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秋臣开始听不清耳麦里的电流呲呲声,窒息的眩晕席卷大脑,铺张蔓延的水藻把池底所有的光都吞噬,然后这种黑暗开始浸入他的双眼。
睫毛上停留了一个小小的气泡,然后这个气泡也很快离他而去,艾秋臣被丢在了这个池底。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艾秋臣以为耳边的声音是走马灯播报。
哗啦啦的水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直到自己仿佛就在这片水里。
双眼刺痛,像是没有洗手就去摘隐形眼镜的那种痛。艾秋臣缓缓睁开,映入视线的是一盏散发幽光的路灯,还有捧着水瓶、立在池中央的人形喷泉雕塑。
艾秋臣立刻意识到自己仰面漂浮在喷泉池里!惊慌下手脚乱挣,却哗啦一声险些沉下去。身下仿佛有块浮木托着自己,他划动手臂去摸,却感觉缕缕丝线绕住手指又松开。
“啊……”一声惊叫还未完整出口就被灌进嘴里的水呛了回去。
这根本不是什么浮木,是江媛的尸体!
四肢和脸都被泡的很发,比常人的要大上三四倍,皮肤撑的晶晶亮,在月色下反着瘆人的光,是异常的冷白色。
艾秋臣已经从“尸筏”上麻溜地滚了下来,在旁边扑腾着水花。直到看见这具尸体,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惊慌失措间喝下去的是——尸水。
一阵作呕……
强大的求生意志还是让艾秋臣很快冷静下来,虽说形状可怖,与尸体同浴也实在是有些重口味,但面前的是主攻略角色,算是直接接触副本主线了。
他用力踩了两下水,靠近江媛,近距离翻看起细节。
校服在污水里看不出干净与否,但样式与那具坠楼尸体一模一样,胸口的名牌信息也对的上,除了死因不详,没有任何疑点。
“谁没去上晚自习?!”
“啪!”在麻辣女教师标志性的教鞭抽地声传入耳朵的一刹那,艾秋臣条件反射般地埋头一缩,双手一划就潜进水里,想在池里躲过一劫。
可已是夜色憧憧,水下分不清是黑暗还是虎视眈眈的水藻,他没有勇气深潜,只好再次浮出水面。他小心地把眼睛和鼻子露出,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小水獭。喷泉池正对着教学楼,楼道的声控灯已经亮起,女老师正在下楼,一步一拖的高跟鞋触地声逐渐变大。
月色洒下,教学楼前像死寂一般安静,女老师巡视一圈,得出满意的结果:“很好,没有坏学生。”
——事实上被发现的坏学生都死了,其余的是她没发现的。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逐渐矮下去,直至消失。艾秋臣这才松了一口气,靠着人形的喷泉雕塑慢慢蹲下,这个底座是四方形,角落够他勉强落脚,他刚刚就是掩在雕塑背后才堪堪躲过。
而江媛的尸体,也被他拉来了雕塑的背面,泡在水里更不易察觉。
他俯下身,去拨拉那具尸体,却发现江媛不知什么时候翻过了身。
自己刚刚苏醒时,江媛还呈仰躺姿势,而此刻却俯趴朝下。她那因为敞开而浮在水面的校服外套背面,赫然耸出一个尖角。
他屏住呼吸掀起外套,水哗啦啦从衣角淌下,映入视线的是一把斜插进后腰的黄色美工刀。
刀片几乎被完整推出,齐根没入皮肤,可见下手快准狠。
回想起系统对副本的介绍,主题是校园暴力,这是有多大的仇,至于对一个高中生下如此狠手。
那把美工刀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着锋利的寒光,艾秋臣想着也许是个线索,想也不想伸手去拔。
可一只苍白而浮肿的、冰凉的手却猛然反握住了他的左手,刺骨的寒意仿佛毒蛇盘绕而上,顺着他的手直穿心肺。
江媛的头就那么水灵灵地转了180度,现在正翻在水面上笑盈盈的盯着他。
艾秋臣吓得手脚俱麻,却像被美杜莎定住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你是帮许可他们清理犯罪现场的吗?”江媛的脸被水泡发的像个鼓胀的面包,可猩红的嘴开合间还是能看清瘆人的笑意,轻而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仿佛来自炼狱,让人闻之丧胆。
艾秋臣已是虚汗淋漓,可他忙中生计突然把嘴一咧,摆出空少的标准八齿笑容,捏起嗓音道:“小美女,哥哥是来帮你拍遗照的。”
“别乱动,妆面花了就不好看咯。”说罢眯眼一歪头,含笑间气质可亲。
抓住他的那只手明显僵了一下。
艾秋臣故作镇静地用右手举起相机放在脸前:“来,看镜头~”
那只手松开了,江媛有些犹疑地盯住他,惨白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解。
“对咯,小美女,来,头侧过去一点,一点点就行。哇塞你这个角度绝美!来来来再来一张~”
也是个花季少女,谁不想出片,哪怕是最后一张遗照,爱美的天性也展露无遗。艾秋臣又是专业空少,外貌身形自不必说,标准微笑一摆就是大杀四方的美艳绝伦,轻易能获取他人的信任。
“哎对对对!就是这个角度,头再偏过去一点,对对,把下颌线露出来。”艾秋臣就看着江媛把那颗头又拧了180度,拧回脸朝下的角度,慢慢贴着雕塑后撤,顺手把美工刀收进裤子口袋。
【系统提示,获得重要道具:美工刀】
【情节碎片1解锁进度:50%】
这姑娘把脸都拧水里去了啊……
“对对,我调一下焦距奥,你就保持这个动作不要动,我给你拍的美美的。”艾秋臣一边假意安抚,一边瞅准时机,从喷泉池中央的雕塑旁腾空一跃,险险够到池边的围墙。
回头看看还埋在水里摆着pose的江媛,心生一丝不忍,但还是选择继续逃命。
喷泉池里的污水再次不安静起来,江媛从水里把头又扭回来,寻找着“摄像师”。
“哥哥给我看看……”
“…………?”
艾秋臣已经借着夜色隐入了八年级二班,劈成两半的讲台和扎得到处都是的考卷还留在原地。
看着卷成火箭状的考卷尖角,正映着月色散发出幽幽寒光。
或许这个可以用来防身吗?
试着伸手去拔,卷子却不像攻击自己时一样锋利坚硬,而是像普通纸张一样任其揉捏。
艾秋臣被这奇异的触感一惊,抬手一看,是自己刚刚从水里上来,顺着袖管淋出来的水把卷子打湿了。
那么卷子说到底还是纸,具备纸遇水即软的特性,或许用火也可以烧成碎片。但此刻不是验证这个的时候,还是先走任务为主。
艾秋臣猫着腰警惕地看看窗外,一切静悄悄,只有如练的月光。
他撅着屁股在地上寻找着本应在讲台上的座位表,但它已经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虽然记得江媛的座位,但是她刚刚嘴里提到那个人——“许可”,而且原话是“清理犯罪现场”,大概率是凶手。结合副本的主题校园霸凌,极有可能也是同学,那么在班级里查找“许可”的身份信息就十分必要。
很可惜,座位表被女老师的爱宠绞成了碎片,艾秋臣摸索了半天只找到几个零散的角。
他挺了挺酸麻的腰,脖子上吊着的相机也随着动作一晃。
也许……
“咔擦”艾秋臣紧张地打开显示屏幕,还好没有鬼,只有两个冒着绿光的座位。
成了!两个座位,一个是印象中角落里的江媛,还有一个是后排中间的,大概率是许可。
艾秋臣想也不想就像教师的左后方奔去,犹豫一下,转身先去翻了江媛的课桌。
桌内干净整洁,即使落了厚厚一层灰,也能一眼看出好学生的干净整洁,课本都包着书皮,本子也没有卷边缺页。
想想自己上学的课本,几乎成了自己的oc设计作品集,什么端着ak的李白,背着书包的朱自清父亲(还是美羊羊书包)……
按照常理,应该出现一些日记之类能叙述人物生平的物件,艾秋臣虽不玩游戏,但多少追过几本小说。可连翻几本练习册,都是作业或默写,上面也只有工整的楷体字,赏心悦目却毫无价值。
正当他兴致缺缺地打算去看另一张课桌时,一封粉红的情书从几本本子的夹缝掉落。
之所以一眼就断定是情书,那粉红的信封自然不必说,而是因为
上面就写着“情书”。
两个字笔锋虬劲,收尾潇洒,一看就是男孩子——或者是女1的字。
这封情书落在一地浮灰中,低饱和的粉都被衬得分外鲜艳耀眼。
系统说过,通关是要解除江媛的怨念,看信封上的蜡印还完好无损,应该还没来得及打开,会不会这封情书的主人能对她有所感化?艾秋臣正要打开,系统温柔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系统提示,获得重要道具:情书】
【情节碎片2解锁进度:100%】
【即将进入情节碎片,身份——江媛】
刚刚获得美工刀时,解锁了一半的明明是情节1,怎么一下跳到2……
眼前一道光线骤然扩大成刺目的圆,无形的力量将艾秋臣拦腰拖进。
落地与游戏里的萧瑟秋景不同,是散发着柔和灯光的老街。巷子里飘散着土灶独有的饭香,远处的婶子在唤孩子回去吃饭,几个小孩玩闹着从身边跑过。
艾秋臣被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孩子撞了下,闪避不及,“啊哟”一声险些摔倒,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游戏中全是冰冷的死物,猛然接触到散发着温度的活人,有些不真实的令他想要依靠。
“媛媛,没伤到吧?”明明是俊逸少年,声音却又低又磁,加上因焦急而覆上的一层真情实感,莫名令人沉醉。
艾秋臣抬头,眼前是一位高大的男生,校服没有拉上,而是敞开露出里面一尘不染的白t,左手袖子撸上去,露出线条紧实的薄肌,是十分标准的帅气男高。
可下一秒,艾秋臣就意识到自己只是魂穿到了江媛身体里,沉浸式体验罢了,因为自己从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抽离开来,轻轻摇了下头。
若是自己的本体,一定会在他怀里趴到地老天荒……
“媛媛,我找到了新的地方安置小猫,我带你去看看!”确定江媛没事后,那张帅气的脸又很快荡漾出活泼的笑意。
那张脸因为这满满生机的笑意变得更加生动,配上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期待,更让人无法拒绝。
可是这具身体——也就是江媛,好像犹豫了那么一瞬间,随后才轻轻点头。
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又关心自己,又关爱小动物,多么完美的清纯男高!但凡艾秋臣不是魂穿进江媛的身体里,而是她的闺蜜,现在的他都一定是举牌高呼起哄“在一起!!”的角色。
老街有些窄,还是石砖地,不太能容纳两人并排前行,于是一前一后这么走着。男生高大宽阔的肩膀就在前方,路灯一盏一盏从他肩上略过,明暗交替,切换着清俊或成熟。
跟着男生拐进第三条岔路时,亮度骤减,路灯的间距开始变得稀疏,光线也昏暗许多。
这具身体停了下来,一阵小巷深处的风吹起她的短发,连艾秋臣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张煜程,还有多远?”江媛的声音如泉水淙淙,即使夹着疑惑也分外动听。
那个男生转过来,给了一个抚慰般的微笑,扬起的唇角满是少年感的勃勃生气:“快到啦,我怕在人多的地方,小猫会被发现。”然后他退后两步,握住了江媛的手:“害怕的话就抓紧我的手吧。”
我已沦陷……
那只手滚烫而粗糙,有打篮球留下的薄茧,一切都让人莫名的安心。
两人继续向前走,愈走愈深,愈走愈暗。
小巷突然无端变得很深远,灯光又十分昏暗,夜色中看去仿佛没有尽头,脚下的石板路也变得磕磕巴巴不太好走,只好低着头小心留意。
艾秋臣终于感觉到这具身体渗出的阵阵麻意,他也开始暗暗紧张起来,这个地方邪门的很,怎么这样暗,这样诡异?
终于,张煜程在前方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清,男生只有模糊的轮廓,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衬的身边的夜静的如同死寂。
那张帅气昂扬的脸转了回来,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刚刚温柔的表情此刻像爬上一层冰霜般寒冷。
艾秋臣心中警铃大作,抬头张望,却猛然发现两人前方不是深远的小巷。
那浓的晕不开的黑暗,是死胡同的最后一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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