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天的海徐徐，荡起浪。
辞生一句一句讲完了这个故事。讲到最后，她坐下身，屈起腿，手撑着脸，透过夜色毫无目的的看向某处。
或许是讲得累了，辞生打起一个哈欠，她将绷紧的身躯放松，头歪着，吐出一口气，好像故事结束，品出些无聊来。
如果，此时身边有其他人，此时的听众是任何的其他人，那任谁看到辞生这幅模样，先前将出口的所有安慰都要减半。
为什么？因为辞生放松下来的模样，都让人感觉不到她对这个故事的哪怕丁点难过。好像这个人只是在讲一件无足悲喜的小事，讲到后面，又不知是嫌故事太长说的累了，还是不想同听故事的人说了，于是摆出个懒散模样，好像无聊似的。
但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如果。就像当年的事情没有第二种可能，就像辞生的观众一直只有一个人。一个叫做于兮的人。
这位观众在台下坐了好久，故事开始到结束，她没有发出异议，没有说出恶语。观众静静的坐在那，她的嘴畔轻轻抿着，不像是要说出什么话，来控诉来声讨，倒像是以一种不用言说的姿势，来证明自己很认真的看完了这个故事。
故事结束后，主人公演的累了，于是坐在舞台边缘，手撑着，两条腿伸出去，慢悠悠的晃着。心里想着：演完了，好无聊，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舞台上的人看不见底下的观众，她只是偶尔来这边表演一场节目，不为观众，也不为掌声，只是自己总忘不掉，所以不知不觉就又听了一次这个故事。
以前听完了故事，就在舞台边上坐着，见没人来接自己，无聊了，就自己背着装满舞台道具的书包回家。
这种没人来接自己回家的日子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这天，她看见自己乱晃的小腿上投下一片阴影。
辞生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手里还攥着一个硬币。
面前的小女孩说：“今天我不想坐公交车，我们要不要一起走回家？”
两个在读六年级的小朋友手拉起手，前后晃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朋友于兮问：“不想和爸爸妈妈过暑假，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小朋友辞生给出了肯定答案：“嗯！”
两个小朋友手拉手，走到了家。
明天暑假就开始了。
今晚辞生一夜好梦。
*
两人在海边待了一天，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坐地铁回了学校，大概傍晚到了豫大。
回去路上的一个多小时里，两人手机不断传来消息提示音——
周遥：【在吗，网上出事了。你们看看这个】
小群里，底下转发来一条消息……
辞生点进去，往下翻了翻。什么内容呢？把当年高二的事情再次翻出来，把当年的新闻报告挑了一些负面评论，还有图片，加上曾经校园里网络上的言论，一起送上豫州市的热搜。
底下的评论有很多，辞生还没点进去——然后一只手出现在屏幕上。于兮将辞生的手机收走，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于兮凑过来，偏着头，带一点点温和的语气，“和你的手机说再见。”
“T T。”
辞生闭了眼，抱住于兮的手臂，头埋上肩膀。
然后，过了一会，眼前又递了一个东西。于兮把自己的手机给了辞生。
但是微信上了密码。
好吧T_T。
辞生捧着于兮的手机，什么也干不了。不能看微信，好像也不能随便点开其他的软件。最后翻来覆去摸了个遍，只能也塞回自己的口袋里。
还有半小时地铁才到站。辞生待着没事，就还是头抵着于兮肩膀，然后睡觉。
辞生没睡着，她想了很多东西。先是这次那几个人闹出的事——
在他们这边向法院提交证据材料，法院立案，将起诉状副本送至另外几人后，网上
起了言论。
林今如陈欠她们，将当年高三辞生和跳楼者时欢的事又一次搅开在现实里，网络上。
今天说她们是霸凌者的辞生，在当年却霸凌欺辱同学，并致使跳楼身亡。
身为霸凌者的人，却说别人是霸凌者，这样的言论一出，所有的矛头都纷纷指向既定的事实，曾经的霸凌方。
又有谁会在意那一纸递出，尚未公判的真相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三十分钟后，地铁到站。辞生和于兮拎着包，先回学校寝室放好东西，接着打车去了辞生家那边的小区。
伏玥和周遥已经在那边等着她们了。两人匆匆赶到几人约定好的地方。
这边小区一角，伏玥和周遥找了处石阶坐下，看着远处赶得急，出去玩遮阳帽子都没摘的二位。
因为谣言是昨晚开始穿的，到了今天学校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刚才从学校大门走到寝室，再走到大门，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看过来了。
于是——
“现在都是什么情况？”辞生询问周遥，先知道伏玥的状况。
周遥说了这两天的事——
在林今如陈欠她们得知自己被起诉后，她们立马去找了待在图书馆的伏玥。
她们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是让伏玥跟她们出去。伏玥看了一眼面前的二人，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简目依，她没说什么，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后跟着几人出了图书馆。
三个人一路带着伏玥去了旧操场那边。脚步很急，明显的不耐烦。
操场那边的黑猫远远叫了几声。前面就是没有监控的地方，伏玥看着那几人的背影，没再走上前。
而前面，陈欠注意到伏玥慢了几步的身影，她立马转过身走回去，脸上动起怒来，揪起面前人的头发就要开骂：“你站这干什么！”她一点也不带铺垫，直接撕裂了这一年多来的虚假关系，“你敢告我！你是不记得上次那个人了吗！我当时叫你在旁边看着，就是让你知道，别动歪心思！好啊，以前在我面前装哑巴，现在有本事了，就敢告我。信不信我今天就打——”
陈欠的脑袋在那一下被伏玥按住，一点不带缓冲的就往伏玥身后的，九十度角的墙上撞。
陈欠睁着眼睛，直直的视线对准了墙的拐角，脸即将被碾上墙。一瞬间，她脱了手，感到了恐惧，甚至来不及闭上眼。
墙面停下了。
她的眼睛在距离墙角还有一厘米。上面斑驳的砾石在两边凸起，尖叫。
声音在后面响起，“谁打死谁还不一定。”
林今如狼狈的滴了汗，咽了口水。
她不敢直视尖锐叫嚣的墙面。
她反应的过来吗？她知道这即将撞上墙角的一下是吓唬人吗？同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瞎。
远处。
离陈欠几步之遥的林今如在惊愕中缓过神来，她无视那点或许是唬人的架势，想起今天把伏玥叫来的目的。
林今如几步走上前，她装势，要羞辱一波狠的。她对着伏玥的脸，抬起手掌就落下——
“有人录像，打下去你就会坐牢。”
周遥抓住林今如抬起的手臂，说。
*
“后面呢？”辞生问。
“后面，”周遥说，“后面她们几个见打不过我俩，然后一言不发，愤愤不平的走了。之后伏玥和我去了寝室楼那边，她在楼下和生活处的阿姨说了换寝室的事，然后去楼上搬好东西后，就去吃饭了。”
在几天前，将证据材料提交法院后，辞生就让伏玥和他们随时保持联系，并且在吃饭的时候让于兮拉来伏玥一起。
期中考试后，辞生在多了伏玥的四人小群里发了消息，说想要和于兮出去玩。于是盯梢的任务就交给了周遥。
下课的时候，周遥会去找伏玥，然后一起吃饭。
那天伏玥待在图书馆里，周遥则在隔了几张桌子的地方坐着。他看见伏玥跟上了那几人，于是也在后面悄悄跟着。
在旧操场看见后面的林今如动手后，他就上前吓唬。
“那天真的有人在录像吗？”伏玥问周遥。
“当然没有啦。我骗她们的。”周遥诚实回答。
“……”给出评价。
扯了两句话之后，伏玥和周瑶看向辞生，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怎么样？现在怎么办？
被两个人的眼神不断询问，辞生往于兮那边靠了靠，离得近些。
“嗯？”于兮发出个音。
“你说。”辞生带着点需要保护意味的语气向于兮说。
突然被担上重任的于兮向前发话：“先请个假吧。”
另外二人被言简意赅到，听懂了但又没听懂。
于兮继续说：“学校里，网络上，谣言只会越来越多，待在学校里按时上课的话会被其他人看到，或许还会直接上前来一通指责。先请假，然后我们去找找能规避谣言，甚至让谣言不攻自破的办法。”
于兮看了一眼辞生，说了最重要的事，“辞生可以照顾自己。”
这句话说完之后，另外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三口气还都不一样。
对于辞生来说，今天这件事算得上事发突然，但也有所预料。
早在一个多月前，早在辞生捡到那张校园卡是，她就想让那些人绳之以法。她猜到之后会有那么一天，她们会把以前的事再捅出来。
只是，她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她并不想让这个朋友被她以前的事吓到，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说出这件事。
她在等一个时间，等一个能和对方说出自己的事的时间。如果她们之间能等到或者说找到这样的时间，那她就说出来。如果不能，如果没有，那她也不会说。
昨天的时候，她或许还满脸阴云，总在担心，总在害怕。那件事情的本身已不能再给她带来伤害，但她怕这件事情会给于兮带来伤害。
但过了昨天，她就不害怕了。
于兮没有因为当年的事远离她，于兮甚至知道辞生不害怕当年的事。
所以今天，现在，辞生不用做其他的事，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只需要看看小花，看看小草，让自己不无聊就行。
虽然伤害已不能算是伤害，但被人保护在身后，却依然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辞生的态度摆在那，另外两人也少了两份紧张。
前者不用因为自己的事波及到辞生而做出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小心翼翼，满怀歉意的模样。后者不用再像当年那样满心焦急，什么事都做不了，最后只能看着认识多年的朋友与自己渐行渐远。
好像，面对无处可诉的谣言，大多数人都做不了什么。他们去安慰，但治标不治本，他们去击碎谣言，可伤害已然根深蒂固。所以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离当事人远远的地方，然后带着一点自己都过不去的道德标准希望当事人能自己好起来。
这样的心思或多或少站在了自己那里。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不那么容易表露真心的人来说，不虚假的安慰，同情，就已经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了。
辞生揽过于兮的肩膀，脑袋抵上去，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说了此时最想说的话：“好想睡觉。”
睡觉肯定是不想睡的，但想单独待着是肯定的。
“走啦。”辞生对伏玥和周遥说。
告别两人后，于兮拖了一个并不是很重的大型抱枕回到了辞生的家。
开了门——“再不放手，等会，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了。”
刚才离开的位置离辞生住的那栋楼太远了，加上辞生整个人懒羊羊挂在于兮身上。把辞生拖到家时，于兮已经累的喘不上气，即将横躺当场。
“嘭！”身后的门被辞生踹上。
一到了家，辞生立马起身，她拉着于兮到了卧室里，然后轻拿轻放，把于兮放到电脑椅上，并塞了个窗台上的柴犬抱枕到于兮怀里，最后把自己口袋里于兮的手机交过去。
“零食在桌上，自己吃，我去洗澡。”说完辞生就走了，一连串动作留下于兮在原地发愣。
所以……她今晚是要住在这里吗？
于兮按着在寝室挑辞生小桌上零食的惯例，选了一包风干牛肉，然后拆开嚼。
辞生一般除了放假都会住在寝室，但她经常和于兮提起一起去她家住。然后经常被第二天的课表时间驳回。
不过，虽然不常去住，但因为上次于兮已经来过一回了，所以辞生会在这给于兮准备换洗的衣服。
两人都去了趟海，吹了满身的海风。昨晚回酒店已经很晚了，来不及洗澡。所以辞生现在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于兮就掌握了她今晚的住宿坐标。
等辞生洗完澡出来后，于兮已经磨蹭着嚼完了一大包零食，嚼的嘴巴快麻了。
辞生的声音传过来，“我洗好啦，你的衣服在左边衣柜喔。”或许是于兮的突然到来，辞生连带着她的小屋都很开心。哪怕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又过去半小时，两人都洗去一身海风味，带着柠檬沐浴露香窝在一张床上。
辞生把被子摊开盖在两人身上。于兮正捧着只手机在群里和另外两人商量网上的谣言该怎么办。
谣言不打破的话，对这次的起诉结果也会有影响。
所以，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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