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穿着一身黑,套了件荧光红外套,下面配着一双人字拖,拿着对讲走过来,问:“怎么样?”
话是对林楚荣说的,眼睛却看着陈锵。
两个月下来,陈锵瘦了一圈,人又往上蹿高了不少。十六岁,是怎么也吃不饱的年纪。他摸了摸空空的胃,扯出个笑,说:“还行吧。”
其实是挺难熬的。
拍戏远比想的要辛苦得多,日夜颠倒,钟鸣很严格,又爱抠细节,常常要NG。
林楚荣也跟着点头,翻到剧本的最后几页。今天拍完,《念生》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看了眼还是乐呵呵的陈锵,心里莫名叹了口气。
随后又松了口气。
一开始,《念生》的新版本并没有加太多伶人和打工仔的相处情节。但拍的时候,钟鸣几番不满,改了又改,凭空多加了几场两人较为亲密的戏份。
这是最令林楚荣头疼的。
陈锵看起来对感情还是懵懂的,要是拍不好,根据剧本情节,他还得再多抱他几次。
虽然他也只把陈锵当弟弟看,但也耐不住正是十几岁的年纪,荷尔蒙的刺激就是催化剂。
比起无关紧要的旁人,他更不想被陈锵知道自己的性取向。
好在陈锵挺上道。
摄影灯一开,他便是打工仔。钟鸣也懂事,删删减减半天,最后只剩下一个拥抱。
今天即将要拍的这场,便是拥抱戏。
只不过,是个诀别的拥抱。
灯光昏暗,老旧的劏房,打工仔抱着一束蔷薇,身上酒味很浓,混着股尼古丁的味,伶人嫌恶地靠远了些。
打工仔却只是淡淡一笑,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晚上吃捞面。”他说,“给你加块猪肉。”
“你怎么不买玫瑰?”伶人不答反问,“我不喜欢蔷薇。”
打工仔从柜子里翻出挂面,兀自说下去:“我喜欢。”
两人经常进行这种毫无厘头的拌嘴对话,通常一方偃息旗鼓,另一方也会跟着消停。
伶人又说:“下次买玫瑰。”
“为什么?”打工仔不依,“我花的钱,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伶人急了,“可我就喜欢玫瑰!”
打工仔停下去公用厨房的脚步,转过身,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对视半晌,他终是妥协了,“那就买玫瑰吧。”
“可我现在不想要了。”伶人不喜欢这种像是讨要来的感觉,他说,“你买自己喜欢的吧。”
打工仔实在无法理解,“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我想抽烟,喝酒。”伶人倒回床上,眼尾上勾,吊人得很。
“......行。”打工仔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应承,只当他又是发疯,“那我先去煮面。”
但伶人又喊住了他:“等等。”
打工仔不耐转身,“又怎么——”
话未说完,他却是呼吸一窒,看着笼在昏黄电灯下的伶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床边有蔷薇,是流动的鲜艳,床顶有蚊纱,是飘动的暧昧。伶人长得可当真是好看,他不是野性的美,却也不是清纯的长相。他的漂亮还当真像一把玫瑰,春水碧波,他是颓而鲜的漂亮,明晃晃,散漫又不受拘束的。
打工仔的眼神落在了他饱满浅红的唇上。
又倏地离开。
直到伶人也不耐,喊他:“你愣着做什么?”
“噢。”打工仔艰难抬起脚,走到床边,掀开纱帘,“你喊我干嘛?”
伶人嘴角弯弯,眼睛也跟着弯成月牙,像小孩撒娇似的,朝打工仔伸出双手,“有点累,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
灯光骤然暗了,片场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记走了过来,轻轻摆弄了一下床边的蔷薇,惊醒了还在抱着的两人。
陈锵的呼吸就打在林楚容脸上。
和先前只关乎友情的拥抱不同,这一抱,是属于打工仔和伶人的。他们之间,总托着一份厚重而累赘的情感,持续很痛苦,抽离又残忍。
林楚容不知道要不要松开他。
但陈锵已经很快脱身。
他松开林楚容,又挂上只有陈锵才会有的笑容,下意识地呼噜了一下林楚容的头,“荣哥。”
林楚容淡淡的,好像还未完全从戏中出来,倒是动作已经先行一步在反应到达之前做了出来。
他拍掉陈锵的手,轻斥道:“没大没小!”
又看了眼身旁的蔷薇,手没控制住轻轻摸了摸,被场记一声呵:“别动!”
林楚容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果断道歉:“对不起老师!”
陈锵立马听出来他这话里半点真心实意也没有。他忍不住笑起来,问林楚荣:“家里已经有玫瑰了,你还要带一束蔷薇回去?”
“玫瑰都成干花了。”林楚容说,脸上却也跟着带了笑意。
喝绿豆汤那晚,陈锵带回来的那束玫瑰,最后陪着林楚荣和陈锵度过了剩下的拍戏日子。
就像翻新年日历,每翻到新的一日,都会有新的预兆。
玫瑰渐渐枯萎,不再鲜艳,他们这段难捱却又新奇的日子却被一束花永远记录了下来。
休息了二十分钟,《念生》继续开拍,这是倒数第二场戏,也是两人对戏的最后一场。
拍吵架。
情节不算难,只有情绪比较难控制。
林楚容有戾气,但他擅长自我压抑,从未和谁真正的发过脾气。陈锵却是实在的好脾气,要调动起全身的愤怒,很难。
但一开拍,钟鸣便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伶人的脑袋靠在打工仔的腰腹,轻轻蹭了蹭,“我还是想要玫瑰。”尾音粘腻,惹得打工仔起了一身鸡皮,便应道:“好,我现在就出去买。”
“可是,”伶人却圈紧了他的腰,“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打工仔轻轻笑了,清润的朗音撞在蔷薇里,他摸了摸伶人毛茸茸的脑袋,只是他身上唯一一处完全柔软的地方,“可是,”他也跟着问,“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又是什么吗?”
伶人摇摇头,“我不想要你去歌舞厅打工了。”
打工仔咬着唇,敛了脾气,给他解释:“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是被武馆踢出来的,是不可能再去做陪练了,歌舞厅这种地方多好,我不会平白无故受人打,只要够尊敬客气,还会有小费......”
“那我宁愿你被人打。”伶人说。
打工仔气笑了,“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伶人又摇头,“也不是——我就是不想要你去歌舞厅,去做别的都成。”
“那你想我去做什么?”打工仔语气算不上好,“无论我去做什么,你总会有一堆嫌弃的、不满的话等着我,我还要养你,你摸摸良心说,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伶人眼神是空的,他也不是没尝试过。
他努力把自己丢进泥尘,其实先前唱戏也是在泥土里,没什么不同的,可他那该死的脾气和不饶人的嘴,他被无数的人问过,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但这个人不能是打工仔。
他吸了吸鼻子,说:“我想要折磨你。”
打工仔终于忍不住了,他松开了伶人,像是自暴自弃似的闭上了眼,“你换另一个人折磨吧。”
“你什么意思?”伶人眼圈红了,他也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不能讲话不算话!”
“什么叫讲话不算话?”打工仔眼里有很冷很冷的光。
伶人不敢看,也不愿看。
他说:“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不喜欢你,你这种样子——”
“简直又低俗又——”
话未说完便被打工仔打断,“你以为你就多好?真当自己是天上下凡的,只会抱怨,无止尽的抱怨,你连我都不如,你好意思来说我?你有资格吗?”
伶人哭了。
他吵不过打工仔。
他从前一点也不会哭,他一直觉得,会哭的小孩有糖吃这句话是骗人的。
小时候练功,他很累很痛,忍不住哭了,结果只是挨了师傅一顿打。哭是最没用的。
但打工仔把他惯坏了。
他已经学会了拿哭当武器。
只是,这一回,打工仔扭过了头,没有看他,但也没再继续争吵下去。
良久,他一声轻叹:“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也没顾上伶人,独自开门跑上了街。
其实不是的。
只可惜,打工仔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这句话,伶人的答案其实是,
我想要你爱我。
至此,伶人的戏份结束了。
但趁着陈锵还尚未完全出戏,钟鸣指挥着团队抓紧时间跑上街。
剧本里最后一场,是陈锵的个人戏份。拍打工仔吵架后去买玫瑰,进了隧道后再没有出来的情节,原本是打算摄影棚拍,钟鸣后来跑了实地,决定还是把场移到外面。
外景早已搭建完善。地下隧道是临时用道具搭建的,挺逼真,旁边还有一条人工引的小溪流,《念生》的最后一个镜头,将以流动的水汇入维港做结束。
打工仔开始跑,他想去买一束玫瑰。
在某个瞬间,他其实是明白了伶人的那一抹念。可他也有自己的念,当流浪歌手的歌声传来,他便知道,此念一起,他们的故事便算做结束了。
随着钟鸣最后的一声“Cut!”,《念生》结束了长达两月的辛苦拍摄。
回过神来,陈锵已是满脸的泪。
空洞的隧道有风,他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想要去寻那漂亮的身影。却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呼喊声。
陈锵心里一咯噔,忽然想起某一夜,他和林楚容对戏时,曾说到最后一场。
林楚容看着剧本上依旧又作又疯活着的伶人,指尖戳在那油墨上,神情是看不出情绪的淡。
他看着陈锵,心里的念疯狂涌出。
他说,如果是林楚荣。说着他指着剧本上写的:溪流。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明晚是现在进行时了~应该挺刺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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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P-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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