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鼓过五更。
东方泛起鱼肚白,公孙鱼悄声穿起衣服,准备出去小解,韩桥刚睡不久,他可不敢再吵醒这尊煞神。
昨日刚到李家,公孙鱼并没有仔细看李家的陈设,只知道是个三进小院。此时他走出来才发觉,李家的一进院子带天井,天井下有两口大水缸,水缸中漂浮了些许绿色浮萍,想来许久不曾换水。
公孙鱼睡不着,索性就在李家逛起来。
顺着李家前院长廊往里走,一座垂花门,上面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像——几乎铺满了整座垂花门,画像中画着一位女子手持短杆,杆上挂着一缕孔雀羽,羽毛下一个动物仰头伸爪掏动羽毛,微风吹过,画角浮动,带动着画中人物浮动,宛若活物。
这是一封大唐仕女逗猫图——也许不是猫,因为它的尾巴似乎有好几个,隐隐约约春秋手法,被人物挡住看不清。
公孙鱼莫名觉得画中人十分眼熟,甚至画中人似乎正在对他笑。
“也许是作者画技了得。”公孙鱼自言自语道,“尝听闻有画师能画出任何角度看起来微笑的女子,传言不虚。”
公孙鱼想找到画师的名字,却发现整个画都没有落款和印章,就是一幅纯粹的画像。
公孙鱼想想就罢了,反正家里也不缺这点儿画像。于是丢开手继续往前走。
清风拂过画像,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嘻嘻……”
公孙鱼听到风中似乎有笑声,仔细听却有没有了。
“难道是风穿过堂屋的声音?”公孙鱼心下疑惑却没多想。
穿过垂花门旁边的通道,是二进院的厢房,与一进院的格局相似,只是两侧各有厢房,似是起居坐卧之所。
一般人家,二进院左侧是父母长辈所居,右侧是儿孙住所,现在整个李家就剩下李秀才一人,可想而知二进院是如何冷清寂寥。
院中摆着一个躺椅,躺椅上铺着一块儿陈旧地垫子,垫子花纹还是旧历的样式,有些年头了。奇异的是,躺椅边放着一把儿童做的椅子,即可活动又能防摔。
这样的椅子,公孙鱼只在外祖家见过。一般人家用不起这样精工巧做的家具。
公孙鱼走过去晃动了一下,椅子非常沉,隐隐发出木质香气。
“这是……紫檀?”公孙鱼吃惊,没想到李秀才家家底很厚嘛。
“小哥,你在干什么?”
公孙鱼惊得跳起来,猛然回头,阴影中站着一位身影佝偻的老头,老头阴鸷地眼神令公孙鱼心头狂跳。
是李秀才。
公孙鱼退后两步,强笑道:“原来是李先生,晚生睡不着,出来闲逛,打扰先生好眠了。”
李秀才死死盯着他,过了许久,他才敲敲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走过来,公孙鱼下意识又退了几步。
李秀才哼哼笑道:“怎么?怕我老头子?”
公孙鱼挠挠头,尴尬道:“晚生早上起来尚未梳洗,怕熏着您老。”
……
李秀才似乎没想到公孙鱼会这么说,愣住片刻,僵硬地笑笑转移话题道:“昨日我与韩小哥编经,你怎么不在?”
“啊我不学无术,您老定是看不上的,我就不讨人嫌了。”公孙鱼打着哈哈,企图糊弄过去。
李秀才来到躺椅上坐下,阳光洒在他脸上,满脸老人斑与皱纹更加无所遁形。
公孙鱼在一旁看他,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他脸上的皱纹与老人斑就像某种动物的花纹一样,横七竖八爬在脸上。
公孙鱼忍不住打个寒噤。
李秀才眼神极佳,他注意到公孙鱼瑟瑟发抖,于是朝他招招手道:“来,到这儿来。”
公孙鱼有应激反应,看到招手下意识更加退后几步,此时他离李秀才已经10步之遥,李秀才的表情他已经看不清。
李秀才一直盯着他。
寒意爬满身体。
“怎么?怕我?”李秀才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皱缩,鼻头凸出,牙齿鲍凸,他缓声道,“我这儿有阳光,不要站在阴影里,老朽看不清你啦……”
李秀才说完不经意间耸耸鼻子,那种动作给公孙鱼更加不妙的感觉。
像个动物。公孙鱼皱眉,不知为何自己有这种感觉。
“过来呀?我一个老头子还能吃了你不成?”李秀才坚持让公孙鱼过去,甚至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公孙鱼深吸一口气,这么长时间的游学,让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但凡他觉得有古怪的地方,最后一定有古怪。
李秀才根本不正常。
就在刚刚公孙鱼终于想到了为什么他始终觉得违和,因为李秀才的牙太整齐了。
可是李秀才已经年逾古稀,古稀之年能有一口白牙吗?公孙鱼至今从未见过哪个70岁的老人牙齿全都在的。
即便真的是他公孙鱼小人之心,他也绝不会与这个李秀才共处一室了。
于是公孙鱼拱拱手笑道:“为免失礼,晚生先走一步,回去洗漱一番再来与先生谈话。”
说完便要走。
“不必洗漱。”李秀才突然站起来。
公孙鱼眨眼间,李秀才就到了眼前,他甚至来不及躲开,被这个老头一把抓住手腕。
好快!公孙鱼大惊之下竟没能挣脱开。
李秀才嘴裂开,笑容大的可怕,他暗哑如枯树拉锯的声音直入耳中,“小辈们都爱干净,哪里有这么多将就,随意些更好。”
更好?什么更好?公孙鱼惊恐之下死命想挣脱开。
李秀才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不知为何有这么大力气,他紧紧窟住公孙鱼,尚有余力将他一步一步拉到二进院的后门。
公孙鱼的鞋底在地上摩擦出“吱吱”的声响,公孙鱼惊恐万分,冷汗儒湿了后背。
“公孙鱼,你在这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得救了!
公孙鱼立刻感到手腕处的力气松开,他立即抽回手,回身便跑。
韩桥站在垂花门处,冷冷地凝视着他们。
公孙鱼抱着手跌跌撞撞跑回韩桥身后,小声急促道:“这老头不对劲!”
公孙鱼手臂掀开,上面已经青紫一片。韩桥看到这片青紫,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李秀才似乎没料到韩桥会出现,虽然他有一瞬吃惊,却很快转变了神色,变成一副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样子,与刚刚诡异之色截然不同。
李秀才双手握着拐杖,笑道:“啊,二位不必紧张,老朽只是看这位公孙小哥有些冷,希望他来晒晒太阳罢了。”
韩桥护着公孙鱼,冷漠道:“多谢秀才公好意,我们先回去了。”
李秀才似乎想说话,但对上韩桥冰冷的眼眸,最终只是笑了笑,双手将拐杖握的更紧。
韩桥率先出了垂花门,公孙鱼忙不迭跟上,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秀才此刻已经看不清表情,整个人更加佝偻,脖子长长探出,似乎在享受阳光。
回到房中,韩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干果,“快吃,吃完我们今日便走。”
公孙鱼欲言又止,他挠挠胸口,对干果有点食难下咽。
韩桥上下打量他,将干粮放在一旁,公孙鱼第三次挠胸口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你在挠什么?”
公孙鱼又挠了一下,将干果放下,他含糊道:“胸口痒痒。”
电光火石之间,韩桥伸手就扒开了公孙鱼的上衣。
“喂…”公孙鱼震惊,来不及躲开,被他看个正着。
韩桥皱起眉,从他胸口处捻出一缕黄色毛发。
公孙鱼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他慌忙低头看,只见胸口处有一层薄薄地绒毛变成了黄色,其间有一两根凸出来,刺得他痒痒,所以他才一直挠胸口。
公孙鱼惊慌失措,“喂!这是什么?!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韩桥眸光沉沉,轻声道:“狐。”
“狐?什么狐?”公孙鱼慌了神,“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会治吗?你快给我治治!”公孙鱼六神无主,慌忙道,“快给我治啊!”
“你别急,”韩桥沉声道,“我自会给你治,但要知道你从哪儿粘上的?是什么狐族。”
公孙鱼茫然,“我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在什么地方粘上的?!”
虽然在意料之中,韩桥还是轻舒了口气,他想了想道:“你知道狐族的分别吗?”
公孙鱼茫然摇摇头。
韩桥坐在八仙桌旁,斟酌着道:“狐族总体来说有两个分支,其一是青丘狐族,族名涂山、有苏,也就是传说中妲己的族群,是狐族中最高贵的族群,九尾神狐,十尾天狐皆出自青丘;”
公孙鱼诧异,“难道在我身上作祟的是青丘狐族?”
“不,”韩桥摇头道,“青丘狐族自诩神狐一列,不屑与凡人为伍,他们认为迷惑凡人是最无用的狐族。”
公孙鱼虽然惊恐,但炸听此话,心里有一种诡异的变扭感,“我竟然被一个畜牲嫌弃?”
韩桥不意公孙鱼有此感受,一时哭笑不得。
公孙鱼张张嘴,最终戳戳他道:“你继续说。”
韩桥看了一眼门外,风声瑟瑟,不知是有人经过还是有风经过,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另一种叫纯狐,乡野精怪修炼成狐的,均称为纯狐,就是因为血统不纯,才更想要别人认可,因此自称纯狐氏。”
“而你,极有可能是被纯狐寄生了。”韩桥嘴里吐出的话惊悚无比。
“难道是在山神庙?”公孙鱼想起在山神庙寄宿时夜半惊魂。
韩桥摇摇头道:“不,不是,山神庙前确实是闹鬼,你身上的跟它们没有关系。”
公孙鱼听着不对,虽然他现在脑子有点浆糊,但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你不是说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是闹鬼?”
“而且,它们?你明明知道有很多个鬼是不是?!”公孙鱼立刻跳脚,“好你个韩桥,你又在骗我!”
韩桥按住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想治好吗?”
“当然。”
“那就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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