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扬进来的时候，邹丽娟的手指已经放下，满脸的怒容也收了起来，又变成了原来朴素老实的神态。
他还是察觉到一股剑拔弩张气氛。
“怎么了？”他过去，先问她。
她摇了摇头。
“阿宝呢？”
“老方带出去了。”
李谦扬这才转过身，淡淡地问好，“阿姨，你好。我是李谦扬，温楠的男朋友。”
邹丽娟露出慈母般的笑容：“你好。”
他拉过一张椅子，揽过温楠的肩膀，示意她坐着说话，问道：“酒店定好了吗？”
邹丽娟换上心疼女儿的语气，“别订酒店了，浪费钱。就两个晚上，我们在客厅打地铺。”
温勤站在旁边没说话，她知道邹丽娟心里有气，故意的。她现在站出来，只会惹得一身埋怨。
“酒店花不了几个钱，打地铺才麻烦。”李谦扬说。
两人都听出他也没有把房间让出来的意思。
邹丽娟心里的不满值暴涨，想想自己从前在嘉禾市打工，来访的亲戚都是跟她挤在小小的出租屋，哪怕是单间，她都没让亲戚去住过酒店。她怎么会养出这种自私的女儿？还找了个自私的男朋友。
但是，邹丽娟脸上仍笑得和气：“没关系，不要浪费钱，温楠念书的时候来嘉禾市，我们都是睡地板，习惯了。”
“我们家只有一床冬被，不够四个人打地铺。”李谦扬不知道邹丽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心里清楚绝不是为温楠省钱的意思。
邹丽娟坚持，“哎呦，真的不要。酒店我住不习惯，床太软，我腰不好，躺久了腰酸背痛，没办法睡觉。地板硬邦邦的，刚好。”
温楠太了解邹丽娟的招数了，道德绑架不起效的下一招就是耍赖逼人就范，哪怕她定好酒店，邹丽娟也会犟到底，笑着坚持留在家里。
这一招在过去屡屡见效。
温楠不打算继续争辩，也不可能自己去住酒店，给邹丽娟把家里翻个底朝天的机会。她站起来说：“我把板拖干净，再去借两床被子，你们想睡客厅就睡吧。”
邹丽娟尴尬的表情没收住，吃了瘪又碍于面子不敢把气撒出来，温勤也在心里叫苦。
李谦扬拉住捡玩具的温楠，“别弄了。去那边住。”
她摇摇头，“就住这边。”
李谦扬劝她：“人太多不方便，阿宝也不方便，吃饭喝水玩玩具的地方都没有了。难得有个不工作的周末，好好玩。”
客厅是阿宝的地盘，温楠放下玩具，“你们把东西收一下，去他那边住。”她推开房间门，回过头喊温勤：“天天睡着了。”
李谦扬见一个小女孩从房间走出来，见到自己露出怯意，往温勤身后缩。
“你是婧婧？”
婧婧点了点头。温勤一手抱小孩，一手把她拉到前面，“喊姨父。”
怯怯地一声姨父喊到李谦扬心里去了，笑着说上次见你还是小婴儿，转眼都这么大了。
温勤狐疑问：“你见过她？”
他回：“看过照片。”
温勤和邹丽娟对视了一眼。
一行人大包小包挤进电梯，在小区门口接阿宝。
温楠简单解释了几句，方书哲的见识又一次被刷新。
李谦扬的车停在路边，好在车内空间大，两大两小坐在后排也不拥挤。
他喝了酒，回来找的代驾。
温楠在大学期间拿到了驾照，但那会儿基本上属于有本选手，没有实践机会，考虑到李谦扬第一次坐自己开的车，觉得需要给他一点定心丸：“别紧张哈，我用我老板的百万豪车练的车技，主打一个稳。”
“我不紧张，你紧张？”
“怕你不知道我练过，之前不是有证无经验嘛。公司没请司机之前都是我开，我老板让我试开了一次就放心把他的车交给我了。”
李谦扬笑起来，“你老板心挺大的。”
温楠：“我当时也这样说，老板说别把油门当刹车踩就没事。我回他尽量。”
两人在前面放低音量聊了一路，和后排的沉闷比起来，气氛热烈。
走出电梯，邹丽娟一看两梯一户，刚才还端着的姿态已经缩起来。进了家门，更显拘束。重要的是她有一种不被重视的感觉，自己女儿的男朋友看似礼貌，但态度和女儿一样，不积极不热情。
主卧的门关上一阵子，婧婧也睡下了，邹丽娟躲在客卧的卫生间给温林生打电话，压着声音把晚上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的讲给他听，强调男方条件看起来很好，但态度不怎么样，两人同居了，万一温楠怀孕，男方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温林生在电话那端着一张黑脸，大骂：“她就是蠢，以为自己读了点书什么都懂，很了不起，怎么说都说不听。”
邹丽娟心里也一股气，“现在怎么办？趁她还没有怀孕让他们把婚结了？”
温林生的脸又黑了一层，“我们不可能主动提，没有这种规矩，要结婚也是男方提出来。”
“万一那个男的就是想等温楠先怀孕怎么办？现在是我们两眼一抹黑，他们在一起多久了都不知道。温楠什么都瞒着我们，要不是我说要来看下什么情况，还被蒙在鼓里。”
“你明天私底下找温楠谈，问清楚男方到底什么想法？想娶她的话就按我们家的规矩来，让男方父母上门提亲。”
邹丽娟重重叹气，“现在就怕男的不想娶她，她又不肯分开。”
温林生越想越烦躁，不耐烦地说：“明天问了再说。”
邹丽娟忧心忡忡整晚上，天微亮的时候就醒了。
温楠也没睡好。
半夜，睁开眼是一片深黑，她慌乱地翻了个身朝床头摸去，摸了个空。
“怎么了？”李谦扬被她用力一推也醒了。
她艰难挤出两字：“开灯。”
房内瞬间亮如白昼。
李谦扬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温楠满头是汗，惊慌地朝边上看过去。
“又做噩梦了？”李谦扬抽了纸巾擦去她额头的汗。
温楠扫视一圈，惊魂未定，“我看到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影蹲在床边盯着我。”
“没事了。我明天买盏台灯放床头。”
她点点头重新躺下。
李谦扬关掉灯，将她揽入怀里，轻拍她的背。
上一次也是半夜察觉到她在用劲挣扎，叫她没反应，突然翻身拧开台灯，灯光下的她满头大汗，说有一个巨大的石头人压着她，她推不动，想喊也喊不出声，濒临被压死的时候才醒过来。
他查过，她的症状像鬼压床，是一种睡眠障碍。
早上，李谦扬在阿宝提供叫醒服务之前把它带出去了。
他带早餐回来的时候见邹丽娟和温勤都在客厅，招呼她们到餐厅吃早饭。
温勤牵着天天，让他叫姑父。
李谦扬不禁一愣，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声，“你们先吃，我去叫温楠起床。”
温楠没睡好，李谦扬叫她起床吃早饭，她翻了个身，想到不请自来的邹丽娟，勉强睁开眼，“她们起来了吗？”
“在吃早饭。”李谦扬见她睡眼惺忪地模样，忍不住笑，捏捏她的左脸颊，又捏捏她的右脸颊，“起床啦，要按时按点吃饭。”
温楠拉起被子蒙住脸，在薄被里瓮声瓮气，“哪个年轻人没有一点混乱的生活节奏？”
“不管节奏怎么乱，三餐都要按时吃。”李谦扬拉开被子，“快起来吃你最喜欢的汉堡，去酱去芝士。”
温楠笑着往被子里钻，“那我还是睡觉吧。”
“再不起来客厅里的人要遐想了。”
温楠哀叫一声，从被窝里爬出来，不情不愿地挪到卫生间洗漱。
“你知道你姐的儿子刚叫我什么吗？”
“姑父？”
“对啊，婧婧叫我姨父。他们是亲姐弟吧？”
温楠满嘴牙膏的泡沫，含糊不清道：“我姐怀二胎的时候，我爸妈提出孩子跟我姐姓，我姐夫同意了，天天出生后我爸妈一看是男孩，激动地不管称呼乱不乱，只想让天天管他们叫爷爷奶奶，我就成了姑姑。”
李谦扬：“这不是从侧面伤害婧婧？”
“嗯。婧婧其实介意这件事，加上我爸妈重男轻女，她从心底觉得自己受到排挤。”
“她小小年纪就被迫承受上一辈的私心带来的无形伤害。”
温楠的胸突然闷了下，她爸妈还有更多奇怪的规矩，不知道双方坐下来面谈的场面会变成什么样。
李谦扬从背后抱住她，“别担心，再多的糟粕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没人能阻止我们结婚。”
她回过头用力地亲了下他，被他扣住深吻。
温楠换好衣服走到餐厅，李谦扬也刚好给阿宝准备好早餐。
刻意压低的聊天声戛然而止，原来的话题被迫中止，在这之前聊天说的是本地话，大概以为李谦扬听不懂，邹丽娟忍不住抱怨温楠不起床做早餐，就知道睡觉。
温楠坐下来笑着问：“婧婧想去哪里玩？小姨带你去。”
“我想去游乐园。”
温勤出声呵止，“不可以。”
温楠抬眼看温勤，问：“为什么不可以？”
温勤支吾几秒说：“游乐园人太多。”
“暑假人多正常。还是你想好了去哪里玩？”
温勤对榕宁市不熟悉，别说攻略，连上互联网查一查当地景点都没有，但李谦扬在，她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你没想法就听婧婧的。”温楠看着垂头失落的婧婧，“没事，小姨带你去。”
婧婧抬头，期盼地看着温勤，直到温勤点头才露出笑容。
温楠低头在微信群里简单讲述缘由，改了聚餐时间，又联系了婚纱店改时间。
另一头，邹丽娟在桌底下踢了一脚温勤。
邹丽娟对李谦扬一无所知，昨晚从温楠家到这边将近十一点。李谦扬把她们带到客房，找出床单和被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温林生责备她做事不清不楚，要求她今天一定要把对方的情况问清楚。
早上起来，邹丽娟在房子里悄声地逛了一圈，不得不说，她很满意。远远地瞧了眼主卧的门，把打探情况的任务交给了温勤。
温勤知道邹丽娟的意图，她不想破坏温楠的感情。温楠是成年人，谈恋爱正常，同居也正常。而且男方条件看起来很好，就现在这套房子，她昨天睡前上二手房买卖网站查了价格，以千万为单位，她举全家之力买的房子不及人家的零头。
邹丽娟在桌子底下又踢了一脚温勤。
温勤低头吃早餐，挪开脚。
邹丽娟只好自己上。她只问最基本的，问太深显得自己势利。
她委婉地打听对方的工作和家庭成员情，打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
“原来是老同学啊。”
邹丽娟心猛地跳了下，不知道指责温楠的话他是不是听懂了？
县城有数十种方言，应该听不太懂吧？
“是啊。”李谦扬笑道：“阿姨，我和温楠决定结婚了，本来想抽空约您和叔叔见个面，没想到您就来了。麻烦您给叔叔打个电话，是等他过来还是跟您谈就行？”
温勤诧异，用方言脱口而出，问温楠：“结婚？太快了吧？”
李谦扬抢答：“快吗？我觉得太迟了。”
邹丽娟太阳穴突突跳，面不露色地说：“结婚是大事，我做不了主。”
“那麻烦您跟叔叔打个电话，问下这两天方不方便过来？”
邹丽娟哪里敢让就这么打电话让温林生过来，只说：“既然是老乡，习俗应该差不了多少，按规矩的话，应该是你爸妈到我们家，双方父母坐下来商量孩子的结婚大事。”
“也不是所有的规矩都得一条条的遵守。您放心，所有的事我都能做主。”
温楠看邹丽娟极力装出一副朴实无知的模样，心中冷笑，“我们俩都很忙，没时间来回折腾，你有什么条件提出来就是了。”
邹丽娟心里再气也要装作大度，这是她的本领，就像她对自己的婆婆有很多怨气，但在外人面前依然是一副受害者姿态。左邻右舍都夸她是一个好儿媳，婆婆对她千般不好都能以德报怨。
如果李谦扬不在场，邹丽娟必定指着温楠骂没良心、白眼狼，但此刻她必须维持自己的形象，露出慈母般的宽容谅解，“我一会儿给她爸打电话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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