的屠夫,五六个男人一齐下车,几个拿钩子,几个拿绳索棍子,气势汹汹地奔下来,翻过猪圈,一齐钩住猪往外拖。猪似乎感到了危机,开始挣扎大喊,一场人猪大战就此上演。

一群男人挤在小猪圈里,勾着猪疯狂往外拉,猪挤在猪圈门口嚎叫着抵着门不肯出去。男人们七手八脚,一群拽绳子,一群扯猪腿,齐心谐力把猪拖拉到庭院里,这时,又有一群人来牵绳子绑猪脚,疯狂地把它四脚朝天挂起来,就又有人握着杀猪刀,挥舞着一刀刀地砍下猪头。这时猪的叫声往往是最大的,堪比全村小孩嚎哭。血随刀落飞溅周围人一身,奶奶忙搬出一个大缸接着这些猪血。就这样,猪慢慢咽了气。人们便分工开来,男人们用刀开始割猪肉,而奶奶等猪血凝固后,用大刀把猪血划成了一块块好收拾。

不久,庭院的地上摆满了猪肉,堪称血腥无比的屠宰场,又有一个男人开始烧猪皮烧猪毛,蓝色火焰呼呼响。我讨厌血腥气,便远远地站着。小溪似的血流顺着坡淌下来,脏了我的鞋。但围观的人兴奋无比,他们高兴地上去讲价钱——这么多猪肉,当然不可能吃得完或冻太久,自然是要卖些给别人的。男人女人把清洗好了的猪大肠猪肝什么的堆在一起,又拣着肉挑着猪脚。猪全身都是宝,不久便有人提了肉走了。

养鱼的池塘里放干了水,人们涸泽收鱼,买鱼的人用大桶把主人从泥里扔上来的大活鱼装起,推到一边按斤买。我和小伙伴们会在此之后抓着玻璃瓶子溜下去,乘机捉一些小鱼小虾拿回家偷偷养。

而当家家户户开始杀鸡杀鸭杀鹅时,全村都漫着一股子血腥味。丰收的人们喜笑颜开,把一年的付出逐一清点,数着收获乐得咧开嘴。

新年时节,旧年交替之际,每天外面都轰响不断,而人们品评着谁家的烟花最好。于是为了不让自家被笑话,家家户户都买了一大堆烟花,放得轰轰响。对面山头钱大爷家有钱有势,家占了半面山,他们家的烟花总是连着点,品种也最好,颜色也最稀奇。

“他们家的烟花真好看。”擦窗户的我总是不自觉停下来。

“没关系的,我们放摔炮不也挺好玩吗?”余留青抹着积灰甚厚的桌椅这么安慰说。

我撇嘴。

大扫除真的很累,往往一天都泡在灰里。从各个地方,我能扫出一大堆蚊虫尸体,有时会有超大个体的虫子,而有时还真的能扫出蝙蝠尸体。所以说,乡下乃自然之都也。

年夜饭尤其丰盛,一年来也只能吃上这一次满桌十二、三个菜全是大鱼大肉的盛筵,而我们小孩子也只有在这时才能在吃饭时有饮料喝。窗外光响阵阵,惊天动地,照彻宇内,仿佛一座不夜天城,我们时不时望望窗外漂亮的烟花,举杯相祝,高谈阔论。

守岁在小时候仍时是种传统,其实想睡也睡不着,家家户户都在放花炮,一个接一个,毫无间断,响到天明。吃完饭我们便围在一起看春晚,大人嗑瓜子,小孩儿吃零食,一起围坐电视机前。

“饿了。”每次到了后面我总是肚子响,只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留青,留青无奈,只得起身给我简单地煮了碗红薯粉。我们俩便一人抱着一碗红薯粉,窝在棉被里挤在一起边烤火边相对吃。

这时大人们往往去打麻将、喝酒、扯淡、打牌,而妈妈也戴耳塞去睡觉了,往往便只有我俩还看着春晚。外面光明如昼,屋内火炉温暖,我们用筷子挑着红薯粉,吸溜吸溜嚼着。

后来很多传统都淡了,唯有吃红薯粉这个从来没变过。

今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在想什么?”余留青问我。

我从回忆中走出,顺手从超市货架上拿了一包窗花纸。“猪。”我简而言之。

余留青挑闻言一顿,几秒后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什么鬼……”

我们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那边结了账。整个超市散着一股喜庆的气氛,到处都是人们在笑着,小孩子们在闹着。我们提着东西上了车,余留青便启动车带我回家。

我这些年总算学会了点东西,便坐在桌前开始包饺子,速度不快,但至少饺子不会散。而留青则灵巧地打着中国结,把红绳串得精美繁复。耳边放着柴可夫斯基的乐曲,屋内开着暖气。余留青打好中国结,挂在了门把手上,又拿来红纸剪刀,手指蝴蝶似地开始剪窗花。我一直喜欢看留青剪窗花,她会剪许多复杂的图案,只见纸在飞动,剪刀咔咔,一片眼花缭乱。

我把包好的饺子放在一边罩好,洗干净手和留青一起去贴窗花。从前窗花活都是奶奶做,我从不肯费劲学,将纸剪得稀巴烂,一溜烟跑去烤红薯,留下余留青一个人学着剪。

我总是馋嘴,烤了最大的红薯给奶奶吃,又烤了另一个大红薯和留青分着吃。

奶奶就笑吟吟地夸我:“我们眠眠长大了,会疼人喽。”

再后来我便学会了织毛衣,总是在过年时织棉帽子给爷爷,这样他的秃头就不会那么冷了。爷爷已经收了一箱的帽子,却仍开开心心地又收下一顶,夸我手艺好,心灵手巧。

贴着冷玻璃,我们把窗花贴上了窗子,窗户明亮,映着外面车流缓缓,灯火璨烂,像一条粘稠的河,全都是光。而小区里路灯下都挂上了中国结,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暖黄温馨。

在小时,我们会支起灯笼,爸爸爬上长梯,把灯笼挂上屋顶,又拿出对联,让我们按着,一路贴到门两边。

现在,我和留青拿出对联纸,她倒了墨,用粗毛笔写了一幅对联,等墨干了,我们便一齐走了出去。我按着纸,不让它们在北风呼啸中乱动,而留青便用红胶带贴好。贴完对联,我们支了一个灯笼,挂上了顶部。

“今年还是不准放花炮。”我说。

“那就算了吧。”余留青的声音从梯子上飘下来,“也没事。”

余留青把饺子下锅,又炸了盘年糕,我把早已蒸好的梅菜扣肉放到桌上,又开了火锅,倒上火锅底料开始煮。

这顿年夜饭我们吃得比较安静,电视机在后面发出声音,而我们放开了肚子开始煮火锅吃,满屋子香味,直吃得额上冒出细密汗珠,嘴唇嫣红。

“今年回去走人家吗?”我问留青。

“回去。”余留青说,“我给妈买了燕窝来着。”

其实看春晚现在已没什么意思了,过了一会儿我就无聊地去织围巾了,猫窝在腿上,懒懒地玩着毛线团,而余留青在平板上读报告,亦没有看电视。我们各干各事,互不打扰,也就平平淡地过夜。

十点多的时候,留青起身去煮了碗红薯粉,热气腾腾,弥漫酱香。

"A moment,please——”我懒懒地说,头也没抬地挑线,“就快好了。”围巾我已织了几天了,就差几步了。于是留青把粉放一边,耐心地看我挑线,把玩着毛线的猫拽过去抚毛。

“好了?”见我收针,她问道。

“大功告成!”我扯了扯围巾,套在她脖子上,绕了几个圈,“你看看,红色也挺好看的。”

余留青笑笑,俯下身来蹭了蹭我的脸,柔软的毛线触感在脖子上揉搓,毛毛的很舒服。

“做什么,小动物一样?”我笑道,“你又不是柠檬。”

猫听到它的名字,应了一声。

我勾着嘴角,笑眯眯地抱起碗开始吃面。

年变化了很多,许多时候都没有粼粼烟花,也没有长夜灯火与觥筹交错,我们坐到十二点,基本就上床干些什么去了,很难守岁一夜。曾经雪纷纷下,埋了千山亭楼仿佛月华普照之景,也再难见。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也不常去打扰父母。

“你看,也没关系的,没有人会一直在哪里。”复合后的第一个年,我们是在哈尔滨过的,“我知道你习惯了移走,但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捎上我一起。这样无论你在哪里,有柠檬,有房子,有我,有年夜饭,你就不是一个人,你就有家。”她顿了顿,又有些不舍,“如果你不想捎上我,也没关系,我帮你养柠檬,我就一直在这里。这样你累了,也可以来落个脚,我还可以给你煮一碗红薯粉,我随时欢迎你。”

“为什么这么说?”刚复合,我们还在摸索彼此的开关,还总在寒暄,总在试探。“我不是胡桃,我总在走,只是我害怕停下……停下会让我空虚寂寞。我也想有家。”我哽咽地说。

“一起过年。”当时余留青郑重地回答我,“永远。”

本想过年发的,不过没那么多存稿了,要更完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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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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