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恩眼睁睁地看着日月落也伏倒在绿色的泡泡里，成了第二个被禁锢的队友。她的长发堆在脸侧，人也像被折断了似的，没有生命气息地蜷缩在一起。
而罪魁祸首的脓液章鱼高兴地舞动着肢体，它甚至还抽出了一条触手，乱七八糟地舞动着，似乎还要抽打自己的猎物。它断掉的残肢似乎在诉说着它的愤怒。
“我都说了……”
章鱼忽而苦痛地嘶叫了一声——假如它的确能发出声音的话。它暴怒地俯首凝视自己的触手，完好无损，但是它却感到了强烈的疼痛，它不信邪似地朝着攻击自己的人类袭去，却看到那一直像只小绵羊似地坐在地上的少年眼中的灼灼烈芒。
“我都说了让你住手！”
褐色瞳孔的少年像鸟儿一般飞跃而起，比浮在空中的它还要高。它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再次支起触手去抵挡。
嗒，嗒，啪。
一截一截断裂，它完好无损、剧痛无比的触手断裂了，在它的眼前，脓液涌出，给它带来的巨大的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它还没从断肢的迷惑中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了暴怒的呵斥声。它转过头颅，看到赞恩紧紧咬着嘴唇，眼中光芒如焰，而右手则收拢成拳。
他想揍它？那来吧，碰到它的都会被它的分泌物吞噬的。
它的眼中露出微茫的狂喜，却忽而觉得肢体僵硬如石。那僵硬而疼痛的感觉像是石膏一样凝结了它，脓液章鱼的一排小眼睛不安地转动了一下，却丝毫动弹不得。身体好重，好重。空气似乎托不起它了。
赞恩嘴中喃喃，咒素凝结完毕，脓液章鱼身上流动着的液体凝成实质，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碑。他左手一抓，扯过它那硕大而崎岖的脑袋，而后狠狠砸在它的脑袋上。
砰！
脑浆爆裂的声音，章鱼的头颅偏向一侧，却仍旧古怪地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帕顿教授曾说过，要运用咒力，深深地克制在物体的表面、内部，这叫做禁制。
于是他将咒素运转如心，流利的术诀摹刻着章鱼的附肢、眼睛、啮齿，刚才日月落说什么？她说，为什么不能好好看着敌人。
他现在看到了。
赞恩收手，一脚踹在石块似的章鱼身上，章鱼向后重重砸去，而他则落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到那章鱼骨碌碌地在地上挣扎着，而后——轰！黏液在四面八方炸开，赞恩支起了咒力的屏障，而后他跌坐在地。
明明隔绝了所有的脓液，他却仍觉得脸上黏腻腻的，赞恩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章鱼消失的地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是哭了。
后来呢，后来是什么？
绿色泡泡禁制的时限已到，凌霄·照和日月落都被解放出来。赞恩伸手接住了日月落，看到她毫无生命气息似地靠在自己身上。
他看到她的长发，长发很美丽，黑发皎洁如月下的溪流，却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少女，一个比她的生命力更蓬勃，像是热烈绽放的花朵的年轻少女。
只是那个少女的头发不是黑色，而是浅褐色，在阳光下有着金子般的色泽。可这样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少女却被扼杀了一场暴风雨中。
斗篷沾染了血色，血色从厚重的、被雨湿透的裙摆下浸出，她想救下的那只鸟儿也死在了她的手里。而一只狰狞巨怪，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啃食着她的血肉，优雅地像在品味一顿大餐，而女孩弟弟的痛苦成了它最好的佐料。
后来的事情他记不清了。他能回忆起的只有母亲在父亲怀中痛哭的场景，而他的姐姐躺在了冰棺之中。厚厚的白布遮盖了她纤瘦的身躯。
“姐姐……”
赞恩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为什么总是在危险前滞后一步？为什么他总要看着勇敢的人最先倒下。
然而他怀里的人却挣扎了一下，赞恩迟疑地眨了眨眼，从朦胧视线里透出的猩红将他瞬间拉回了现实。他的姐姐脸上没有这样的玫瑰印记。
“别把我当成你的故人。”
日月落伸出手，她为他擦去眼泪，神情淡淡的，眼眸里却充满着柔软。赞恩这时清醒地意识到了她不是自己的姐姐，而是自己在学院的同学，但她的温柔让他一时有些悲伤的眷恋。于是赞恩伸出手，握住了日月落替他拭泪的手，几乎是撒娇似的，脆弱得像是雨夜被抛弃的小狗，只是执着地跟随着第一个向自己走来的人。
这一次，他望着日月落的眼睛，轻轻唤道，“姐姐。”
日月落的手顿了一下。她能感受到少年脸颊的柔软，他脸上的泪水也浸湿了她的心。
她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死人，是不可代替的。”
赞恩被她这句刻骨的话震动了，怔怔地放松了力道，于是日月落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她向仍然懒懒地躺在地上的摆烂少年走去。
姐姐么……她也有自己的姐姐。可是她的姐姐在漆黑的那一天死去了。她也好想甜朵朵还能笑着捏她的脸，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一脸肯定地说，她和笨帽子会一直一直保护日月落，带着巫师爷爷的那份儿。
可甜朵朵和笨帽子都永远地离开了她。
日月落深深吐出一口气，伸手放进口袋里，而后——赞恩的眸光还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眼睁睁看着她又取出了一支药剂。从那深蓝色的颜色判断，又是一支冰霜药水。
赞恩这才意识到一个事实——所以她其实还有药水？那她为什么不攻击了？
而后，在凌霄·照也眸光一颤，而后立时坐起时，他又意识到了第二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日月落……为什么完全没有被章鱼的毒素影响？
有类似疑惑的不止是赞恩。
阿洛“啊”了一声，淡定地发表完自己的意见。
“这场试炼可太珍贵了。赞恩，啧啧，小赞恩，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对着比自己低一级的女生叫姐姐，啧啧，赞恩，赞恩呐……”
然后他忽而提高了音量。
“不是，刚才那是谁？赞恩，谁？谁，赞恩？他？！”
“……日月落没有执念吗？”
这次是华新叶提出了疑问。一般来说，她很少在大家面前说话，这么说，就说明她真的非常在意。
其实这场试炼，可以说是由他们五人共同设定，也可以说他们五人对于具体的试炼情境也一无所知。毕竟，在联盟高速的科技发展下，电脑已经发展出了高阶的智慧。他们将任务指令输入到终端台，试炼场的全真技术会自动模拟出完整的试炼情境。
但她明明记得，裘德亲手输入了这样一条指令——
【攻击后遗症：内心的恐惧和执念被放到最大。】
其实华新叶对于队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对战人员是有一些猜测的，赞恩，正如副队长一贯以来的观点，性格仍有弱点，还不到上战场的时候。而凌霄……其实对凌霄来说就比较残忍了，他是一个C级，并且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是一个C级，他对于C级发展的极限早有预料，平时也一直懒懒散散的，训练从不落下，比赛从不怠惰，但也从未向更高的发展层面努力过。
他与持镜者小队的佩榴完全是两个极端。佩榴是B级，在学生里算是资质很好的，但在一群A级甚至还有S级的队员中，她的资质绝对算是下等。但她就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小看她。勤能补拙，经验能弥补天赋的弱点，佩榴不仅是战队里的第一个，也是月换琴学院里为数不多的能够踏入融阶的赛格战士。
但凌霄对此只是淡淡的一句话。
【是啊，虽然是B级，但不会输给任何一个A级。很厉害。】
他比谁都不在乎自己是C级，也比任何一个人都在乎自己是C级。
然而就是这样的三人小队，对上的却是【两信用点一棵蒲蒲草卖不卖】小队的最强战力。要说队长他们心里没点计较，她是不太相信的。
所以……华新叶看向裘德的方向。然而这位俊美的年轻人脸上却滴水不漏，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的棕色头发微微发卷，柔美异常，眼睛生得很美丽，然而整体的五官却并不过分柔弱。讲真，裘德不太像是一个一肚子黑水的副队长，而是一个艺术家……
她想偏了。都偏到哪了。
裘德似乎朝她的方向微笑着略略看了一眼，然而嘴上却很是冷静地跟进着战况。
“遇上了。”
华新叶一惊。她立刻抬头看向全息实况。于是她刚好听到了日月落的这样一句话。
“嗯，我没有咒力。”
“你没有……咒力？可你不是铭文系的学生吗？”
凌霄难以控制自己的语调，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锋芒，不由抿了抿嘴，刻意地看向一边。日月落却不以为意，“是啊，我是铭文系的学生，但我无法操纵咒素。”
没有咒力的铭文系学生……像是被拔掉了爪子和利齿的野兽。
可是……
凌霄悄悄转过头，于是他看到刚刚说出惊人内幕的日月落正在毫不在意地低头收拾探路用的药水，以及那些空荡荡的瓶子……她居然只一心放在眼前的比赛上？
好吧这很正常，可他就是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也不知道是为了日月落，还是为了自己。他大步走上前，一时也不顾着去避开地上可能存在的陷阱了。
一直在忧伤发呆的赞恩反应了过来，皱眉喊道，“凌霄，别这样。”
凌霄按住了日月落的肩膀，对上她澄澈的眼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
但从身后忽然传来少女轻盈的笑声，这声音来得突兀，几乎让三人都短暂空白了一瞬。
“你没有咒力哟——我们也听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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