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炼玉峰好几百里的碧嶂峰，驭墨仙宗剑修十七峰之一，峰主兼任掌门，自然而然就承担起了主峰一职。
不管是招收新弟子、举办宗门大比、组织全宗历练活动，还是跟其他仙宗的日常友好交往，都无一例外以碧嶂峰为地点。
包括其他峰的弟子要关禁闭，也是统一送来碧嶂峰。
比如许而霖和程适丘。
于是，在许而霖关禁闭的这最后两个半时辰，他与程适丘促膝长谈，从传闻中的许长泽与行迟仙子初见聊到上一次见面，让许而霖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记忆力。
“你是说，就因为我对其他师姐师妹和颜悦色，唯独对她一点不正经，所以你们就以为我讨厌行迟？”
许而霖大惊失色。
他对别人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被二十七个师姐师兄轮番教育，从小就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罢了——何况，又不是所有金丹修为的修士都要同江行迟一样冷冰冰的，性子跳脱些又有什么不好？
真要这么说，他与行迟先后入驭墨仙宗做了外门弟子，又一起在碧嶂峰开蒙准备分峰试炼，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整整三年，那三年里他与行迟也是这般相处，难道从百年前他们就已经是死对头了？
程适丘眼观鼻鼻观心，诺诺地补充：“而且行迟仙子那般高岭之花的人物，万事不过眼，端方有礼、进退有度的，没见她与谁走得近过，唯独对许师兄你那么——不耐烦，不是讨厌是什么？”
许而霖抽了抽嘴角，斩钉截铁：“孤陋寡闻！这说明行迟觉得我是不一样的！”
程适丘扶额。
“好好好，这个先不论，许师兄，我且问你，你怎么就确定自己喜欢行迟仙子？因为……”程适丘咽了口口水，“因为你觉得她待你不一样？”
那未免也太自信了！这句话程适丘没敢说出来。
许而霖愣了愣。
其实要说喜欢，他们谁都不能明白得真真切切——毕竟都是自少年时就走上修行一途，旁人经历爱恨情仇的时候，他和江某徐在日复一日地修炼。
那时候他们每日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感知对方修为是否上涨。
除此以外，也没什么正经交道可打。
直到他得知江某徐要做符修的那天。
“你要上炼玉峰做符修？！为什么？”
少年人被捧作天之骄子习惯了，向来是副朝气蓬勃的样子，虽说君子端方不足，却也不算吊儿郎当。
那还是头一回一点不顾体面，在人来人往的课室里一语惊起千层浪。
好像永远面无表情的少女嗤笑一声：“我想做什么，同你有关系么？”
许而霖强压下自己的鼻酸，微微俯身，一手支在江某徐身前的书案上，两人四目相对，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见江某徐微颤的睫毛。
他放轻声音，几乎带着点恳求：“我们先前分明说好了你要和我一起拜师，现在你又出尔反尔，为什么？”
江某徐往后稍稍一退，抬起眼看他，眼底未起半分波澜：“比起舞刀弄枪，我发现我更喜欢画符，就这样。”
她实在太冷漠，冷漠到许而霖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天她的不一样。
比如江某徐在那之前，从来没有那么尖锐地朝他讥笑过，似乎刻意地在遮掩什么。
当时的许而霖只是眼眶泛红，猛地直起身，拂袖而去。
他二人平日里互怼多了，打打嘴仗，反而说明他并未真正生气；若真的气急，也不会过多掰扯，只是冷冷地逃开。
是有些怂，然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至于气血上涌时说出什么让他们都后悔的气话，将来和好也不愁没有台阶下。
但那之后的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再找过江某徐，出于某些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理由。
但是那个月的最后一日，江某徐却又不请自来，冷着那张脸，提着两壶酒，用一道灵力破开了他的寝室门。
许而霖本来在规规矩矩地吃饭喝茶，听见这声响，茶杯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碎成渣了。
“你……”
“明日结业，一醉方休。”
江某徐把两壶酒“嘭”地放在桌上，自己一撩衣袍，坐下自斟了一杯。
许而霖就那么看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并在心里默默给人取了个诨名：小别扭鬼。
“好。”他重新拿出一个白瓷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与江某徐的酒杯相撞。
酒液摇晃间从杯中撒出了几滴，照映出少年少女的眼眸，顾盼生辉，灿若星辰。
是他们共同追逐的梦想的光芒。
“行迟仙子还会喝酒？”程适丘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自己重点偏离，轻咳一声：“不是，这不是犯了戒律的吗？难道我记错了？”
许而霖无奈扬唇：“你没记错。我们后来被罚，一人抄了宗门戒律一千遍——不过行迟破坏公物，又多罚了五千灵石。”
程适丘感慨又半信半疑：“你们初入宗门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吧，记得这么清楚？”
“和她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明明白白。”
于是一场酒后，二人的冷战就那么不明不白地结束，许而霖没再问江某徐为什么不做剑修，江某徐也没再用灵力破坏许而霖的门。
当然，许而霖也没告诉江某徐，她喝断片儿了之后是个酒后吐真言的主。
可能是酒壮怂人胆，二人刚碰完杯，许而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江某徐就已经几杯酒下肚，很快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嗝！你傻子！我不做剑修，是因为符修划算啊！一张符，要什么有什么——哪还用练剑？而且，嗝，练剑也太累了！”
没人知道，后来在同辈符修里难逢敌手的行迟仙子，最初选择符修只是因为画符划算且轻松——尽管最后他们发现，其实画符和练剑一样，都很累。
除了许而霖。
“那你直说不就好了！我还当你故意让着我，干脆不做剑修，省得与我竞争……”许而霖不干了，一拍桌子，也醉醺醺的，心中郁结之气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不够意思！”
江某徐摆了摆手，糊里糊涂地讪笑，面颊上两抹霞红，竟然久违的让许而霖感觉有点人味儿：“我那不是毁约在先，嗝，不好意思嘛！而且真要做剑修，不用我让，比不过你，真的。”
她咂咂嘴，又是一杯下肚，动作间竟显出几分豪爽：“你每日天刚蒙蒙亮就起，也不修炼，光练剑法。换我，没那么有耐心。”
众所周知，驭墨仙宗有五种修士——符修、剑修、器修、阵修、音修。
而这其中，除了剑修有十七峰，其他类别的修士都有十六个山头，自然而然也会带来资源的分配不均，所以三年后的分峰试炼，算是重中之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士的未来。
是以，驭墨仙宗新收的弟子一般都是在入宗的第一天就确定好自己的修行方向，以便将来——一些修为拔尖的弟子除外，比如江某徐。
她一直都很纠结修什么，许而霖很清楚。
他想着，反正去哪修都是修，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这么合眼缘的强者，一起做剑修，将来也好切磋不是？所以好说歹说，总算将人坑得松了口：“一起拜师，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江某徐若是有幸真正确定了自己的志向，比起被毁约的难过，许而霖更多的是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
——他们是彼此最重视的对手，但同时，也是彼此最珍视的朋友。
是吗？
许而霖苦笑着问自己。
应该是吧。
至少那三年里，他还没贪心到想让她眼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没贪心到……想要跟江某徐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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