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龙(小龙)一天天长大,那种聪慧和早熟远远超出了普通孩子的范畴,甚至开始挑战“天才”这个词所能定义的边界。萧伟心中的那种怪异感,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如同滚下雪山的雪球,随着儿子的成长越滚越大,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近乎实质的重量感。
一岁半时,小龙已经能说出逻辑清晰、用词准确的短句,词汇量惊人,并且对抽象概念表现出令人费解的理解力。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这是什么”的提问,而是开始追问“为什么”。当萧伟敷衍地回答“因为就是这样”时,小龙会皱起小小的眉头,那神态像极了阿信思考难题时,对敷衍答案的不耐烦。
两岁时,他对识字产生了近乎饥渴的兴趣。萧伟只是出于好玩,教过他几次基础的汉字卡片,他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自己就能抱着图文并茂的儿童百科全书安静地看很久,遇到不认识的字会指着,用清澈却执着的眼睛望着萧伟,发出询问的单音,直到得到准确的答案为止。他翻书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种成年人般的、有目的的检索性,而非漫无目的的乱翻。
两岁半,他已经能进行简单的加减运算,并且对萧伟带回家的商业杂志上的图表、曲线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好奇。他会用小手指着那些复杂的折线图或柱状图,发出“啊?啊?”的疑问声,眼神里不是茫然,而是一种试图解读的专注。有一次,萧伟无意中看到小龙用蜡笔在纸上画了一些歪歪扭扭、却隐约能看出是上升箭头和下降波浪的图案,旁边还试图写几个他刚学会的数字,那场景让萧伟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些,或许还可以用“基因优良”、“早期教育成功”甚至“神童”来解释,勉强说服自己。但让萧伟越发心惊,甚至感到一丝毛骨悚然的,是儿子那些神似阿信的神态、小动作,以及……那种无法言说、却直击灵魂的眼神。
比如,小龙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自己的下巴,节奏稳定而规律——这是阿信陷入深度思考、权衡利弊时的习惯性动作,萧伟太熟悉了,熟悉到能分辨出他敲击的轻重缓急对应着问题的棘手程度。而小龙,甚至连那微蹙的眉心和略微眯起的眼神,都和阿信如出一辙。
比如,他吃到不喜欢的、味道过于甜腻的东西时,会微微皱一下鼻子,嘴角往下撇一撇,带着一种隐忍的、不易察觉的嫌弃——和阿信挑剔甜食、尤其讨厌过分糖精味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楼琴一度以为儿子挑食,尝试了各种办法,却发现在某些特定口味上,他的好恶几乎和阿信生前完全重合。
比如,他专注地看着某样东西,或者听萧伟讲述某个复杂问题时,眼神会变得格外深邃,瞳孔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直抵核心的锐利与冷静——那是阿信在分析重大项目、评估潜在风险、面对竞争对手时才会有的,如同鹰隼般审视猎物的眼神。这种眼神,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两三岁孩子的脸上。
最让萧伟无法忽视,甚至感到心悸的,是儿子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温柔的关切、深沉的无奈、无限的纵容,甚至……还有一丝萧伟不敢深想、不愿承认的、超越亲情的眷恋与一种近乎守护者般的深沉。那绝不是一个孩子看父亲该有的眼神!那更像是一个平等的、甚至带着些许年长姿态的……凝视。有时,当萧伟因为公司压力或照顾阿信而显得格外疲惫时,小龙会安静地走过来,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酷似阿信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小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臂,那无声的安慰,像极了阿信过去在他低落时,沉默却有力的支持。
太像了。
像得让萧伟心惊肉跳,像得让他心底那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能完美解释一切诡异之处的猜测,日益清晰,如同在浓雾中逐渐显影的相片,轮廓越来越分明。
他无数次在深夜,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疲惫而困惑的脸,又拿出手机里阿信的照片反复对比。小龙的眉眼确实有几分像他和楼琴的结合,但那眉宇间流转的神韵,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内核,那思考问题时的微表情和小动作,却像极了另一个人!那不是简单的模仿或巧合,更像是一种……内在的、灵魂层面的烙印。
楼琴也注意到了丈夫的异常,以及儿子那些无法用“早慧”简单解释的言行。一天晚上,哄睡小龙后,她来到书房,看见萧伟正对着一张他和阿信多年前在某个项目庆功宴上的合影发呆。照片上的阿信搂着萧伟的肩膀,笑得意气风发,眼神明亮,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亲近。
“小伟,”楼琴轻声开口,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温牛奶放在桌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关于小龙的?我感觉你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很复杂。”
萧伟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矛盾、困惑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探寻,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独自承受这份沉重的猜疑:“清清,你觉不觉得…小龙他…有时候,不,是很多时候,特别像一个人?”
楼琴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书架的另一边,拿起另一个相框,里面是阿信某次在公司年会上演讲的照片,眼神锐利,手势有力,充满了掌控感。她将两个相框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才看向萧伟,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阿信哥。”她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仿佛早已在心中确认了无数次。
萧伟猛地看向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仿佛瞬间冲向了四肢:“你也这么觉得?”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嗯,”楼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握,眼神清明,“很多小动作,神态,甚至有时候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语气和用词习惯…都像。尤其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句,目光再次投向照片上阿信的眼睛,“尤其是他看你的眼神…”她抬起眼,直视着萧伟,语气笃定,“不像儿子看爸爸,倒像是…像是阿信哥在看着你时的感觉,那种…很深很沉的,包容又带着点…怎么说,心疼?”她找到了一个接近的词语。
连楼琴都这么明确地指出了!萧伟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不是他思念成疾产生的幻觉!这是真实存在的、无法忽视的相似!是连朝夕相处的妻子都察觉到的异常!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不可思议,但是…”萧伟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我总觉得,阿信哥的某一部分…可能真的在小龙身上。或者说,通过小龙…在看着我们,在…陪着他。”他终于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惊世骇俗的猜测说了出来,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却又迎来了更深的茫然。
如果是以前,楼琴一定会觉得丈夫是压力太大,悲伤过度,需要好好休息和心理疏导。但经历了车祸那天的生死瞬间,亲眼见证了阿信哥奋不顾身的牺牲,亲眼看着小龙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早慧”和与阿信神奇的、几乎是复刻般的相似,她无法再轻易地用“巧合”或“想象”来否定这个猜测。这个猜测虽然惊世骇俗,却似乎是唯一能将所有碎片拼凑起来的、最合理的答案。它解释了小龙的异常,解释了丈夫那种冥冥中受到指引的感觉,甚至……解释了她心中那份对阿信哥未曾消散的感激与牵挂,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安放。
“也许…”楼琴轻声说,眼中泛起泪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和理解,“是阿信哥放心不下我们,所以用这种方式…留在我们身边呢?如果是这样…”她握住萧伟冰凉的手,传递着温暖与力量,“我倒觉得…很安慰。至少,他不算完全离开了我们。他还在,以他的方式,守护着小龙,也守护着你,守护着这个家。”
萧伟紧紧回握住妻子的手,感激她的理解和支持,这让他近乎孤军奋战的内心得到了一丝巨大的慰藉。但心中的疑团并未完全解开,反而像确认了方向后,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确凿的证据。
真正的转折点,或者说,让萧伟几乎确信那个荒谬猜测的“决定性证据”,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末早晨。
萧伟抱着刚睡醒、还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小龙去客厅。楼琴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煎蛋的滋滋声和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她随口问了一句,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小伟,你看到我手机放哪儿了吗?刚才还在沙发上充电来着。”
萧伟还没回答,甚至没来得及转头看向沙发,他怀里的小龙,却像是听到了某种明确的、只有他能理解的指令,下意识地、准确无误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伸出了小手指向了沙发坐垫与扶手之间的那条狭窄缝隙!而且那个指认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清明,完全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萧伟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立刻抱着小龙走到沙发边,伸手往那条缝隙里一摸——果然,指尖触到了冰凉的金属和玻璃外壳!他用力抠了一下,拿出了楼琴那部屏幕还亮着充电标志的手机!
那个动作!那种精准!那种瞬间锁定目标、不带丝毫茫然的笃定神态!
瞬间击穿了萧伟所有的理智和残存的怀疑!
他猛地想起,阿信有个几乎成了公司传奇的“绝活”——找东西特别准,尤其是别人找不到的文件、钥匙、U盘,他总能像有透视眼或者某种强大的空间记忆和逻辑推理能力一样,一眼看穿它们藏匿的位置。以前他无数次抱怨文件找不到时,阿信总是笑着走过来,随手在某个他翻过无数遍的文件夹底下、书架缝隙里或者一堆杂物中精准地抽出来,还常常调侃他“眼大漏神”。而刚才小龙指方向的姿态、那种瞬间锁定目标的笃定神情,和阿信如出一辙!那不是瞎蒙,那是一种……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成熟的观察力和逻辑判断力的确认!
这绝不是一个两岁多的、注意力极易分散的孩子,在没看到、没听到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能够做到的!这完全超出了儿童认知发展的规律!这简直就是阿信那个“找东西”技能的幼年翻版!
他抱着小龙,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滚烫的、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快步走到阿信的卧室,目光在沉睡的兄长和怀中眼神清澈的儿子之间来回扫视,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一样的…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如同汹涌的暗流,终于冲破了地表。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却坚韧无比的能量线,将床上的阿信和怀中的小龙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诡异的、却又能解释一切异常的循环。
难道…阿信哥的意识,真的有一部分,以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方式,存在于小龙的身体里?!以一种超越理解的“共生”状态,存在着?!
这个想法荒谬绝伦,挑战了他三十多年来建立的所有认知底线,却又似乎是对所有异常现象最合理、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它像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整个谜题。
小龙似乎察觉到了父亲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那审视的、近乎穿透灵魂的目光,抬起小脸,用那双酷似阿信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洞悉一切,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爸爸?”他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带着单纯的疑问。
这一声“爸爸”,将萧伟从混乱震惊的漩涡中猛地拉回现实。他看着儿子纯真(至少表面上是)无邪的小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吓到孩子。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这背后隐藏着怎样超自然的秘密,小龙都是他的儿子,是他和阿信哥共同要守护的宝贝,是他血脉的延续,也是阿信哥存在过的另一种证明,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没事,儿子。”他挤出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温柔的笑容,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爸爸只是…想起了一些…你干爸以前的事情。”他顿了顿,看着儿子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他以前…也总是能帮我找到我找不到的东西。”
小龙眨了眨眼睛,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只是把小脑袋靠在了萧伟的肩膀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但从那天起,萧伟开始更加细致地、带着明确目的性地观察儿子的一举一动。他不再仅仅将小龙的“天才”视为偶然或单纯的基因优势,而是开始尝试着去“解读”那些异常表现背后可能隐藏的信息,去主动“验证”那个惊人的猜测。他像一个侦探,在生活的细微处寻找着阿信存在的蛛丝马迹。
他会有意无意地在小龙面前讨论公司遇到的、连高管们都觉得棘手的难题,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看他是否会露出思索的神情,或者有无意识的、指向性的小动作。
他会故意播放阿信以前非常喜欢、但相对冷门、节奏复杂的后摇音乐或者某些古典乐章,看小龙是否会表现出特别的安静或偏好,甚至随着节奏轻轻晃动。
他甚至开始尝试,在深夜,对着那面曾经(在他记忆中)隐约出现过阿信身影的浴室镜子,低声诉说自己的困惑、发现和……恳求。
“哥,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能听见…给我一个更明确的提示,好吗?”他对着光洁的镜面恳求,镜中只映出他自己疲惫而充满期盼的脸,“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帮到你?怎样才能让你……回来?”
没有回应。镜面冰冷,映照现实。
但萧伟没有放弃。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站在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神秘大门之前,门的后面,可能隐藏着关于阿信哥沉睡真相的钥匙,以及……或许能够真正唤醒他的方法。而钥匙,很可能就在他怀中这个看似懵懂、眼神却时而深邃如潭的儿子身上。
这个发现,让他既感到一种窥见惊世秘密的恐惧与沉重,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看到了灯塔光芒般的巨大希望。前路未知,但方向,似乎已经隐约可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