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陈思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到思思姐姐的窘态，林小雨不由得心中一紧，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悄声说道：“老师，我觉得......”
“够了！”王炜一声厉喝“我刚才说过了，在我的课上，说话请举手，你没有听明白吗？”
“老师对不起，我......”林小雨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她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与任何人对视。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好像只有不断扩大的羞耻和无助在冲击着她的内心......
“老师，小雨......林小雨她只不过是有点紧张，况且......”
“紧张？”望着出言解围的陈思嘉，王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真是可笑，法律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妥协吗？怎么，你林大小姐将来去了法庭，你也跟对面的辩护律师说你紧张然后中止庭审吗？”
“我......”似乎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身上，林小雨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渐渐泛白。看着自己的小雨宝宝现在这个样子，陈思嘉心痛至极，思索再三，她缓缓开口道：“老师，我认为A属于故意杀人罪！”
说罢，陈思嘉的手在课桌下悄悄牵上林小雨冰凉的手背，温暖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林小雨才惊觉自己屏住了呼吸，紧绷的肩线终于稍稍松弛下来。
陈思嘉的回答似乎出乎了王炜的意料，只见他微微一愣，冷笑道：“故意杀人罪？你确定？”
“我确定！”陈思嘉脱口而出，耳垂上的银质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前排几个男生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呵！这位同学你很有趣......”王炜轻轻扶了下眼镜，淡淡讲道：“在大陆法系的框架下，评价犯罪成立与否的方式是三阶层论[1]，第一阶层则是构成要件，你说A应该是故意杀人罪，那我问你，A盗窃胰岛素时预见到被害人死亡的可能性，与希望被害人死亡的主观故意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
话音未落，王炜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主观故意”四个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林小雨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团墨迹。她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那句话：“间接故意与过于自信的过失，往往只在当事人一念之间。”
“这......这要看具体情况。”陈思嘉的语速明显放缓，她下意识地去翻自己桌上的《刑法学总论讲义》，“如果A知道B必须每天注射胰岛素才能维持生命......”
“知道？”王炜突然提高音量，“你怎么知道A知道不知道？怎么，难道监控录像显示A在偷胰岛素的时候对B说借你胰岛素用用？还是A的日记本里写着今天要偷走胰岛素杀死她？”
“因为客观行为反映主观心态！老师！”陈思嘉的声音颇为清脆，“A选择盗窃维系生命的药物，这本身就是对死亡结果的放任！”
“那依你的意思，只要发生了这个结果，就代表行为人具有这个意志？那我问你，如果一个人抓到一个小偷，把它绑在太阳下暴晒一段时间，结果这个小偷死了，那应该判这个人故意杀人喽？”王炜问道。
“那当......”陈思嘉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人并没有要杀死小偷的意思......”她喃喃道。
“怎么不说了？这位同学，你在给被告人做辩护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往故意杀人罪上辩护吗？”王炜盯着陈思嘉，锐利的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的心脏......
“我......不是，老师......我......”陈思嘉话语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教室里，吕靖晗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她注意到林小雨的左手正神经质地揪着衬衫下摆，浅蓝色的布料已经被揉出细密的褶皱。看着林小雨着急忙慌的样子，吕靖晗只觉得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最珍贵的东西丢了一样。
“老师！”清冷的女声响起，吕靖晗举起平板电脑“虽然威尔采尔说正确区分间接故意和过于自信过失是刑法中最困难和最有争议的问题，但我觉得在这个案例中并不难区分。首先，不考虑您提到的这个案例中未知的其他因素的情况下，我们没有证据表明A的行为是要故意杀死B，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在现有证据下，A的故意杀人罪成立要件并不充分.....”
“可是！”
吕靖晗清冷的声线在教室里荡开，陈思嘉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望着吕靖晗，却只看到吕靖晗脸上带着的游刃有余的微笑，甚至连法律条文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像在念诗；陈思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中泛起，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声音已经冲破了喉咙——“A作为一个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成年公民，他应当预见到了无法及时注射胰岛素会导致B死亡的后果，但A听之任之，不顾B的安危依旧去偷胰岛素，他内心难道不是一种间接故意的态度吗？”
“你说的有一点道理”吕靖晗莞尔一笑，“但是，我还是那个原则，你怎么知道A主观上有置B于死地的意愿呢？”
“可是A也没有采取措施来防止B死亡啊”陈思嘉也不甘示弱，回击道。
“思思姐姐！”林小雨轻轻拉了拉陈思嘉的衣袖，看陈思嘉扭过头来，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
“好了！”王炜打断了他们，扭头冲着林小雨望来，“那么，你觉得A是什么罪？”
“我......”林小雨感觉后背都要湿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无意识转笔，黑色中性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我......我觉得如果A只是临时起意盗窃财物，根本不清楚胰岛素对B的重要性...”林小雨的声音都在发颤“那说不定，A是过失致人死亡与盗窃罪的想象竞合？”
“精彩！”王炜淡淡地讲道“现在，你们知道学习法学的作用了吗？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三个人便有三个不同的回答，如果你是律师你会怎么辩护？”
说着，王炜调出了PPT，上面展示了一份新的证据，证据显示，A在盗窃时特意避开了降压药，只拿了胰岛素。“那么，请你们三位在课间思索一下，如果再掌握这个证据的话，你们会给A定什么罪？”
[1]三阶层论：刑法犯罪三阶理论为刑法学上用以判断行为人是否成立犯罪的理论之一，在大陆法系刑法学界内广泛受到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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