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桥扶着公孙鱼,两人从山神庙里出来,慢慢走到村民旁边,此时坟堆前吵得正凶。
一位身穿粗布的中年女子张目怒骂:“好你个不修德行的破落户,整日欺负我们活人不算,连我女儿死后还要受你家的气,今日我不与你做个了断岂可休!”
另一方精瘦的女子,吊梢眼一瞪,尖尖地下巴扬起,“怕你不成!你女儿早死就是没那个命!呸,什么东西。”
另有几个中老年妇人老翁均在此地吵吵嚷嚷,村民有心要劝,却无从下口。
公孙鱼戳戳旁边一个看热闹地村民问:“小哥,敢问这些吵架的都是什么人?”
那村民正看得开心,闻言立刻热心解释道:“你们二位外地来的吧?”
公孙鱼拱拱手道:“没错,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嗨那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这家人家取了9个媳妇儿,死了埋在一块,天天吵架,我们村都看习惯了。”村民抱着手指指点点道,“你瞧那几个吵架的妇女,那都是娘家人。”
旁边另外一个大爷也说道:“造孽,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你说他怎么这么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现在又整天被这些东西磨得,能有个人治治就好了。”
“谁能治啊?不说坟都建在山神庙了,就是活人,秀才公是咱们村辈分最高,学识最好的,他们家的事还有谁能出头?神仙难伸手。”
有村民忧虑道:“你说如果秀才公真过世了,这坟地到时候闹起来可怎么好?”
周围村民皆是面露惧意。
公孙鱼胸口难受,忍不住咳嗽两声。这些村民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一旦知道这个坟有可能一直闹下去,就不敢再作壁上观了。
韩桥神色平静,似乎对这些村民的反应早就有所预料。
公孙鱼总觉得胸口刺痛,他忍不住嘀咕道:“不行,这事儿不解决估计我也要受影响。”
韩桥扶着他,皱眉问:“你哪里不适?”
公孙鱼摸摸胸口道:“不知为何,胸口始终有些难受。”
“昨夜是你救了我?”
韩桥扶着公孙鱼到旁边的树荫下坐着休息,公孙鱼仰头问他。
韩桥偏过头,“我只是发觉你倒在门外,并不知你遇到什么。”
公孙鱼叹气道:“我就知道,神庙有什么用,该遇到还是会遇到,神也挡不住,你说对吧?这些神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韩桥神色莫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公孙鱼再仔细看又没有了,他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
日上三竿,村民越聚越多,三三两两将各位娘家人隔开,怕发生械斗。
韩桥与公孙鱼在一旁看着事情发展。
“恐怕那位秀才老爷要出来调停。”韩桥如是说。
果然,随着人群的喧哗声中,一位身着青衫的老爷子杵着拐杖缓缓走出,他便是这村中的秀才公。只见他身影佝偻,面色苍白,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他站在坟堆前,目光扫过争吵的众人,声音不高,带着风烛残年地祈求:“诸位,今日之事,我已知晓。我儿子儿媳们均已安息,还请各位乡亲息怒,不要再互相为难。”
一位妇人挺胸上前道:“秀才公,看你是读书人,我们自家才将女儿嫁与你家,如今既被你家克死,死后却还遭乡亲羞辱,污蔑说我们女儿的墓不消停,你家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大家家里都还有小子女儿要结亲的。你且说句话来!你家到底是预备如何?再不处置,我等欲将女儿坟迁走,与你家再不相干!”
“对!”
“说得对!”
公孙鱼听的迷糊,悄声问韩桥:“这位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韩桥正欲说话,却被旁边的村民抢白:“小公子你不知道,咱们村重规矩,不论男女讲究个行迹端庄,如今这几家女儿坟不安定,都说是抢丈夫闹的,如此不端庄的人家,村里人不愿结亲。”
村民指指其中一人低声嘀咕道:“就因为这个,喏,那家的小女儿已经定亲了却被人退了亲,如何肯罢休。”
公孙鱼顺着他指点看去,围在坟前的一个枯朽老夫人泪眼婆娑,不说话,只看着坟茔流泪。
“这不是昨天晚上的老太太?”
韩桥颔首:“嗯。”
此时又有一位村民背着手凑过来小声道:“唉,这老太太也是可怜。年轻时死了丈夫,寡妇多年,好容易养大了俩女儿,老大走了运嫁给村里的秀才家,谁想到年纪轻轻就死了,老二倒是定了人家,可人家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说退亲就退亲,老二在家里闭门不出,可怜这老母无人帮衬,日子难过哝。”
“道理是对,但换做你你愿意跟她家结亲呐?”原先的村民驳了他一句,“三天两头的说你家闹鬼,我看你闹心不闹心。”
新来的村民不说话了,神色间颇为认同。
公孙鱼与韩桥对视一眼。
公孙鱼问:“二位,这个坟闹鬼是真是假?”
公孙鱼嘴上虽然这么问,但他心里认为这座坟堆确实闹鬼,昨夜惊魂历历在目。
村民互相看看,迟疑道:“虽有传言,但并未亲见。”
韩桥此时突然插嘴问:“你心口好些没有?”
啊?公孙鱼按了按胸口,轻舒了口气道:“还行吧。”
韩桥站在公孙鱼身边,公孙鱼坐着,没有发觉韩桥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忧。
几人悄声议论间,秀才公已经将大家安抚下来,争吵声渐渐平息下来。他说道:“我愿与诸位娘家人商议,为我儿子儿媳修缮坟墓,以示歉意。但今日之后,还请各位不要再在此地吵闹,以免扰了她们的安宁。”
各位村民面面相觑。
众人见秀才公如此诚恳,也都不好再坚持。吵闹声渐渐散去,村民们也各自散去,只留下秀才公一人在坟前默默矗立。
最后离开的是昨天那个老太太,她失魂落魄往来的方向走,脸上没有丝毫欢愉,公孙鱼心中不忍,他低声问:“韩桥,这老太太确实可怜。”
公孙鱼知道韩桥对付这种怪力乱神向来有办法,他想让韩桥帮帮他们。
韩桥拍拍他的后背,即不说认同也不说拒绝。
秀才公独自在坟前站立良久,公孙鱼透过他的身体仿佛看到他内心深重地悲苦。
韩桥与公孙鱼上前,向这位读书人深深作择道:“秀才公,久仰大名。”
老人家看过来,仿佛才发现这里一直站着两个年轻人。
“二位外地来的举人?”老秀才问。
公孙鱼拱手道:“正是。我二人本欲上门拜访,不料遇上此事。在这里与您碰了面。”
秀才公苦笑,脸上的皱纹攒在一起,摆摆手道:“有什么好拜访的。别人表面不说,实际哪个心底不在骂我老头子私德不修,儿子儿媳死后也不得安宁,不贤惠,闹得街坊邻居都不敢在村里住。”
“这……”公孙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韩桥神色淡淡,并不多同情这位老翁,他仅仅平淡地问:“敢问老丈,您这儿子儿媳真的是闹鬼吗?”
公孙鱼吃惊,暗地里戳戳韩桥,怎么能这么直接地问老人家,这不是戳人伤疤么。
秀才公并没有生气,他看着面前的坟堆,深深叹息道:“是啊,从我儿过世开始,已经闹了一年多了。”
“不说这个,二位不若随我家去,今日我来未带仆从,你们随我回家,老朽定当好好招待一番。”秀才公强笑道。
公孙鱼正想拒绝,可韩桥张口就答应了,“多谢秀才公。”
公孙鱼张张嘴,又闭上,他不知道韩桥想干什么。
韩桥收拾了行囊,扶着公孙鱼,跟随秀才公一起到他们家。
秀才公的宅子挺大的,在村子最里面,四周除了几间空房子没什么邻居。
秀才公苦笑着解释道:“不是没有邻居,是邻居害怕都搬走了。”
秀才公姓李,公孙鱼心中微动。韩桥一眼看出公孙鱼想起李员外,于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多想。”
公孙鱼勉强扯了扯嘴角。
“进来吧。”秀才公打开门,家中空无一人。
公孙鱼奇怪,刚才还说未带仆从,这分明是没有仆从。
秀才公仿佛听到公孙鱼的心声,他颤颤巍巍在前头带路,缓缓说道:“家里没有别人啦,都吓跑啦。只有我老头子一人。二位安心住下吧,空房间有的是。”
“我去厨房拿点吃的,你们就在这个房间住下吧,这原来是我家的客居。”秀才公将二人带到一处厢房,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
公孙鱼终于能开口问了,“你为什么要来这儿?这位老爷子已经自顾不暇,咱们还要来给他添乱?”
韩桥本来在收拾行囊,看样子是打算向这位秀才公讨教些学问的,他本来拿着宣纸的手一顿,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无奈:“不是你想要帮帮他们?”
“啊?”公孙鱼发呆。
韩桥拿着书卷顺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刚才在山神庙门口,你就说他们可怜,既然想帮他们,不了解事情全貌如何能帮?”
“我说小少爷,您好歹给个明示,我到底帮还是不帮?”韩桥戏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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