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塞,苦寒之地。
气候向来恶劣。
西风应时筋角坚,承露牧马水草冷。
可怜黄河九曲尽,毡馆牢落胡无影。
中原人没有愿意去的。
压践冰霜域,嗟为边塞人。
草原上,有一条河流蜿蜒而过。
在河流之上,星星点点的,是正在汲水的当地牧民。
他们逐水草而居。
听到了牛马行走的响动,便纷纷抬了头张望,目光随着行走在草原上的浩荡车队移动。
“那是商队吗?”好奇的牧民们聚在一处,开始叽叽喳喳地用土语讨论。
“你傻啊!”旁边那人不屑道,“哪有商队有这样的排场的?”
“说得也是……”
“那是汉地送来和亲的公主。”
“哦……我早听说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
“这回又是宫女封的公主么?”
“我听说,大可汗发怒了,说这次他们要再敢送假货,就带兵南下,荡平长安呢!”
“那敢情好,上一个真公主,还是二十几年前了吧?”
“不知道这次的美不美……”
“哪次的不美?我听说汉地的宫女也美得很。”
牧民们望着马队行进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复又低头开始汲水。
北风吹起了马车车帘一角。
里面坐了一位满面忧愁的公主。
谁也不曾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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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汗王庭为公主的到来举办了算得上是隆重的接风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离光氏的公主身上。
好奇、看笑话、事不关己……什么都有。
毕竟,自古以来,战败求和的公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和亲的公主还是一副中原打扮。
她的侍女们也是一样。
只是,原本端洁素雅的宫装,在此时此刻,竟然有些格格不入。
在一群毛皮大貂中,还有些萧瑟之感。
“可汗大人,我们使臣大人病势沉重,只送了和亲队伍抵达边关。”有一身着紫衣的侍女上前,低头禀报。
其余侍女通通鸦雀无声。
介绍完毕后,喝得有些醉意的可汗突发奇想,让公主当众跳舞。
公主自然不能拒绝。
侍女们便也认命地拿出各种乐器,开始伴奏。
乐队的人数很多,没人注意到,方才说话那穿紫衣的侍女正在胡乱摁着琵琶弦,滥竽充数。
她当然心不在焉的。
说句难听的,她们就像是汉家皇帝送给可汗,讨他欢心的一个土特产。
谁家保护和平靠土特产啊?
土特产也没法决定被送给谁品尝。
那就……无非是接着奏乐接着舞呗?
哎……这歌舞可真够无聊的。
说到底,一个国家要靠女人献身才能安全……从国家和施政者的角度来说,都一样……可笑得很。
就在离光氏公主被半逼着,去向座上的各大王公逼着敬酒时,谁也没注意到队伍最末端的紫衣侍女端着个装满牛羊肉的铁盘子走出了大帐。
这小侍女找了块没人的草皮,将手里的托盘随便往上一放,又忍不住揣起手。
塞北的风都好干啊,刮在脸上和刀子一样。
而且好冷啊……
侍女缩了缩脚,又抬头望天。
天上的繁星倒是比宫里要多上不少。
都说边城天高地阔。
侍女不自觉地朝着王帐的方向望去。
……草原也不自由。
这世间哪有什么地方是自由的?
还是早点回帐子休息吧?
侍女搓了搓手臂,朝着自己来时的帐子走去。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头疼!
头疼得紧!
————————
夜昙在宫女们集体的小帐子里翻了几个身。
她睡不着。
她头疼。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虽然夜昙一早听说,高山草原环境恶劣,但一直自恃她这般棒的身体,铁定没事。
其他宫女此时仍留在王帐中,因而,这帐篷现在空荡得很。
夜昙卷着毯子滚过来又滚过去。
尽管帐中央有碳火烧着,但靠得近,就会觉得热;离得远,又冷得受不了。
翻了半天身,夜昙还是认命地从毯子上起来了。
反正现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在王帐之中,自己正好去不同的帐子探寻一下。
王庭的位置……现在她知道了。
但这里当然不是主力位置所在。
这事必须要在今年入冬前调查清楚。
事不宜迟。
这么想着,夜昙便抓了今日分给送亲宫人们的统一外套随便裹了裹,一掀帘子出了帐去,冒着寒风鬼鬼祟祟地开始查看各个帐篷。
高原的晚上,不管什么季节都很冷。
她只能使劲蹦跶,保持热量。
正当夜昙在各大帐篷之间起劲辗转时,突然觉得自己身后有人靠近。
“啊……”夜昙抓住帐篷帘子的手一下攥紧了,过了片刻,她僵硬转头。
天太黑了,没什么月光,此时,她只能依靠着帐篷前方燃烧着的火堆,看清眼前是个高大的男人。
当然是草原打扮,然火堆太远,她这里又背着光,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夜昙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其实……也没关系吧?
大不了就说自己找厕所的时候迷路了?
自己初来乍到,这很正常。
有什么好怕的嘛……
想到此处,夜昙渐渐镇定下来。
“我……”
还没等她开口辩解,那男人就叽里咕噜地开口。
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夜昙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一副草原女子的打扮。
这人肯定是把她认作了当地侍女。
早知道她就不偷懒,好好学这里的话了。
但她这不也是想着……反正迟早要回去嘛。
“你……”就在夜昙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懂的时候,眼前的男人突然就说出了她听得懂的话。
“你是公主的侍女?”在王帐时,就是这个宫女上前回话的。
因为脸很好看,看上去也胆大,所以他有印象。
但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故而提前找了个借口离席了。
“你会说汉话啊?”夜昙有点惊讶。
她背着光,只能看到黑色的人影。
但听声音还算年轻,二十几岁?
或者更年轻。
尽管碰到会说汉话的人很方便,但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废话,难不成自己还真把对方当亲人啊?
这人肯定不是俘虏。
哪有俘虏能随意走动的?所以,或是叛徒,或是了解中原的胡人……
总之更危险!
既然他会说汉话……
若这人对中原很了解的话……那她是不是应该要编一个更好的理由?
“我就是……”夜昙上前几步,却因为天太黑,被地上的石头绊得踉跄了一下。
“你没事吧?”男子扶了夜昙一把。
“哦,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事”,事已至此,夜昙只能用上之前想好的借口,“其实我就是跑出来如厕,但不小心迷路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宫女那堆帐子里啊?”
“迷路?”少典有琴打量了眼前这个汉女一眼,“你在这里迷路?”
宫女的营帐和他们的营帐相差甚远,很难想象她迷路能迷失到这里来。
“嗯”,夜昙点点头,脸却忍不住热起来。
她有些紧张。
看样子他还是不太相信啊……
“我……其实我……”夜昙灵机一动,“我有夜盲症,夜盲症你懂吗?”说罢,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夜盲症?”
少典有琴挑眉。
这个词语他没用过,但按字意,好像又能理解。
“就是一到黑的地方我就看不见啦!所以我才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夜昙转了转眼珠。
这个借口应该差不多了吧?
“那……”少典有琴在人跟前挥了挥手。
“你现在为何能看见我?”他仍是有些疑惑。
她眼睛看起来很有神啊!
“我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轮廓啦!”
夜昙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装半瞎。
“那……我送你回去,你的帐子是在?”
既然对方是远来的客人,又遇到了困难,他自然该帮忙。
“我就住在公主帐子左边那间。”夜昙答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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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夜昙略有些紧张,为了装夜盲症,她故意闭着眼睛,走得也很慢。
毕竟被个陌生的男人紧紧抓住手臂,在黑暗中穿梭;感受到那力度和热量,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而且……万一他心机深沉,已经不动声色地怀疑上自己,现在其实是要把她带去哪里给剁吧剁吧了……
她要怎么办?
毕竟这草原上可都是野蛮人!
正在夜昙胡思乱想时,手上的力量消失了。
“到了。”
少典有琴轻轻拍了拍人肩膀。
“姑娘你看看,是不是这里?”
“欸?”夜昙继续茫然地眨巴眨巴眼,宛如一个真正的盲人。
她回头看了眼帐帘子。
没错,就是她睡过的那顶小破毡帐!
“那个……谢谢啊!”
夜昙没想到,对方倒是真的挺好心。
看来这莽荒之地还是有不错的人。
主要是他长得不错,嘿嘿~
“你现在能看见了是吗?”借着从毡帐旁拿来的火把,少典有琴能看清夜昙的一双浅棕色眼睛。
若西域诸国时常进贡的琉璃宝石一般。
“对呀~有火了嘛~”夜昙指了指少典有琴手里的火把,一脸“你是不是傻”的纯粹表情。
“……”少典有琴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
“你真的是中原王宫里的宫女?”
所以那些书里写的那种剪水双眸是这样的?
倒是和更西边那些女子的瞳色差不多?
而且她怎么看上去比草原女子还要胆大,竟是如此光明正大地看自己?
“如假包换好嘛!”夜昙紧张地跺了跺脚,声音很大。
“……”
看眼睛和行止都不像中原女子。
但看发色又很像。
见人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目光里没有敌意,反而充满了好奇,夜昙也不着恼。
这目光她还挺熟悉的。
因为她天生丽质嘛~虽然命不好,但从小就是焦点,没少接受男人的注目礼。
便回敬同样的目光。
反正大家谁也别说谁!
这人……他的打扮……
不是一个普通的胡人兵士那么简单。
皮草啦,腰带啦,配饰啦,总之华贵得非常显眼。
欸?
她好像有点印象。
好像是……在刚才的王帐里看见过?
能去王帐的,总归不是有身份,就是有能力。
那她要不要趁机打入敌人内部探听情报?
“那姑娘你早些休息。”少典有琴也觉出自己这么打量个中原来的姑娘不太合适。
不管对方怎么想,自己反正是听说,汉地的女子是不能被人随便看的。
就算是牵了牵手,也要嫁给那个男子,不然的话就会去自杀守节什么的……
自己刚才的确是拉了她的手……她不会想不开吧?
怎么办?
“我……我先走了。”他还是先走的吧,免得她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欸等等!”夜昙一把薅住人手臂,“那个……我饿了!”
开玩笑,既然他没怀疑自己……而且还对她挺感兴趣的,那她当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没等少典有琴开口,夜昙迅速截断了他的后路。
“除了王帐!”
她要套话,怎么都得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而且……头疼了一整天,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五脏庙都开始打鼓了!
——————
商量的结果就是,少典有琴把夜昙带回自己的帐子里……填饱肚子。
此时,少典有琴好奇地打量着正往嘴里塞牛肉饼的夜昙。
这小姑娘,身材不是很丰满,也不高挑,和他在书里看到的描述很像。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不仅因为她好像长得比今夜稍早时,自己在王帐那见到的和亲公主还要耐看。
她是不是太活泼了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花花”,夜昙忙着喝酥油茶。
她听人说过,这玩意儿能治疗头疼。
而且刚刚那牦牛肉真的让她有点噎到了。
“你用不着喝那么快”,少典有琴有点无奈,“这里没人跟你抢。”
这姑娘不像书里写的那般端庄稳重,反而有点咋咋呼呼的。
不过……倒是挺可爱的。
“花花……是哪个花?”
“当然是花朵的花咯!”夜昙随便糊弄了一下。
“那你姓什么?该不会就是姓‘花’吧?我看书上说,中原有个女将军就姓‘花’。”
“想不到你一个……”夜昙忍住了“夷狄”两个字,“你还知道花木兰啊?”
这人废话好多!
但自己要向他打听这边的情况,自然得哄他开心。
“你对我们中原很感兴趣吗?”夜昙主动提起了对方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会主动去学他们的语言,总归不会没一点兴趣吧。
“话说你到底是谁啊?”能在这里看到中原的书,还会讲不那么磕巴的汉话,这都足以说明这人的身份不简单了。
“我是少典有琴。”
“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少典有琴啊?”夜昙叫起来。
手上吃了一半的牛肉卷饼也因为激动,吧唧一下掉在地上。
她当然知道这人,前朝也有公主来这和亲的。
他就是那个公主和现任大可汗的孩子。
那么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你娘是我们这儿的公主?”传闻她曾经很受大可汗的喜爱。
不过,她父皇和那位公主的亲戚关系其实不是很近就是了。
“……你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少典有琴略显尴尬。
夜昙刚才的态度实在有点夸张。
“我……就是没想到嘛”,夜昙又灌了点酥油茶给自己压惊。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惊过度,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好像没那么痛了。
“所以你姓什么?”刚才的问题她还没回答。
“我姓离……李”,夜昙急转弯。
“十八子的李”,她用手沾了点晃荡出来的酥油茶,在桌上比划着。
“你识字?”看到夜昙在桌上写下“李花花”几个字,少典有琴多少有点惊讶。
不管是中原,还是草原,识字的女子都少之又少。
他们部落也就没几个。
“那当然~”夜昙甩了甩发辫,一脸骄傲。
如果嘴角没有沾着那些牛肉屑的话。
“人家可是要侍候公主的!当然比一般人强~”
“……”这倒也是。
“对了!”夜昙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看了看。
“这个送给你!”夜昙咬着牙,一脸笑容可掬地递出去。
“就当是你方才帮我的谢礼了。”其实她的心里无比肉痛。
那是姐姐送的帕子啊!
但她身上也没其他适合送人的东西。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这一番交谈下来,夜昙觉得,他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利用对象。
没怀疑她,还对中原感兴趣,而且他身上也算是流着他们一族的血。
“这……”少典有琴接过夜昙递过来的帕子翻看。
“这就是绣帕对吧?”他之前只看母亲用过。
“没错,这在外面可是很贵的!”当然贵了,贡品丝绸,加上青葵的绣工。
这些胡人不都爱抢掠他们中原的财物么,肯定是识货的。
就是图案……狂野了点,不过,大概刚好对这里人的胃口。
“如此,多谢花花姑娘。”果然,少典有琴并不觉得那绣帕上的女子穿着古怪,只是认真将帕子叠好。
“哎呀~不用不用~”
离光夜昙!
夜昙拧了拧自己那蠢蠢欲动,想要抢回帕子的手。
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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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说了是朋友,那么……找朋友聊天什么的,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于是,夜昙开启了当值摸鱼,日常开溜,专职唠嗑的工作模式。
“花花你说,东方,究竟是怎么样的啊?”
少典有琴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夜昙的背。
他也觉得奇怪。
自己明明不喜外人靠近,却一点也不排斥她。
可能是因为她讲地故事着实有趣。
在王庭,自己找不到比她更有意思的人了。
每次见她,她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还不止,她还总会闹出各种乐子。
说到底,谁会不喜欢与能让人自己开心的人多待上一会?
“哎呀,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还没听够啊?”夜昙有点恨这草原的大王一点不重视孩子的教育了。
他都没有别的课程了吗?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来找她!
不知道她还有好多活要干的么!
当然……他是比其他王子好太多了。
据她观察,那些人不是打猎,打架,就是玩女人。
夜昙不再理人,只是拍了拍自己裙子,开始往出菜的地方走。
快晚上了,她饿了!
少典有琴就跟在她屁股后头追问。
“你再说说?欸,你去哪儿?”
“我去吃饭!”干了大半天活(摸了大半天鱼),作为专职陪聊,她早就饿了!
“那你可以去我那吃啊?到时候我再送你回去,你就不用必须在天黑之前吃完饭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喔?
自己这夜盲症的人设可是不能丢啊!
而且那些王子们的帐子都是连在一起的。
说不定还能再探些消息。
“那行吧!”夜昙一个急转弯,拉过人朝着反方向冲锋。
“就去你那~走走走~”
只是,夜昙没想到。
还没开吃呢,她就已经快气饱了。
才走到王子们的帐篷群外围,就看见有个王子正在颐指气使地虐待汉地的俘虏。
说好听点那是虐待……
说难听点那就是虐杀!
不光是用鞭子抽打,还直接赶着男人们,拿来当练习骑射的靶子。
女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大约都是泄欲的工具。
“再带只两脚羊过来!快着点!”
大老远,夜昙就能听见那个王子在发号施令。
两脚羊……
这个词她知道。
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果然是蛮夷!
毕竟他们连自己族中的老弱病残都能杀,可想而知是群什么人!
夜昙的手捏得咯咯响。
蔑称、侮辱、屠杀他们的子民,叫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一旁,少典有琴当然发现了她表情不善。
这姑娘现在就和他们草原上的狼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他赶紧拉住她的手。
以防万一。
“花花,你跟我走。”
“……”
进了帐子,夜昙依旧一脸愤恨。
她气了一会儿,才低下头。
“手!”
“疼!”
“对不起对不起……”少典有琴赶紧松开手。
方才他是真的担心她冲撞了大王兄。
那他也难救她。
毕竟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大王兄是下一任可汗。
“你看都青了!”
其实没事,但她就是能无中生有。
“花花……”少典有琴盯着夜昙,最终决定正视方才那事。
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今晚,大王兄拖走的姑娘,还有那些用来当靶子的青年男子,我……也没有办法。”
他的母亲是汉地公主,他是父汗最小的儿子。
自己身份本就尴尬,加上他对权力也没有兴趣,就算去阻止,大哥也不可能听他的。
“你少找借口!”
“你们抢掠我们的人!”
“你们都是恶人!”
夜昙气得脑袋过热,口不择言。
“花花……”虽然夜昙的话很难听,但少典有琴并未生气。
他自然也觉得,父兄所为……很是残忍,也曾试着进言父汗。
但父汗却非常明确地表态支持大哥。
自己又能怎么办?
“花花,你听我说……既然现在你们汉家的皇帝已送了公主来和亲,不如,我们去请公主出面劝解?”
“公主出面,你王兄就会听了?你不是说他根本不把汉人放在眼里?”
“……”是啊,其实,若事情当真这么容易解决,那就不会成为一个问题,更不会拖到今日。
不会导致两国开战。
“要我看……”夜昙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要解决这件事,就只有两个办法!”
“什么?”
“要么你们离开……要么我们离开。”
只有彻底将人赶走,方能保边境太平。
“……”
“……”
帐篷中的二人一时无语。
“……对了”,夜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草原上的王子,那你骑射一定很好咯?”
“我……还可以吧?”闻言,少典有琴有些犹豫。
他在围猎时并不会尽全力。
出风头的事情,还是留给大哥他们;否则,他们又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你也很擅长杀人咯?”她听说,他们自小就宰杀牛羊,骑马打猎,想是一刀就能直中要害,一劈就能断骨断筋。
“……我不杀人。”她这脑袋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呀!
他看上去真的这么凶残?
“你是……”少典有琴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要去救那些人!”夜昙也不想求人,但俘虏人数那么多,没人帮忙,她自觉很难成功。
“……”
“你就说是不是朋友?帮不帮吧?”
“我……”他不是不想帮。
“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么?”少典有琴打量起夜昙来。
也无怪乎他会这么想。
毕竟她总是能给他带来很多惊喜。
“或者什么好主意?”
少典有琴没想到,夜昙的好主意就是他们俩个深夜潜入他王兄营帐,然后再把俘虏们放了。
准确地说,其实就是由他去放。
毕竟她有夜盲症么。
“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放!哼!”
“花花……你知道么,传闻,我王兄天赋异禀,晚上会化身成凶猛的草原狼,受到昆仑神的庇佑。所以……就算我们去了,也……”他想让她知难而退。
救俘虏这事……总归是要从长计议。
即使他们趁夜将人全放了,那些俘虏也难以逃出高原,说不定还会死在途中。
“呸!”夜昙啐了一口,“什么狼妖怪!就等着本姑娘给他剁成狼肉,再风干了做肉干好了!”她开始大放厥词。
“你不怕妖怪啊?”少典有琴略感惊讶。
他们草原上姑娘们可都是害怕得紧。
“我才不怕妖怪!我怕人。”
“人有什么好怕的?”人总是妖怪可怕吧?
“这世上根本没有妖怪,我为何要怕?”
“哦?”这倒是巧了。
他自己也不信妖怪的事情。
不过他父汗信,所以大家至少表面上都信。
“替天行道的,都是豪杰,欺负良善的,都是猪狗。”
“花花……”虽然自己和父兄感情不算太亲近,但她这么骂他们,终归是不好。
“……”夜昙盯了人一会儿,气哼哼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当然知道,要救这些人很难。
可是,这也太憋屈了!
“其实,你若真想帮我救人,要不……”
“要不什么?”
“要不你就去争一下那个汗位。”
好歹也是有中原血统的人。
夜昙如是想。
她当然没有丝毫劝人谋反的罪恶感。
“我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吧?”他的身份那么敏感。
“……你就说你想不想帮我救他们吧?”
“花花……”少典有琴看向夜昙,“我答应你,会想办法。”
但不是谋反。
虽然她也知道这并非朝夕之功。
“……可是!”夜昙性子向来急躁,还想再劝。
“对了花花,我一直就想问你……既然你会写字的话,那你会不会画画呢?”少典有琴试图转移夜昙的注意力。
“……”又来了,这个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看得出来还挺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
“大哥……王子殿下,我只是一个宫女欸,哪里可能什么都会嘛!”
那可是会被怀疑的!
夜昙理直气壮地掩饰自己不好好学女工还有琴棋书画的偷懒行为。
“我只是问问……因为我母亲,她就很擅长绘画。你们是说‘丹青’对吧?”他平时也有学一些,但北地到底也没有大家。
“……”夜昙瞅了瞅人神情,“你想她了?”
“嗯。”少典有琴点点头。
母亲走后,他身边除了飞池这些打小就在的侍从,便再无可亲近之人。
“哎……”夜昙托腮叹气。
来边塞和亲的公主很少能有长命百岁的,很多都是郁郁寡欢,加上水土不服,边塞医术也不行,都是巫医。她们很年轻就去世了。
不过这样倒是也省的嫁了老子嫁儿子了。
她才不想就这么认命!
不过……其实……
夜昙转了转脑袋。
要是他是下任可汗,自己和亲倒是……还不算太糟?
……不对!你在想什么啊离光夜昙!
你别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花花,你娘现在还在你们的国都吗?”少典有琴以为夜昙也是想家了。
“她生下我的时候就死了,我根本没见过她,所以也不怀念她。”
她只是想姐姐。
父皇宠爱姐姐,所以就把这非常多余的和亲名额给了自己。
她还记得,自己走那天,青葵的眼睛都哭肿了。
“……”少典有琴望了望夜昙,没开口。
他不太相信她是真的无所谓。
“要不……”不过,自己不该提起这话题,这不是活生生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他知道来这里的汉宫女子有多么想念家乡。
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这样。
“要不我给你看看我母妃留下的遗物?”
他也不知该怎么活跃气氛。
不过,那些应该是能让汉家女子喜欢的玩意儿。
“好啊~”夜昙的眼睛亮了亮。
前朝公主的东西……说不定就有啥好宝贝呢~
二人便在帐子中翻箱倒柜了一会儿。
“找到了!”少典有琴打开箱子。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宫装。
“要不……你穿上看看?”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看她穿。
“你为什么不找个侍女什么的……”夜昙倒是没拒绝,一边抱怨一边开始摸衣服。
淡紫色宮装,金色的发冠。
这华丽的,她的衣柜里都没有!
“她们哪里会穿这个,而且……”少典有琴不说了。
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那你等着,我穿给你看~”夜昙将衣服拿在手里,“你背过去!”
大帐的摆设完全不同于中原,其实就是一个房间,当然没有屏风什么可以遮挡的。
所以她才说这群夷狄活得都太糙了!
“好。”
片刻后,夜昙出声。
“可以转过来啦~”
说罢,她又滴溜溜在原地转了个圈,连带着环佩和步摇都发出了泠泠响声。
“你……”少典有琴走近夜昙,“你这……就像真正的公主。”
很美。
“那是!”
夜昙一脸骄傲。
她本来就是嘛!
但是……
她感觉裙子有点长,腰这块也有点紧,胸……胸倒是差不多。
难道她顿顿牛羊肉,吃胖了?
那为什么不胖胸啊!
意识到这点的夜昙在心里默默流泪。
见到夜昙在那努力提腰带,少典有琴有些忍俊不禁。
“我母妃,她比你高,比你还瘦些。”
“说什么呢,我才不胖!”
不过,她最近一直跟着他,蹭的各种宴会上,他都会一直投喂她。
“是啊,我母妃是太瘦了。”他印象中,母亲就不太爱吃东西,也不太有开心的时候。
不像她。
要是母亲也像花花一般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早离开自己。
“……你……”夜昙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夸张捂嘴,“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和你娘长得像,才要我穿吧?!”
变态!
真是看错他了!
夜昙在心里小小地给两人划了条分界线。
“没有的事!”
少典有琴打量了夜昙一会儿。
“你们两个可不像,我娘可温柔了!”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温柔,所以才过得不幸福。
“去你的!”
这意思就是她不温柔咯?
她还不够温柔啊?!
“哼!以后不会给你讲中原故事了!”
她生气啦!要人哄啦!
“……别生气嘛,那你是整个草原上最温柔的了,行了吧!”
形势比人强,少典有琴不得不开始说些违心话。
“切~”她倒也不稀得当什么温柔的女子!
还不是看他似乎对典型的中原女子很感兴趣,所以投其所好嘛!
“就说么!我这还不温柔啊!”
离光夜昙理解的温柔,就仅止于不打人、不大声,外加撒点娇了。
她迈着自以为温柔贤淑的步子,准备继续证明自己绝对算得上是名媛中大大的淑女。
结果自然就是……被那过长的裙裾绊到。
“哇啊——”
某公主的淑女形象直接荡然无存。
虽然本来也不多。
吓得少典有琴赶紧上前。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一把揽住人的腰。
“你干嘛!”
拳头像密集的雨点一般打下来。
袖子落下,露出白皙的皮肤。
少典有琴只觉眼睛被烫到一般,忍不住垂下眸子。
他将人放下,转过身去咳嗽了几声。
“这裙子太长了,你先去换了吧。”
唯有抱起来,裙裳才不拖地。
“……哼!”感受到他的目光,夜昙不开心了。
“你‘哼’我做什么?”他哪句话又说错了?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矮!”
“啊?可你本来就不高啊……”少典有琴脱口而出。
放在他们草原上,她就是个小不点。
比他母妃要矮一些。
“干嘛!”夜昙眯起眼睛。
“你歧视比你矮的人?”
“……不是……”
“我都没歧视你长那么高你凭什么嫌弃我矮?”
“我没有啊!”少典有琴只觉冤枉。
但他哪能说得过夜昙?
“那人家很辛苦劳动嘛!都没时间变高!”
“而且人家还能长个子的!”
不要小看她!
“好好好,你还小,定能长高的。”自己顺着她的话说,定是没错了吧?
谁知又踩雷了。
“我才不小呢!我都可以嫁人了!”
中原女子嫁人早,十四五岁嫁三四十,其实也不算很奇怪。
她都十七岁半了!
“那……你是想嫁人了?”
“是又如何?”
“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你管我啊?反正嫁什么人也不会嫁你!哼!”
“……”
“花花,公主找你。”就在二人拌嘴时,一名同行的宫女出现在帐外,“她说你再不回去,今日就别用晚膳了。”
“啊……”夜昙垮了个小脸。
她还没吃饭呢!
“你能不能拿点肉给我?”她转头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也是,这么叫来叫去的不太方便。
“你就留在这里吧,公主那我去说。”
看着一脸对□□求不满的夜昙,少典有琴决定直接去他新晋的母妃那把人给要过来。
于是乎,夜昙就光明正大地成为了他帐中的唯一一名侍女。
——————————
待到夜昙首次以少典有琴使女的身份出现在账中时。
“这个是?”夜昙搓了搓小手,有些兴奋。
是上工礼物么?
“送你的。”
“嘿嘿~”夜昙一把抱过来,开始拆礼物。
“这里的衣服呀?”
“这个是谢礼,感谢你那日替我试衣服。”
“试试?”
那日他抱了一下,但也不能确定一定合身。
“红色的呀?”夜昙抖抖衣服。
“我只是觉得……你穿红色会比较好看。”
“人家穿什么都会很好看~”
还真是自信呢。
少典有琴有些忍俊不禁。
“花花,我看你一直都戴紫色的发饰,是因为喜欢紫色吗?”
若是,下次他便送紫色的。
“因为……”夜昙转转眼珠,随口解释道,“那公主喜欢嘛~”
“我们当然是要按公主的喜好来!”
“公主喜欢?”他并不经常看到那位公主,自然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当然他也不关心。
“花花,你看看裙子会不会长?太长的话我让人给你改。”
“开玩笑!”夜昙直接原地蹦跶了几下,试图证明。
“你看!很合身!哼!”
合适就好。
少典有琴给自己倒了杯茶。
毕竟他也指望不了自家侍女么。
“你说……中原怎会有你这样……(娇蛮任性)的姑娘?”
他没忘记给还在那转圈的人也倒了一杯。
“中原地大物博,要什么没有?”
“你们不就是看中了这个,才来烧杀抢掠的?”
“你们这些强盗!哼!”
“……”怎么又骂他啊!
“花花,我已经和父汗提了,他答应考虑和中原进行贸易。不日就会向长安派出使者。”
只要能签订定期的贸易,想来劫掠的行为应会缓解。
若要完全杜绝……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是吗?”闻言,夜昙稍觉欣慰。
虽然不能治本,但总归是比什么都不做好。
“届时,你若是想要中原的东西,便告诉我。”
“等等……使者?他们什么时候来?”万一父皇派来的使者认识自己就糟了!
不过……她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不然,自己就故技重施好了。
之前那个使者当然是被夜昙用金子摆平的。
“这就不清楚了,事涉两国邦交,估计还要等上一段时日……”
说着,少典有琴又看向夜昙。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呀?”夜昙明知故问。
“我就是觉得……你真好看。”
乍一看应是温柔娴静,了解后才知反差巨大。
草原上的女子很热烈,像酒一样。
却不如她这般细致。
她们活泼得还不太一样。
因她不仅是活泼。
大概是和书里那般……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塞北天寒的日子久,她抱起来……倒是又暖又香。
不不知怎的,少典有琴突然想起那日来。
她身上那香也不一样。很甜,和他想象的有些差异,但和母妃用过的某些香的味道是类似的。
“……”对方说的如此直白坦荡,倒叫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哎,总归是自己魅力太大。
“怎么样”,夜昙拿手晃了晃自己的裙裾。
“我穿这个可好看吧~”
“好看,不过……还少了一样东西。”少典有琴朝人招招手,“你过来,我帮你添上。”
“你要什么?”
“给你画个我们这流行的花。”
“你是说这里的姐姐们脸上那些小花花呀?”
“是呀,我们这里的姑娘都这么画。你既是叫‘花花’,那更要画了。”
“我还以为她们是贴的呢!原来是画的呀?”
说着,夜昙很主动地将脸颊怼过去。
“你很会画画哦?”
“还可以。偶尔我也会帮军中画些地图。”少典有琴看了一圈颜料盘。
“今日便给你画红色的花可好?”
“好呀好呀~”地图?这么说的话……自己想要找的,他一定知道。
可怎么让他告诉自己呢?
待到少典有琴放下画笔,夜昙便在那美滋滋欣赏脸上的花。
“对了花花,过几日,我要出去勘察地形,你是要跟我一起,还是待在王帐?”他心里虽是想带她,又怕她受不了在外奔波的苦。
“地形?”夜昙的眼睛开始发光。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离光夜昙,你这次可要转运了呦~
“嗯,我想要绘制汉地和胡地两地的山川地图和风物志。
他对那些风物很有些兴趣。
父汗也不会管他。
“不过,汉地那里还缺个向导……”说到此吃,少典有琴故作停顿。
“到时候还得招募一个。”
“我我我!
夜昙举起两只手。
“我可以的,胡地我也想看看!”
“那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没等少典有琴开口应允,暖宝宝兼香炉便跑了。
然后,他们便出发,踏上了去考察草原,以及与中原接壤边境的山川风物的旅程。
路上,她给他讲东方的故事。
他便带她去看很多地方。
原型就是汉匈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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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五蕴·二十·塞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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