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在盛州的酒馆茶楼游荡的时候,曾经听过这样一个传闻,说灵州的镇南王,有一个极其古怪的王妃。这王妃只爱世间独有一份的东西,但凡是成双成对的,她都不喜欢。
前几年,她过生辰的时候,陛下赏赐给她一个巧夺天工的金簪。后来,她不知怎么听说了,这金簪其实是一对,还有一个在陛下那里。这位王妃一气之下,竟然将陛下赏赐的金簪融了,融完之后,还上书请罪,请陛下责罚。陛下倒是没有罚她,还将另一根金簪也送给了她,传给她一句话,说现在这根金簪真的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了,王妃这次可要好好珍惜,莫要再将宝物毁了。
魏紫当时听了这个传闻后,和周围的酒徒茶客嬉笑了一番,但是因为涉及陛下,未敢多言。笑完之后,魏紫就把这个故事抛在了脑后。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故事竟然还会和他有关。
那公子说要让魏紫在池子里泡上三天,魏紫竟然真的就在池子里泡了三天。但不是一直泡着,为了不让魏紫的皮肤起皱,侍女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魏紫上来,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让魏紫下去。
就连睡觉,魏紫也是趴在池子里睡的。
这三天里,魏紫不仅一次懊悔,为什么他的武功这么低微。要是武功高的,他在路上就能逃出去。要是武功高的话,说不定他根本就不会被抓。
但懊悔有什么用呢,根本不会有人教他武功。他现在会的一点功夫,还是偷师学来的。
魏紫知道,却还是很不甘心。他明明已经有了方向,明明要去玉京了。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就在眼前,他却被人抓到了灵州,然后莫名其妙地泡在池子里,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能像个木偶一样地任人摆布。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他和那个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只有两种可能,而魏紫只愿意相信其中一种。
那就是,一切只是巧合。
这位公子可能是偶然之间知道了魏紫,见魏紫和他长得一样,就想把魏紫抓过来,做他的替身,保证他的安全。
魏紫自己劝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很不错了。从他现在的位置,到王府世子的替身,已经算是一步登天。就算以后没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也比现在好多了。只要还有机会,总能接着往上爬。
靠着这样的念想,魏紫在水里泡上三天,泡得魏紫觉得他的骨头都香了。
从水里出来之后,魏紫却没有再见到那位公子。
但他却住进了之前那座满是鲜花的院子。
这院子在魏紫看来简直就是天人才能住的地方。
外面是一片难得的鲜花,里面更是富丽堂皇,奢华得可怕。
住进这里之后,就有人来教魏紫规矩。魏紫从小到大就没学过什么规矩,但好在还有一身的机灵,学得还算是快。而且不快不行。要是魏紫做不好的话,教他的姑娘会用一根细细的鞭子抽他。这鞭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打在人身上几乎没有痕迹,但却疼得要命。被抽上一下,半天都缓不过来。
魏紫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学。
除了学规矩,魏紫还要学读书写字。写字可慢慢练,但字必须要尽快认全。先生每天都会让他认五十个字,若是晚上检查的时候认不出来,就会有两人按住他,另外一人拿着他的手,往他的手指上扎针。
一根细细的银针,从指甲下面扎进去,从指尖疼到心尖,直叫魏紫撕心裂肺。
最开始的时候,魏紫会被逼得破口大骂。但当他骂出声的时候,就会有侍女拿出一个罐子,夹出罐子里一条细长的蜈蚣,放在魏紫嘴边。那条蜈蚣离魏紫那么近,挥动着密密麻麻的触角,挣扎着要往魏紫嘴里钻。魏紫吓得赶紧把嘴闭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从此以后,魏紫再也不敢骂人。
他只见了那条蜈蚣一次,却做了整整三天的噩梦。
梦见蜈蚣钻进了他的嘴里,把他从里到外吃了个干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单从外面看的话,魏紫已经和世家养出来公子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因为他的脸,还更胜一筹。
这些天里,魏紫渐渐发现,这院里的人虽然变着法的罚他,却从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更不会碰他的脸。哪怕有人拿蜈蚣来,也只是吓唬他。
所以魏紫还是觉得,是王府的世子想要一位替身。做替身最重要的就是要像,所以这些人动什么都不能动他的脸。
至于他学的这些东西,也是为了更好地扮演王府世子这一身份。
魏紫用这套说辞说服了自己,让他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替身。
但有一件事魏紫还是无法解释,那就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那公子要让他好好洗洗。
也许那位公子有洁癖。魏紫这样告诉自己。
就在魏紫渐渐快要习惯这样的日子之时,那位公子终于再次出现在魏紫面前。
那一天,是腊月十三。吃过午饭后,魏紫继续在书房里看书。突然间,院子里进来一堆人。魏紫坐在书桌旁,从窗户里看见那位公子被簇拥着,向书房走来。
魏紫连忙站起来,准备迎接公子。
他站在书房的门口,心中忐忑不安,行礼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不卑不亢,清清楚楚地说道:“恭迎世子殿下。”
这完全是这一个月来训练的成果,是被鞭子打出来的反应。
然后,魏紫感觉到公子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发出了一声轻笑。
“现在倒还有些样子了。”
魏紫听着这一句,心中五味杂陈。画虎画皮难画骨,除去外面的这身皮囊,魏紫内里,依旧是街头的那个泥腿子。
但听见这句话,魏紫依旧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点欣喜。
“像”是第一步,只要能迈出第一步,接下来的路总能走下去。
公子说完之后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叫魏紫起来。
魏紫只能抬起衣摆,换个方向跪着。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抓到这里?”
公子问他。
魏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我”这个称呼:“小人无知,的确不知殿下的用意,还望殿下明示。”
谁知公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和我长得一样吗?”
魏紫心里打鼓,不知道这公子是何用意,只能选择最安全的回答:“小人并不好奇。”
没想到,公子问了第三个问题。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魏紫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这些问题虽然都是问他的,但公子显然不在乎他的回答。这一次,魏紫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想”还是“不想”,而是直接说道:“您是镇南王世子。”
公子终于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镇南王世子。”
魏紫低着头,看不见公子的脸。
“但除了这个之外,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明明情况不对劲,魏紫却还是忍不住腹诽:我能知道才怪,谁也不和我说话,谁也不告诉我是什么情况。就连镇南王世子这个身份,也是我猜出来的。
现在却还要来问他这些问题。
魏紫心中乱想,的语气却更恭敬了一点:“小人的确不知。”
“听好了,我现在告诉你。”
公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好心向魏紫解释。
“我姓上官,名昱,字子明,年十六。曾经是镇南王上官睿和王妃郑云的独子。”
曾经?
魏紫在心里嘀咕,曾经是什么意思。
不待魏紫多想,公子的声音继续响起,而且这次好像离魏紫更近了一些。
“因为从今以后,你就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
魏紫猛地抬起头来。
看见了上官昱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这时,魏紫才发现,他的脸和上官昱的脸并不是一模一样。
上官昱的左眼眼尾,有一颗泪痣。
这颗痣让上官昱的脸一下子活了起来,让他不再像是画作上的神女,也不再像是庙宇里的塑像,而是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潋滟多情,宜喜宜嗔。
魏紫呆呆地看着这颗痣。
上官昱对魏紫的这副模样毫无反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接着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叫上官晔,字扬辉,是镇南王府自小养在外面的二公子。”
“因为母妃不喜欢,所以父王将你送到姑母家里,让你在姑母家长大。”
魏紫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上官昱的脸和上官昱的话混在一起,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被动地听着上官昱丢下一句又一句消息。
“上官一族蒙受陛下圣恩已久,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虽如此,仍觉无以为报。故愿将上官家二子晔献与陛下,日夜侍奉于陛下左右,已平心中之愧,报陛下之恩。”
做梦。魏紫的第一也是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是在做梦。
好长好长的梦,从六岁那年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都是在做梦。
他一定是坐在门口,等阿翁等得睡着了。
可这么久了,该吃晚饭了吧,阿婆怎么还不来摇醒他。还有阿翁,也该回来了。回来给他讲山上的故事,再带他去镇上赶集。
周围这么安静,怎么还不醒啊。
魏紫梦呓一般的说出了一句:“殿下您在说笑吧,小人怎么能进宫呢?”
上官昱突然变得有问必答:“是啊,你本来这辈子都进不了宫的。但没办法,谁让我实在是忧心,害怕我们的陛下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英明神武,天下无双。
“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所托非人的话,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所以。”上官昱歪了下头,“我得找个人,替我先去看看。”
魏紫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昱。
哪怕是最离奇的梦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离奇的话。
“那可是陛下,怎么会让你看一看再回来。”
魏紫震惊又迷茫地看着上官昱。
上官昱又笑了,笑得整个书房都明亮了几分。
“当然不可能了。”上官昱看着魏紫,“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忙啊。”
“要是陛下真是可以托付的良人,那上官昱就会变成上官晔,上官晔就会变成上官昱。而且,不久之后,上官昱会以镇南王世子的身份死去。”
“而镇南王会为这个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请旨,要陛下追封世子为镇南王,让世子以王爷的身份下葬。”
上官昱微微凑近魏紫,认真地询问他:“怎么样,这个结局是不是很好?”
“你疯了。”
魏紫看着上官昱的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礼仪都忘了,只能下意识地吐出这句话来。
上官昱没有计较魏紫的失礼,像是懒得再和魏紫说一句话。
就在魏紫的心渐渐要沉到谷底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魏紫忙不迭地问道:“要是陛下实非良人呢?”
上官昱站了起来。
魏紫仰头看着他,看见了上官昱轻蔑的,像看虫子一样的眼神。
“你最好祈祷我和陛下能够终成眷属,否则——”
上官昱朝外面走去,边走边命令道:“规矩还是不行,继续教,年后我要看到一个真正的王府二公子。”
上官昱来去匆匆,丢下身后的魏紫,离开了院子。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魏紫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这天夜里,魏紫罕见地梦到了过去的事情,甚至是遥远的,他不知道发没发生过的事。
他梦见一个暴雨天,一座美轮美奂的宅院里,不少人正冒着雨跑来跑去。他跟着其中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一路疾行,穿过深深的庭院,在一间屋子外面停下。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就听见屋里传出了一个激动的女声。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顺利产下了一对双胞胎,王府多了两位小公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天空正好放晴。
魏紫心里却道,糟糕,他恰好知道一位王妃,最不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不会这么倒霉,就是这个王妃吧。
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就是这么倒霉。这位王妃发了大怒,吓得满院的人都跪在地上。王爷去劝她,却没有用。魏紫溜到窗户边上,正打算偷看,就听见王妃冰冷又坚决地说道:“我只要独一无二。”
魏紫被王妃的气势吓到了,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窗边。
没过多久,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把孩子交给了外面的侍卫。侍卫接过孩子,转身就走。魏紫连忙跟了上去,跟着侍卫走了好久,来到了一条河边。侍卫将孩子放在了一个木盆里,看着木盆漂远,才转身离去。
魏紫心里着急,却没法追上那个木盆。然后不知怎的,魏紫变成了一只水鸟,拍拍翅膀飞了起来。飞起来的感觉太新奇了,魏紫转了好几圈,才想起去找那个孩子。
魏紫飞得快,不久就追上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知怎么了,不哭也不闹。魏紫收起翅膀,落在桶沿上,看见孩子还活着,松了一口气。
但是要怎么从鸟变成人,魏紫不知道。
没办法,魏紫只能跟着孩子漂啊漂。
不知漂了多久,在水流的作用下,木盆竟然漂到了岸边,停了下来。
魏紫上了岸,却还是没有变成人。
没办法,魏紫只能飞起来,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扑棱扑棱,魏紫飞了不远,就看见了一位老丈,正好在往河边走。
魏紫在天上盘旋,看见老丈走到河边,先是洗了洗手脚,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休息,在抬头看周围的景色时,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木盆。老丈起身走了过去,看清盆里的东西时,吓了一跳。他抱起这个孩子,左顾右盼了好几遍,也没看到任何人影。
最后,老丈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了他家。
魏紫跟着他,在他家屋顶停留了好几天,听到老丈和老妇人要收留这个孩子后,终于放下心,准备离去。
在他振翅高飞之前,他听到了老丈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
“魏紫。”
一瞬之间,梦境崩塌,梦中的人惊醒过来。
然后,时隔多年,魏紫在华丽精巧的大床上,拥着温暖的锦被,看着薄如烟雾的纱帐,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
呜呜呜。
明天写得完的话就更,写不完就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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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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