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暂的一瞬。
萧唯竟沉浸在这抹深邃的眼神里。
两人在镜中静静对望了数秒，沈鸣依自然地挪开双眼。
没有笑，没有问候的信息，就像对待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整理完妆发，他起身走到布景前，摄影师做了些简单指导，拍摄正式开始。
快门频闪间，那张俊脸忽明忽暗。
有幕布暗黄底色的映衬，狭长的单眼皮下不时流露着点点神秘。
萧唯又不自觉抬起手臂，指尖在唇边来回画圈。
她忽然有些迷惑。
眼前这位冷酷如冰的强气场流量小生，几乎没有剧照中稚嫩少年的影子。
她墨亮的瞳眸从沈鸣依挺拔的身形上移开，指着时装部总监手里的搭配说：“这是下一套造型吗？拿过来我看一下。”
时装部总监钟岑雪慢悠悠迈了两步，把轻薄慵懒的长款风衣挂在衣架上，等着萧唯的指令。
萧唯微凝了一眼，并未发表意见，又起身开始扒拉展示架上的其他服饰，冷不防发问：“就这些？”
钟岑雪刚要回答，又听见萧唯随口带了句，“其实倒也行……先按保守的来吧。”
保守？
这什么意思？是说现有的造型都太保守了吗？
钟岑雪皱起眉头。
她最讨厌萧唯总是撂半句让人猜的话。
时装部工作量巨大，她更喜欢有明显偏好的主编，目标明确，干活不累。
但萧唯偏是那种“海纳百川”的主导者，看似不爱挑毛病，实际要求极高。
看不见天花板的那种。
钟岑雪还是问得直接了些：“主编有不同看法？”
“嗯。”萧唯点头，“这次太急，先拍一版试试，我觉得他本人可以把‘可为与无为’的主题边界驾驭得更宽，关于‘无为’，实际可以做出无限可能。”
确定不用做任何改动后，钟岑雪放心地点点头，扭头望了眼沈鸣依说：“确实，他和戏里的感觉不太一样，有惊喜。”
正巧第一套造型拍完，沈鸣依向这边走来，准备拿下一套。
身边的经纪人瞄了眼沙发上的萧唯，低声提醒他：“那位就是萧唯，时尚圈的权威、VE杂志史上最年轻的女主编，快去打招呼。”
沈鸣依仿佛没听见，低头从钟岑雪手中接过衣服。
转身去试衣间前，才不情愿抬起眼皮，随意在萧唯脸上一扫，微微颔首，就当问候了。
经纪人很无语，也无奈，跟不上自家艺人的大长腿，便凑到萧唯跟前，连连道歉：“萧主编见谅，咱家鸣依认生，不爱说话，他能和您点个头就算不错了……”话尾又接了无数句“对不起。”
萧唯不在乎地摆摆手。
正要和经纪人再聊几句，一偏身，看见走过来的苏萌。
“陆总让您现在去他办公室。”苏萌低声说。
萧唯即刻收起笑意，亮眸中闪着期待，现场交待了几句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影棚。
刚准备进电梯，萧唯忽然问：“你带镜子了么？”
苏萌一愣，摇摇头。
萧唯连走带跑冲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在穿衣镜前把自己的仪容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又拿出口红，为原本柔软的樱唇添了层水润。
完毕，自信地问向苏萌：“怎么样，还可以吧？”
苏萌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美！”
萧唯微扬的唇角又向上提了一级弧度，独自往顶楼走去。
*
晟艺传媒大厦顶层总裁办。
总裁特助王谦见是萧唯，当即领她至办公室门口。
屋内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小唯么？进来。”
萧唯步履轻巧地迈入，唤了声：“师兄。”
陆淮正从窗边走近，请她在沙发上坐下，又让王谦烧水沏茶。
他本人弓腰倚靠着办公桌，双手插兜，神色明快地望着萧唯说：“这三个月辛苦，元旦一定要好好休息。”
萧唯默默咬着下唇，端起温热的草木灰茶盏，努力露出大方的笑，“为了杂志社，应该的。”
新盛的茶汤冒出腾腾热气，为脸颊熨上一片烫意。
陆淮弯了下嘴角，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眯着，起身走到桌后坐下说：“那位影帝的事我知道，听说你换了个最近很火的新人？”
“专题部紧急调动，不然下期的‘聚光灯’专栏就废了。”萧唯解释，“不过我刚才去看了下，这位新人的拍摄效果还不错……”
“这就对了。”陆淮话头接得很快，“你来VE上任后做的两期杂志风格清奇，内容丰富，很多老读者都反应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足可见圣马丁艺术学院的高材生果真视野开阔，独树一帜。”
回国后，萧唯听过很多遍这样的夸赞。
但这句却尤其不同。
说话的人让它变得不那么千篇一律。
自打进了总裁办，萧唯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心里揣着喜悦，谦虚回应：“谢谢师兄夸……”
“你先看看这个。”
陆淮不容分说打断她，又递来一份报告，“这是前两期的读者调查情况。当时，因你回国坐镇VE的消息铺天盖地，大家对你上任后的首期杂志抱有很大期待，所以那一期的销量创下历史新高。但第二期的销量却有所减少，虽然降幅不大，但流失了一部分年轻群体。”
萧唯翻开留言部分，看到读者的建议大部分都是：
“照片很美，但看不懂。”
“VE是要走小众高端化路线了吗，那我只能拜拜了。”
“连续两期都没有我喜欢的爱豆，好失望，下期可以蹲一个吗？”
“这么厚一本书，看不明白还占地方，卖也回不了本儿，咱就是说以后全都出电子版OK不？”
……
萧唯没再往后翻，合上报告，站起来理性阐述自己的理由：“师兄可能不清楚，之前因为VE越来越趋近于二、三流杂志的风格，被很多新锐设计师抵制，声称不想看到引领时尚的顶级杂志沦为纸上名利场。我的原则始终都是内容为王。”
陆淮突然笑了声。
他缓慢从椅子上起身，绕到她面前，训教的眼神居高临下，“现在是什么时代？用户至上，流量为王。娱乐圈、互联网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传统纸媒了。”
“如果前两期杂志是你新上任烧的两把火，那么第三把火就应该烧得更旺些。”
萧唯扬首，眸光聚焦在陆淮深棕色的瞳孔里，正在努力寻找一种熟悉的“温和”……
记得那还是高一期末考试结束时，自己因物理成绩不理想，坐在台阶上伤心哭泣，面前忽然出现一杯香芋奶茶。
抬头一看，是一位身着白T的男生。
他没穿校服，模样气质看着成熟，应该是位学长。
“送给你。”男生把包装完整的奶茶塞在她手里，“本来是给一位老师买的，但是她不在，送你喝吧。”
萧唯把脸藏在书包后，只露出两只哭红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高大帅气的男生，不敢接。
“我叫陆淮，高三八班的，刚毕业。”陆淮看她戒心很重，主动自我介绍。
听到这个名字，萧唯惊喜地探出脸，抹了把眼泪，不相信似地问：“你就是陆淮学长？”
她刚转了一圈光荣榜。
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被北城大学数学与经济专业录取的“陆淮”二字，此时就像雕版一样刻在脑子里。
陆淮点点头，把奶茶放在她身边，一脚踩上台阶问：“为什么哭？没考好？”
“嗯，物理没考好……但我已经努力过了，可成绩就是没有起色。”萧唯抽泣到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
陆淮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唯，高一二班。”
“我知道你。”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手绘插画，亮在她眼前，“这是你画的吗？”
自己的画再熟悉不过，画的是一位呆萌小女孩骑着马在太空游走。
她还在纳闷自己的作品怎么会跑到别人手里，就听见陆淮说：“之前，学生画展刊登过你的几幅手绘，一些同学喜欢，就拍照打印出来传阅。这张也是我从别人手里要来的，反正我很喜欢。”
萧唯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继续画下去呢？”陆淮说，“干嘛非要和物理较劲。”
又朝她温柔一笑，撕了张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压在奶茶杯下说：“这是我的电话，等你以后成了插画大师，别忘了送几幅签名作给我。”
说完，拎起书包潇洒而去……
这还是十年前的事。
此时，萧唯不禁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墙，几幅现代抽象派作品中，那幅女孩畅游太空的画仍旧完好无缺地挂在那里。
当初的某种情愫，悄悄在女孩心中生根发芽，渴望结出丰盛果实。
但现在，她却在播种情愫的人眼中看到的全是陌生。
她知道杂志即将面临转型，也知道提升销量的方法。
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种冷冰冰的陌生。
这种陌生里，全是上司对下属的要求，和对高利润额的迫切需求。
唯独没有对自己初心的解读。
陆淮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继续停留，转身重新坐到椅子上，语调变回朋友间的温和：“我给叔叔阿姨准备的礼物看到了吗？”
萧唯猛然回神，感激点头，“看到了，谢谢师兄！”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话虽如此，但陆淮依旧很客气地说，“你上次提起阿姨做了个小手术，还在康复阶段，你想借元旦假期回昆城看望父母，我完全同意。这次就安心回去几天，顺便想想工作的事。机票我已经让助理订好了。”
“……”
萧唯欲言又止。
这种周到，让她觉得除了苍白的“谢谢”二字，根本不知道该寒暄些什么。
“嗡——嗡——”
手机把萧唯的手掌震得发麻。
她划开屏幕，是苏萌发来的。
[苏小萌：老大，影棚里不太和谐，您快下来主持大局。]
[苏小萌：专题部、时装部和新媒体部三大总监巨头凑齐，还？愁？没？戏？看？外加一个覃夏副主编，戏码更足。]
[苏小萌：关键是那位姓沈的帅哥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萧唯不禁扬了下眉头。
不老实的新晋爱豆，还真让她给遇上了？
周到没问题，如果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还对别的女生周到，就......
小唯已经感受到他不是关心，只是“周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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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魔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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