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的办公桌就在赵莫的工位对面，上面整齐地堆着三大摞一臂高的文件夹。
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银色按钮，二人桌子之间的玻璃隔板降了下去。
“你已经加入了七队。”温南推了推眼镜，沉声说。
“是的。”赵莫戴上加工后的光脑，勉强打起精神，装作无事发生。
温南笑了笑：“一荣俱荣的集体荣誉感——”
他顿了顿，抿了一口茶水。
“集体荣誉感是星际巡逻队的优良传统，是第七队携手共进、保卫联邦安全的精神指南！”
早在威兰德的耳提面命下，熟记联邦警察工作手册的职场小赵蔫巴巴地条件反射，接话道。
温南难得绷不住，差点被一口水呛死，听墙角的好心王树赶忙递来纸巾。
赵莫眨巴眨巴眼：“温队，您没事吧？”
温南：就不该对沈锋选进来的队员抱有什么情商上的期待。
“咳咳……我的意思是——”他压下咳意，准备直接挑明。
“一荣俱荣，一损……”
早已熟记领导暗语的赵小莫迅速检索威兰德牌职场词条库，锁定关键词——看来，领导是要透露什么队内阴私了！
赵莫一扫萎靡之态，沉声道：“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会保守好秘密的。”
温南又是一噎。
他缓了缓，眼神复杂。
“这些道理你知道就好。”
“只是要给你介绍一个特殊的队员，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温南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微笑着说。
赵莫沉思，赵莫顿悟：
该不会是——第七分队潜伏在其他队伍的卧底吧？
自己刚一入队，就能获悉这种机密吗？赵莫有些自恋地想着。
在她如炬的目光下，王树缓缓从自己的工位下捞出一个胖乎乎的铁坨坨。
就这个胖机器人？
她看向温南。
温南点点头，笑得活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精。
“憋死小老子我了！”铁坨坨的发声器里传出暴躁的电子音。
“不要……不要说脏话。”王树抱着它，结结巴巴地批评道。
“我说老王你不要太贪心！我已经自称小老子了！你还要我怎样？”
铁坨坨跳下王树的臂弯，不满地一蹦三尺高。
等等！铁坨坨说话了！还是这么有人味儿的话！
信息量太大，赵莫得缓缓。
要知道，早在二十年前，联邦政府就颁布了相关法案——严禁关于“人工智能自我意识”项目的研究开发和资金投入。
当时的风头之紧，连科研大佬王强呕心沥血五十年的作品，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联邦科技明珠——具备人性思维的“伊甸园一号”都被毫不留情地格式化了。
直接导致一位科研界巨佬郁郁不得志、无数研究员惨遭波及的事——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
赵莫麻爪了。
刚才答应的有多爽快，现在就有多后悔。
“喂！你就是新来的队员赵莫吧？”铁坨坨腆着肚子，啪嗒啪嗒地走到赵莫面前。
赵莫的目光咔咔上移，扯了扯嘴角。
王树很生气：“牛……牛犇犇！不……不可以没……没礼貌！”
“知道啦，啰嗦老王！”灰扑扑的一大坨看上去丝毫没把王树的话听进去。
温南蹙着眉踢了它的胖身子一脚。
“别拿乔儿。”
胖乎乎的一坨被踹得一个踉跄，但它不敢和温南翻嘴，像个受气包似的窝在赵莫面前，苦大仇深地自我介绍：
“我叫牛犇犇，七个牛的牛犇犇！我可是队伍里最最最重要的后勤人员！”
牛犇犇的两只伸缩臂叉着腰，看起来有些像长了手的垃圾桶。
赵莫僵硬地笑了笑：“你好，我叫赵莫。”
牛犇犇又抖起来了：
“我可是你的大前辈，你得好好孝敬我！你的入职通知书可都是我……唔唔放我下来！”
温南听不下去，毫不留情地拽起它的胖身子，递给王树。
“越说越没边了。”他有些嫌弃，“你怎么不说自己定位、追踪、检索样样不行呢？”
“温……温队，这……这些我都可以做的！不……不用逼犇……犇的。”王树心疼地接过牛犇犇，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看着背对着二人，用显示屏上的绿色线条给自己做鬼脸的牛犇犇，赵莫的三观碎得更彻底了。
“你就惯着他吧。”温南优雅冷笑：“不会带团队，你只能干到死。”（注1）
“你……你不也被沈队压……压榨吗？”王树小声反驳。
温南差点被梗死，干脆装聋，眼不见为净地转向赵莫，暗暗警告：“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那大家就都——”
赵莫保持微笑：“都上了一条船了……我知道的……”
她算是认命了！
她这一生，注定是不能安分守法的一生！
温南满意颔首：“剩下的队员你都认识得差不多了。”
“沈锋，在外面打输了就找她。”
赵莫悲愤点头。
“我，要负责大多数的档案工作和内外协商工作。很忙，少给我惹事。”
赵莫看了看那三大摞文件，同情温队三秒钟。
“王树，技术岗的研究员。”
他指了指王树，和他怀里那个胖机器人。
“还有那个牛，做饭的。”
“他……他叫牛犇犇！”
“啊啊啊我叫牛犇犇！”
电子童音和男声异口同声。
赵莫默默给王树新增一条标签——“溺爱熊孩子，且初具熊家长雏形”。
温南不为所动，冷酷开口：“还有一个茱莉亚——”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光脑，嘴角的浅笑莫名狰狞。
“还有十二秒，我看她赶不赶得……”
温南话音未落，办公室的大门就传来“解锁成功”的提示音。
一道靓丽的人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温南呢温南呢！吓死我了，差点迟到！”
一直冲到正主面前，她才后知后觉，讪笑着和他打招呼：“温队啊，这么巧啊，这次我可没迟到啊！”
赵莫悄悄瞥了眼温南的脸色——标准的铁青色捏！
应该是准时到达的缘故，温南倒没和她多说什么，直接向赵莫介绍：“茱莉亚·道格拉斯，擅长情报搜集、伪装跟踪。”
茱莉亚是标准的鹰酱甜心长相，金发碧眼，非常可爱。
她笑着向赵莫摆摆手。
赵莫回敬一个礼貌微笑。
“赵莫，新来的队员，交给你带。”不想干到死的温副队长发动团队力量，将赵莫指给茱莉亚。
赵莫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
茱莉亚的眼睛biu得亮了：“好呀好呀，我来带她！”
说着就挤到赵莫身边，姐俩好的搭上她的肩膀。
“工作上的消息尽量不要走光脑通讯，队内频道可以支持私聊和群聊。”
“记得关注队内频道的消息发布，食宿和任务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茱莉亚。”温南又嘱托了赵莫两句。
见赵莫没有疑问，他留下一句“牛犇犇把文件夹送来我工作室”，就潇洒走人。
温·恶龙阶级·南露出了真面目。牛犇犇只得愤愤应下，踮着脚苦大仇深地去抱文件夹。
工作室？温南的工位不在自己的对面吗？赵莫看了眼摞着文件夹的办公桌。
茱莉亚倒很热心地和她解释：
“温南和沈队都不怎么坐工位，他俩一般都在楼上干活。”
“楼上？”
“我们队的宿舍和训练场都设在楼上，温南的工作室和沈队的休息室也在那儿。”
“从门里的电梯上去就行。”茱莉亚指了指吭哧吭哧往隐藏门里去的牛犇犇。
赵莫了然。
训练场也在楼上，怪不得两个队长都是穿着作战服下来的。
“咱俩坐着说吧，我和你从头说下我们队的情况。”
茱莉亚拉着赵莫在工位坐下，她的办公桌就在赵莫旁边。
“你介意我边收拾桌面边和介绍吗？”
她指着堆了她整张桌面的彩妆产品和快递盒，眨巴着水汪汪的绿眼睛问赵莫。
被可爱暴击的赵莫连声应下：“没问题没问题，需要我帮忙吗？”
茱莉亚甜甜道谢：“谢谢你啦，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收纳盒吗？”
赵莫帮着接过盒子。茱莉亚腾出手来，把桌面上的唇釉都扫了进去。
“我就从我们队目前的出勤要求和任务情况说起吧。”
赵莫手上的收纳盒装满了大半，茱莉亚又找出一个全新的盒子。
“巡逻队的活儿说多也不多，除了写报告听培训开大会，就是出任务。”
赵莫点点头，威兰德和她提过一嘴。
“外勤任务的类型也不算太多。我入队以来，经手的就是商队护航、要员安保和协助星警跨区办案这类的任务。”
赵莫有些疑问：“不用和星匪、反叛军之类的打交道吗？”
茱莉亚顿了顿，摩挲着下巴回忆：
“在给商队护航的时候，能遇上一两支不长眼的星匪势力。”
“但正儿八经的剿匪工作，七队确实没接到过。”
“护卫政要的时候也有些不法分子捣乱，但都不是反叛军里的人物。”
赵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比她想象中的工作轻松太多了。
茱莉亚以为她嫌这些活儿无聊，又解释道：“明年有个有意思点儿的任务。”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些怪，半是高兴半是遗憾的，有些扭曲。
赵莫洗耳恭听。
“我们被抽去负责明年六大星区军校联赛的安保工作了，能参与赛场布置和现场护卫。”茱莉亚的语气特复杂。
赵莫瞪圆了眼：“我们也能参加军校联赛的安保工作？”
她在第三军校读大二的时候，被选进校队参加过军校联赛。那一届的安保工作只由当地星警和抽调出来的军团负责。
“好像就是这几年新增的规定吧？”茱莉亚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这确实很有意思！想要撕伞的赵莫跃跃欲试。
但见茱莉亚不太高兴的样子，她压下兴奋关心道：“你心情不太好吗？”
不知道茱莉亚想到哪儿去了，突然一激灵：“我不是嫌你麻烦哈！我挺喜欢找你说话的！！我就是……”
其实赵莫还没想到这一层……
“我就是挺纠结这个安保任务的。去联赛赛场，一听就可好玩了。”
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但是要和那些媒体们打交道，怪没劲的。我的美妆视频到时候也更不了了。”
看着茱莉亚这一堆化妆品，赵莫也猜出了茱莉亚的副业，但她没想明白这和军校生的联赛有什么关系。
“这是为啥啊？”
“会有人质疑我在执行任务期间玩忽职守，然后上升到七队、甚至星际巡逻队，乃至整个联邦的高度！”
茱莉亚趴在收拾好的桌面上，像只落了水的可怜小狗，耷拉着脑袋，“会给大家惹麻烦……”
赵莫努力克制住摸她脑袋的冲动，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点安慰人的话来。
但茱莉亚很快哄好自己：“不说这个啦！我带你去看看楼上的训练设施和宿舍吧！”
话题的跳跃度太大，赵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往隐藏门里走。
可一个灰扑扑的铁墩墩突然从门里窜出来，“啪唧啪唧”地拦住二人。
“茱莉亚·道格拉斯！”牛犇犇愤怒叉腰，显示屏上的豆豆眼瞪着茱莉亚。
“你得尽快扔掉你的快递盒！别想使唤小爷我去扔！”
赵莫刚想请缨帮忙，就见茱莉亚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哎呀，你可是最英明神武的后勤部主任啊！扔垃圾这种小事，你还不是分分钟手拿把掐嘛！”
赵莫深情复杂，牛犇犇应该……不会吃这套吧？
但牛犇犇还偏偏被这句敷衍的彩虹屁唬住了。
“好……好吧，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的忙吧。”
说完，顶着面部显示屏上两个形似羞涩表情的红圈圈，“啪唧啪唧”地跑向茱莉亚的桌面，收起了一摞纸盒，抱去了垃圾处理器。
那拆纸盒的熟练度……陪赵婶收过三年废品的赵莫拍马不及。
赵莫朝茱莉亚投去敬佩的目光。
茱莉亚甜甜wink，将她拉进隐藏门后。
*
隐藏门后别有洞天，是三部防爆级别的电梯。
“左右两架电梯可以直通沈队的休息室和温南的工作室，我们去训练场和宿舍，就走中间这部。”
说完正事，茱莉亚还很恶趣味地分享了下自己的顺毛教程。
“其实牛犇犇可好哄了，说说好话就行啦！毕竟是个刚出生不到三年的小机器人，王树怕他学坏，连人情世故的数据库都没给他配，好骗得很！”
赵莫瞪圆了眼：“牛犇犇，是王树造出来的？”
“是啊。”
茱莉亚耸耸肩，“家学渊源吧，他很喜欢研究机器人的类人思维。简直是把牛犇犇当自个儿小孩养了，非要等他过了十岁，再向他揭晓大人们的尔虞我诈。”
结果，可怜的牛犇犇就被茱莉亚这个坏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乐颠颠地被骗去干活。
“那温队说，牛犇犇会做饭？”
“是啊，它真会做饭！不是营养液的那种。”茱莉亚与有荣焉，鹅蛋脸上一副“求夸夸”的表情。
“这可是我夸出来的！”
“不然王树才不乐意给他改装个锅铲呢！”
说着就叭叭地把她忽悠牛犇犇的那些事抖出来了。
熊孩子能当上大内总管，道格拉斯女士功不可没。赵莫觉得好笑地想着。
*
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二人走出电梯。
茱莉亚继续说道：“他会做饭之后，温队对他也没那么横眉冷对了。开队内总结会议时，还偶尔夸夸他呢！”
“温队？温队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啊？”赵莫想印证下温队的内外人设反差。
听她这么问，茱莉亚迅速抬头张望了一圈，带着她飞速窜进训练场，仔细关好门。
一套丝滑连招下来，才低下头，小声道：“我悄悄和你说啊。”
赵莫要比她高一个头，只能弯着腰侧耳听。
“外面的人都说温南温柔、沈队不近人情，但是——”
赵莫急不可耐：“但是什么啊？”
“沈队其实很好说话，温南才是笑面虎呢！有点像那种，就是那种……很火的那个……童脸狼！”
被贴脸要走牛仔裤链接后，赵莫对沈队的“好说话”持保留态度。
但她确实很难想象温南高喊“诸逆臣，皆当死去”的样子。
“但温南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也许是看赵莫的神色过于复杂，茱莉亚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沈队不爱管事，温南要是不厉害的话，我们七队就容易吃闷亏！要不是温南和那群老狐狸周旋，得罪人的活都不等抽签，全都推给我们干。”
说完，茱莉亚义愤填膺地细数一队克里斯、三队艾萨克……以及数个队长、副队的罪行。
包括但不限于特意把护卫难缠政客的任务扔给七队、集体阴阳沈队、局内大比的时候群殴沈队……
赵莫原本还在真情实感地愤怒着，但越听越不对劲——
“你是说，七年前诸队长趁温南开会，一起阴阳沈队，结果不仅挨打还被嘲太弱？”
茱莉亚恳切点头。
“局内大比，沈队独挑我们七队大梁，九队队长合作抗沈，结果毫无还手之力？”
茱莉亚满脸悲愤：“他们简直太过分了！”
“那保护政要的任务一来，沈队和温副队就杀进局长办公室要罢工？”
茱莉亚心有余悸：“是啊，你简直不知道那老议员有多难缠，十队出完任务回来都一脸菜色，幸好沈队给拒了。”
看了一眼真情实感拉偏架的茱莉亚，赵莫委婉道：“其实吧，我觉得——”。
“你也觉得他们太可恶了是吧！”茱莉亚抓住赵莫的手，一脸同仇敌忾的惊喜。
“也是棉棉不喜欢沈队向同事动手，不然沈队肯定要把他们约进训练场，打出*来！”
“棉棉？那是谁？”赵莫的注意力迅速转移。
茱莉亚的绿眼睛忽闪忽闪：“就是沈队的女儿啊，超可爱的小姑娘呢！偶尔会来我们这儿过暑假。”
“啊？沈队都有孩子了？”沈队的画风太冷，赵莫一时没把她和孩子家长的形象挂上钩。
茱莉亚啧啧称奇：“我当时也不敢相信。但你是没见过沈队看棉棉的眼神，那叫一个软和啊！”
赵莫想起了沈队头上毛绒绒的棉花头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
八卦的魅力无穷。
两人从一队队长克里斯的红裤衩，说到十队秦朗的相亲风波。
只能说，不愧是情报岗出身，茱莉亚能从一队蛐蛐到十队，一口气不带歇。
直到牛犇犇“吃饭啦！”的电子童音从训练场的通讯机里传来，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训练场，执手相约饭后再谈。
注1：书名兼网络热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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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窝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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