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楠身边不缺示好的人。
她对每个追求者一视同仁,委婉拒绝,态度坚决。时间长了,都识趣退出。
何遇属于那个不信邪的。
他陪朋友宋嘉安参加拍摄,在现场遇到了合作对象温楠。拍摄结束的晚上聚餐,他趁机加了微信。
过程很简单,他打招呼,她礼貌回应。他表白,她拒绝。
原本再无交集,但何遇另辟蹊径。
这条蹊径带来的是资源,资源给她带来的是利益,温楠没有拒绝。
她能习惯孤独,却无法克服无所依靠的恐惧。
学生时代的她拒绝别人干脆果断,过于直白,不懂委婉。心态在后来变了,周末东奔西跑兼职的那年把她身上残留的一点骄傲消磨殆尽。
此时,何遇带了礼物等在小区门口。
方书哲带阿宝先行进小区,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站在路边的两人,冒出一种想法,何遇的坚持,或许有一天真能把她打动。他始终觉得温楠对何遇不同,她欣赏他,并且对他有愧。
何遇打开盒子,笑问:“像不像你?做了好几版才有点神似,底下还有你的名字。”
纯白色的陶人披着波浪长发,双手捏着裙摆微微提起,嘴角含笑,看起来像一个活泼的少女在踏浪。细节栩栩如生,翻过来,底下一个“楠”字,边上是数字二十七。
何遇小心收好盒子,递给她:“生日快乐。”
她客气的脸色有些无措,“心意我领了,但...”她在心里纠结衡量,又看了一眼他,语气温和:“何遇,你不要为我做这些,我还不起。”
何遇保持递出去的动作,淡笑:“这是我的专长,没别的意思。”
温楠很想拒绝这份贵重的礼物,心底却不忍心,沉默站着,最终伸手接过,“谢谢。”
小陶人被摆进展示柜,和她的玩偶并列。
生日马上要过去了。
她的生日,他们是不记得?还是故意忽视了?
温楠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客厅地板独自喝酒,想起错过的人。
他还好吗?
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后悔吗?
她曾在深夜里问过自己数次。
两人交往多年,她追着他的脚步,从未觉得辛苦,反而很快乐,努力将命运发给她的普通牌打好,直到摸出最亲的人这张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疲倦的追逐终究无法逃出一座专为她建造的五指山。
她从茶几抽屉拿出旧手机,卡槽装着从前的电话卡,这是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
手机在她手里来回转动,重新开机,心里的冲动在思念中不断累积......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她低头看手里的手机,屏幕暗黑。很快回过神,放下手机,拿过另一台,来电显示老妈。
是他们中的她——邹丽娟。
温楠轻扯了扯嘴角,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却在说:“你姨婆的孙女今天办出嫁酒。你奶奶说包一千块,不是她出钱,她当然无所谓。”
紧接着又哼了声,“她以为赚钱很轻松吗?”
温楠:“?”
“年年出份子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回来?今天酒席上别人问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太丢人了。”
“跟你同龄的温心澜,她妈妈带外孙女来我们家,温心澜的孩子喊她奶奶,不喊外婆。你看人温心澜多懂事,什么都为自己娘家着想。”邹丽娟不屑地叹了口气:“温心澜的妈妈以前大年三十的晚上和别人鬼混搞的全村人都知道,现在竟然这么好命。”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都是酸味。
温楠嘴角的笑容渐渐变成冷笑,原来不是惦记自己今天过生日啊,是一肚子怨气要对她撒。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电话那头的抱怨不再遮掩,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更气愤。
这是怕声音太大被邻里左右听到。
她无声地笑了,接来下要说什么不用听也知道。从她逐渐脱离他们的掌控,诉苦,赏糖,上巴掌,这个过程最后演变成诉苦,上巴掌。
“我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听话的女儿?”
“跟你同龄的人哪个不是结婚生孩子了?你以为上了大学很了不起吗?这个看不上,那个也不要,再拖下去你就只能给人当后妈。马上过年了,再不结婚别回来过年。”
窗外响起热闹的欢声笑语,她想起来了,这两天小区里有很多人结婚。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啊。她想。
耳边依然是邹丽娟声嘶力竭地声讨,随着电话挂断,好似有轻微的脆裂声,一路裂至心底。
温楠儿时大部分时间住在学校,记忆里家是一个充满争吵的地方。
爷爷奶奶吵架是家常便饭的事,仿佛彼此不是共同养育四个孩子的夫妻,而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诅咒怎么不早点去死。
两人一旦吵起来,家里所有的活物和死物都会受到牵连,她也难以避免。
爷爷只会把气出在死物或者牲畜上,奶奶不一样。奶奶的泼辣在村里出了名。
有一年春节,父母离家没几天,爷爷奶奶又吵翻天。她站出来劝架,奶奶把气撒到她身上,朝她冲过去。她吓到了,拔腿就跑上楼,躲进房间,栓上门。
脆弱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动地,门口传来各种咒骂。
温楠死死地盯着门栓,害怕它在震动时滑落,紧绷的神经直到门口的声音消失很久才松懈下来。
那时候她念初一。
邹丽娟说:“你奶奶就这脾气,鬼都怕她三分,不要惹她,习惯就好。”
所以,对于邹丽娟把心里的气往自己身上撒,她习惯了忍让,靠着记忆里的温情一次次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她记得小学一年级,生了一场大病。父母带她到处求医,从镇上的小诊所到县医院,再到求神拜佛,各种偏方中药西药符水都没落下。最后到了市医院,每周复诊一次,来回路程四个小时,持续了两三个月。
她努力地回忆。
大学毕业之前支付她的学费生活费也算吧。
刚毕业那年的生日,在嘉禾市吃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梦算吗?有段时间,她总梦见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在拥挤的巴士上,在医院诊室外,在前往不同检查室的路上。
还有什么?她想不太起来,伸手抹去脸上湿湿的泪渍。
阿宝趴在她身边,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
不是说生在父母和睦的家庭会过的会比较幸福吗?为什么她没有幸福感?
她的父母无疑是恩爱的,几乎不吵架,三观一致,立场一致,默契地认为养儿防老,所以给第二个女儿取名‘楠’。又在后来共同认为没生到儿子,理应由小女儿承担家庭重担,毕竟一念之差留下她才导致后来的儿子没了。
邹丽娟后来还有过一个孩子,在那个管控严格的年代,被本村的人举报,一个成型男胎换了一本红色封皮的二女结扎证。
他们的希望一致落在小女儿身上,她理应比温勤更顺从。
温勤是他们初为人父人母的孩子,不爱念书,成绩不好,初中毕业进了技校,很快被安排到电子厂工作。
他们对她的偏爱也出奇的一致,温勤结婚前的收入几乎都交到他们口袋里。
谁不爱听话的孩子呢?
温楠喝得微醉,失手将茶几上的玻璃水杯碰倒,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惊到了她心里被深深掩埋的一丝渴望。
她笑,笑自己竟然还心存渴望!笑自己是个愚蠢的人!
巨大的失望攀爬而上,湮灭了摇晃的残烛,占满了整颗心。迎面而来是一片漆黑,她找不到一丝光亮,缝缝补补的希望在失望中断裂,在徒劳的期待中再断裂。
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温情脉脉画面消失了,那点寥寥温暖终于消磨殆尽。
又也许,病的太严重。
阿宝也被惊到,抬起头舔舔她,不安地呜咽。
眼泪滑落,她闭上眼看到了他的身影。
还欠他一个道歉。
这么一个念头闪现在心里,她无法抑制,重新拿过旧手机,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冷静,然后,不再犹豫,拨通了他的电话。
耳边拖着尾音的“嘟”声拽着她往下沉,明明只是短短的几十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电话里传来甜美的声音提醒她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她有些慌,控制不住地猜想各种原因。
他是不是怨自己?
是不是不想再和自己说话?
也许,他身边有了她人,所以才无视?
又或许,只是睡的太熟?
......
她僵硬的手指再一次触到拨出键。
甜美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原来,无人接听是这样让人害怕。她都做了什么?怎么能对他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温楠坐在地板上。
时间流逝,她感受到痛,浑身都在痛,胃里也一阵阵的抽痛。
恶心从心里延伸到胃里。
她挣扎起身,冲到卫生间,弯腰吐了出来。吐完瘫坐了良久,阿宝蹭着她,发出小小的嘤嘤声。
她不禁嘲笑自己这么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好。
老天不想收她吧。
温楠抱着狗子,脸贴在它身上:“对不起,妈妈没听见。”
眼泪在无声中流干,周身一片死寂。
她爬起来漱口,拾起茶几上的另一个手机走到门口,蹲下来抱起狗子,“乖乖的,我们去舅舅家。”
站在方书哲家门口,温楠习惯性的伸出手指解锁,又缩了回来,点开通讯录。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方书哲在睡梦中被吵醒,有点迷糊:“小楠?还没睡?”
“我在你家门口。”门口的声控灯感应到她的声音,头顶亮起一片白光。
温楠没有这个时间点给他打过电话,别说站在他家门口。
方书哲蹭地翻下床,一脚撞到门角,来不及感知到疼痛,来不及适应黑暗,凭直觉冲到玄关,开门,开灯。
苍白灯光下一张无生气的脸,眼睛红肿,带着哭腔:“我想见他。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先进来。”
温楠径直往里走,阿宝从她怀里跳到地上。
“发生......”方书哲瞥见温楠手腕,空白了几秒,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翻箱倒柜的找药箱。他记得家里有一些常用应急药品,是她准备的,她说放在柜子里。
到底是哪个柜子,关键时刻怎么也想不起。
抽屉被拉开,柜子门大开......最后在电视柜右边的角落翻出药箱。
方书哲掀开盖子,倒扣,药箱里零零散散的东西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他在一地乱七八糟中翻出一盒碘伏棒和纱布。
碘伏棉签棒的外包装撕不开。方书哲甩了甩手,重新拿了一根,撕开,折断,握着温楠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疼吗?”他问。
“我想见他,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方书哲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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