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寒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皱眉说道：“亚瑟老师，麻烦你牵马去喝点水，我和加拉哈德在这里等你。”
亚瑟点点头，听话地牵马走远了。
叶轻寒转头看向加拉哈德：“加拉哈德，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加拉哈德沉声问道：“你刚刚和亚瑟老师说了什么？”
叶轻寒愣了愣，笑着说道：“原来你是在意这个，我和亚瑟老师之前是旧识，他与我母亲有过几面之缘，所有才对我这么照顾。”
加拉哈德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叶轻寒凑近问道：“你以为什么？”
加拉哈德脸一下子红了：“没什么。”
叶轻寒回头望了望已是一片废墟的修道院，长叹一口气：“加拉哈德，我想和你坦白一件事。”
加拉哈德立刻回过神，紧张问道：“什么？”
叶轻寒抬眼看他，漆黑的双眸里有着淡淡的哀伤：“你之前应该也听说过，我父亲来历不明，母亲未婚先孕，我的出身非常不光彩，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我在圣希斯维尔国立学院上学。”
加拉哈德立刻说道：“我从不觉得你不光彩，也不觉得你在学院上学有任何不妥。”
叶轻寒苦涩地扯开嘴角，朝他勉强笑了笑：“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我的父亲的确不是人类。”
加拉哈德闻言一惊，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轻寒见他这样，失落的神色反而一缓：“其实也没什么，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其他人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了。我母亲怀上我之后，被视作家族的耻辱，被农场赶了出来，后来才被这个修道院收留。我母亲不愿说我父亲究竟是谁，于是周围的小孩子都开始叫我恶魔之子，连修道院的神父和修女对我也从没有过好脸色。我原以为，我的人生再不幸也就这样了，谁料到，最后连我的母亲也离我而去了……”
加拉哈德听着，眼里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叶轻寒遭受了如此惨痛的苦难，却为了不隐瞒他，竟自己把疤痕刨开来，将血淋淋的伤口一点点展示给他看。
叶轻寒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将这段话说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巨石。
加拉哈德忍不住伸出手，宽慰地拍拍他瘦削的背脊。
叶轻寒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连忙笑了笑，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加拉哈德，你呢？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家里的事。我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你有没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加拉哈德还真有秘密。
他从未向其他人袒露过的秘密。
加拉哈德曾经向父亲承诺过，不得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他人。
但当他对上叶轻寒黑亮的双眸时，曾经信誓旦旦的诺言突然变得不值一提。
他想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叶轻寒。
只告诉他一个人。
在这个世上，他就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加拉哈德打破对父亲的诺言，注视着叶轻寒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的父亲是圆桌骑士的一员——兰斯洛特爵士，效忠于永恒之王亚瑟，但我出生的时候，亚瑟王已死。我在卡美洛长到六岁，就被父亲赶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找到回去的路。我曾经坐上过圆桌的灾厄之席，那是专门为寻得圣杯的骑士所留的位置，只有最纯洁的骑士才能坐上去。”
说出来之后，加拉哈德后知后觉地涌上失信的愧疚感，声音一下子变小了：“我……我曾对父亲承诺过，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加拉哈德。”叶轻寒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语气又轻又软，“我又不是别人，况且，你只是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伸出双手捧起加拉哈德的脸，笑着蛊惑道：“诚实是身为骑士的精神，虚伪者不配冠以骑士的荣耀头衔。你是骑士，你忠于自己的灵魂，无愧神明，无愧天地。你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言行一致，一诺千金——
加拉哈德，你没有错，你只是对我诚实。事实上，你对我一个人诚实，就足够了。”
【叮！恭喜玩家成功点亮一枚骑士徽章——诚实Honesty，目前徽章收集进度：4/8。】
耳边是叶轻寒如情人般缠绵悱恻的话语，加拉哈德深深注视着他越发黝黑的眼瞳，不受控制地陷进这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之中，任由自己向下沉沦，在无法苏醒的温柔宁夜深深沉溺。
没错，他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他对他一个人诚实就够了。
这就是他的骑士道。
加拉哈德说道：“你不是在找圣杯吗？我可以帮你。若我真的能找到圣杯，我一定给你。”
“好。”叶轻寒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直播间的弹幕讨论疯了。
“加拉哈德，醒醒！你都要被忽悠瘸了！”
“主要是寒寒太会蛊了！这谁扛得住啊！”
“说好的正义的伙伴呢？只对我一个人诚实？这是主角团能说出来的台词？”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寒寒这么颠的样子！”
两人说完话没过多久，亚瑟就牵着马回来了。三人便接着赶路，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终于抵达了北部森林。
据诺尔所说，德鲁伊圣地就在北部森林深处，却无法言说其具体位置，只能靠叶轻寒自己找寻。
说明游戏能给的线索只有这么多了。
叶轻寒在森林之中信步而行，淡淡的木质香气自丛林间传来。
突然，叶轻寒闻到一股淡淡的甜意，类似香草的味道。
那是橡木的香气。
叶轻寒立刻转身，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德鲁伊，又被称为“橡树的贤者”，他们的宗教祭祀活动几乎全部都在未经采伐的橡树林中举行。
德鲁伊的“圣林”，一定也在橡树林中。
三人走入橡树林中，这里的橡树比其他地方粗壮得多，看上去年岁久远，厚重的树根盘虬交错，茂密的树枝遮天蔽日，连树林中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下来。
浓郁的甜味木质气息萦绕在鼻尖，其中，还有一股难以察觉的腐朽寒意混杂在其中。
叶轻寒眉头微皱，快步走到一颗巨大的橡木树下，蹲下来翻开地面厚厚的一层树叶，掩埋在底下的森森白骨露了出来。
“嘶。”身后的加拉哈德传来一道吸气声。
叶轻寒接连翻开树下的树叶堆，几乎所有橡树之下，都埋着无数白骨。
这些白骨穿着快被腐蚀干净的绿色、蓝色和白色的长袍，有的还带着象征着太阳的黄金首饰。
他们都是德鲁伊教士。
叶轻寒半跪在白骨旁边，低声说道：“德鲁伊教士埋骨之处，就是圣地阴影所在。”
他身后的加拉哈德上前一步，说道：“圣地阴影之下，誓约之城静静伫立——那我们要把这里挖开进去？”
不会这么简单。
叶轻寒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去，摸向白骨衣衫上别着的黄金胸饰。
触碰到的一瞬间，叶轻寒眼前一花，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了起来。
【叮！恭喜玩家触发彩蛋关卡——德鲁伊祭典。本关卡为限时生存小游戏，游戏限时15分钟，请玩家努力活下去，祝您游戏愉快。】
“……”
叶轻寒没来得及开口吐槽，眼前一花，就直接被传送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关卡之中。
“砰。”
叶轻寒突然撞到一根木头，周围随之响起“哗啦啦”的清脆响声。
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木笼中，木笼被铁链紧紧锁住，脚下塞满枯黄的干草。
在叶轻寒身前不远处，一群德鲁伊教士围在一棵橡树下，在他们的注视中，一名白袍德鲁伊祭司站在粗壮的树枝上，手持金色镰刀，正在收割橡果。
被割下的橡果一颗颗落下，被教士们盛在纯白的布里，没有一颗堕地。
白袍祭司捧着收获的橡果，高声喝道：“太阳神在上，现在向您献上祭品！”
话音一落，围在树下的德鲁伊们都转回头，看向关在笼中的叶轻寒。
“向太阳神献祭！”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叶轻寒：“……”
沉闷的高喊声连成一片，数十双暗红眼瞳紧紧盯着叶轻寒，其中闪动的嗜血光芒邪异非常，虔诚而狂热，恨不得将他直接生吞活剥。
叶轻寒忍不住心里一寒。
这个关卡的名字是德鲁伊祭典，照目前的情形看，他就是祭典中即将被献祭的牲人，而牲人的下场，就是被关在木笼中活活烧死。
笼外的德鲁伊们取来一支火把，炙热的火舌扑面而来，只待丢进木笼，肆虐的火焰就将把叶轻寒瞬间吞没。
献祭的大火一旦烧起，叶轻寒连两分钟都活不了，更别说生存十五分钟了。
这特马哪里是游戏，明明就是**裸的针对。
他简直要被这破游戏坑死了。
叶轻寒飞快看了一眼状态栏，他的魔法技能冷却还没结束，加上系统主线任务奖励的时间缩减，剩余的冷却时间，正好是这致命的十五分钟。
靠，系统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等一下！”
叶轻寒大声喊道：“你们抓错人了！”
可德鲁伊们根本不理会他，就像没听见一般，直接将燃烧的火把丢进木笼的枯草堆中。
“呼”的一声，火焰立刻飞窜起来，整个木笼熊熊燃烧。
强烈的灼伤剧痛袭遍全身，叶轻寒眼前一片赤红，瞬间淹没在热浪火海之中。
……
叶轻寒进入彩蛋关卡的时候，直播画面也随着他的视角转移，而对于外界的亚瑟和加拉哈德，却只见叶轻寒浑身一僵，眼眸里的亮光瞬间消失，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是……幻境？”加拉哈德狠狠皱眉，就想上前将叶轻寒从地上扯起来。
亚瑟一把拉住他，沉声说道：“别急，德鲁伊的秘术十分神秘，贸然打断可能会适得其反，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加拉哈德回头急道：“我能不急吗？万一叶轻寒受到伤害怎么办？”
亚瑟拉着他的手很重很稳，慢慢说道：“我相信他，你也应该相信他。”
“我……”加拉哈德咬牙反驳道，“你这样盲目的信任可能会害死他！”
此话一出，亚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所有的镜头都已随着玩家转移，亚瑟与加拉哈德所在的空间已经失去了外界的观测者。
冰冷的寒意逐渐浸满亚瑟的双眸，他看着加拉哈德的眼神中，只剩面对死物的空寂和漠然。
只听亚瑟冷冷说道：“不准去。”
加拉哈德浑身一凉，梗着脖子怒道：“凭什么？”
亚瑟面无表情，淡漠说道：“他在面对你的时候，前额叶皮层没有出现任何激活模式，神经元完全不活跃，你对他的情绪刺激微乎其微，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就算你进去了，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干扰因素罢了。”
加拉哈德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亚瑟对叶轻寒十分熟悉，而正是这份异于常人的熟悉，将自己彻底隔绝在叶轻寒身边之外。
加拉哈德忍不住大声喝道：“你又是他什么人？凭什么一副完全了解他的模样？”
闻言，亚瑟的双眸变成深绿的颜色，冷冽的寒光将他的眼瞳映成通透深邃的冰玉。
“我是他的造物主，是他生命的缔造者，是他计算模型的搭建者。我就是他的神明，而你，对于他来说，不过一只蚂蚁罢了。”
亚瑟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一点点钻进加拉哈德脑子里，就像一把重锤狠狠砸进他的心头。
加拉哈德张了张嘴，睁大双眼，竟一时发不出声音。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亚瑟耳边：“博士，您说得太多了。”
亚瑟沉默半晌，在心中回道：“程澄，我哪里说多了？”
程澄说道：“游戏里NPC的核心程序都是固定的，这才能保证他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超越剧情限制。但他们身为人工智能的迭代学习能力并不会因此减弱，一旦输入信息带来的影响超越核心程序的限制，他们可能会发生不可估计的进化，破坏整个副本世界的平衡。”
亚瑟眉头微动，干巴巴地说道：“……抱歉，我演进去了。”
程澄愣了愣，他陪伴博士这么久，这还是博士第一次对他道歉。
不仅是他，恐怕博士这辈子都没向他人道过歉。
程澄说的这些话，博士不可能不明白。
可他还是这样说了。
到底是什么能将博士影响至此？
程澄不懂，他只能低声回道：“博士言重了。”
亚瑟看向怔忡的加拉哈德，对他沉声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全部忘了吧。”
说完，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加拉哈德的额头上，一道绿色光线从亚瑟指尖窜出，顺着加拉哈德太阳穴没入他的脑后勺。
加拉哈德眼中闪过一道绿光，瞬息之后，已恢复了神智。
然后，他抬起眼来，看向身前的亚瑟。
“你对我做了什么？”
加拉哈德喃喃发问，他眸中的湛蓝色沉淀为深海般的群青，其中的愤恨不减反增，对亚瑟的敌意几乎要从眼底满溢出来。
“亚瑟，我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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