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说话时，有人轻轻地敲了下门。
郁弥先回过神，说了句：“请进。”
方可圆探出头，见病房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慢慢地挪进来，她的手上拿着一只文件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打扰了？”
“没事，”郁弥对方可圆的态度一向是透着冷淡的温和，“公司有什么事吗？”
“有些文件需要您立刻处理一下。”她本来是想发邮件的，可有几份材料必须要郁弥签字，干脆直接过来了，也可以来探望一下郁弥的身体情况。
“嗯，拿给我吧。”郁弥伸出手。
“我先出去了。”海生把床桌上的餐具收拾好，径直走出了房间。
方可圆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们吵架啦？”她一进来就发现了，两人间的态度十分微妙，海生走的时候面色也不太好。
“我打算后天出院。”郁弥的声音没有起伏。他拿起合同翻阅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方可圆站在他的身边汇报更具体的工作。
“这批存储芯片的价格比我们年初签合同的时候高了19%。”
郁弥问：“还没到第四季度，原因呢？”
方可圆回答道：“晶富存储说是因为原材料涨价，上游的圆晶厂也跟着提价，他们考虑到下半年的产能，算是提前通知我们要涨价。”
郁弥将合同放在桌子上，揉了揉眼角，“这件事等我回公司再说，他们什么时候要答复？”
“本周内。”
“凌灿那边的情况呢？”
“算法框架已经搭建完毕，准备场景配适，他知道我来医院，让我替他问你一声好。”
郁弥没忍住，笑了一下，“真不容易，他还懂这种人情往来。”
方可圆抬眼看天，没有搭腔。
“让市场部先不要拒绝，等我出院后去跟他们谈。”
“好的。”
“还有，我打算后天跟他一起进公司。”
方可圆愣了一下，她显然意识到郁弥口中的“他”是指海生，“可是学长，他真的是——”
笔尖点着纸张，郁弥将晶富的合同放在一边，在剩下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迹是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张扬恣意，在纸上犹如龙飞凤舞。
“麻烦你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他将合同盖在文件的最上方，一并交还给了方可圆。
方可圆走出病房的时候，发现海生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走廊的尽头等着她。她快步走了上去，“我好了，你怎么不进去？”
海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现在的确需要一点儿时间冷静一下。
方可圆说道：“你要不要喝咖啡？”
海生明白了她的暗示，便从善如流地陪着她去了医院隔壁的星巴克。
“你知道我读书的时候最羡慕的是什么吗？”方可圆抿了口咖啡，“高跟鞋、苹果电脑、星巴克，就是以前常看到的电视剧里那样。现在才知道是脑子进水了，打工的哪里可能是精致白领！”
“你为什么会进星合。”
“因为郁学长啊。”
“你喜欢他？”
“噗——”方可圆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咳咳……你真是……吓死我了！”
海生赶紧道歉，给她递纸巾。
方可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再三强调，“我才不喜欢呢，从来没有过，你可别乱说啊！”
“哦。”海生不明白没有就没有，干嘛这么大反应，自己又不是为了试探她的忠心。
方可圆看见他这张脸说出这种话就心里发怵。
“不过确实，我是有点崇拜他的。郁学长大三就通过了司法考试，来年就拿到了律师证，你知道星合诉亿鑫专利侵权案吗？”
海生想起来了，亿鑫是一家韩国的公司，在星合创立之初仗着自己是韩国老牌存储芯片厂刻意盗用的星合的专利，最后被华国法院判定为侵权，并禁止销售相关产品。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种官司的赢面其实不大，一种长久以来的刻板印象，最好的结果也是和解。但那时候郁弥才刚刚成为律师，就敢一个人单挑亿鑫的法务部，在所有人都觉得星合会输，亿鑫只是走个过场的情形下——他赢了。当时我们整个系里都在直播这场庭审。”
亿鑫那群韩国人趾高气扬说华国能拿得出什么专利证明时趾高气扬的态度还历历在目。
方可圆一想起当时法官宣判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郁学长站在原告席，当着韩国人的面将证据一件件拿出来，告诉他们：‘你们以为华国需要通过拷贝和抄袭来发展科技的历史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不仅有自己的知识产权，而且会有更多，比你们更先进’。
郁弥向法官微微欠身，态度温和却掷地有声，不容置喙：“我代表星合在此重申我们的立场。星合欢迎一切技术和商业的合作，但是我们对面傲慢的剽窃者绝不会放低姿态，更不会姑息，也相信当庭能作出合理的审判。”
韩国代表顿时知道大势已去，面色如土，脸上差点挂不住。
“真是太帅了！后来我毕业的时候，就想我一定要去星合工作。”
海生当然能想象得到，那时候是郁弥是如何耀眼，但方可圆的目的显然不是拉着他一起回忆往昔。
方可圆又饮了一口咖啡，“学长希望你后天跟他一起去公司。”
“我？”海生指着自己，“我去有什么用？”他又不是真正的危不倚，公司的事情他一点儿都不懂，能有什么办法帮到郁弥。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虑的。”方可圆犹豫着说道，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你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到吗？他将自己的弱点递到你的手上，因为他相信你。”
“你回来了。”
海生的脚步停了一下，又走进了病房。
郁弥看着窗外，说道：“把书给我吧。”
“你真的要我陪你去公司？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过来，”郁弥向他招手，“我来教你。”
海生迟疑地看着他。
“危不倚不能不在公司露面，一个半月已经是极限了，我又因病住院，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郁弥叹息道，“因为那场官司，星合提前终止了与亿鑫的合作，他认为国产替代是迟早的事情，所以选中了晶富。”
“星合没有我只是缺少了一条手臂，没有危不倚却是失去了脊梁。我总是不自觉地依赖他的目光，期待他能看得更远，却忘了再多同行的路程，也总有一天会分别。”
郁弥看着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会有既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又可以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
“后天的事情后天再说，雨停了，我带你下去散个步。”
话题的跳跃让郁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刚想拒绝，就被海生一把揽住膝盖从床上抱了下来，放进轮椅里。
郁弥的反应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等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他是心脏病，不是半身不遂，怎么能让海生抱着搬来搬去的。
“医生说你的病要放松心情才好得快。走吧，别管这些糟心事了。”
“我的书。”
海生终于将他心心念念的书放在了他的怀里，郁弥这才看到，海生给他带的居然是纪德的《窄门》，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巧合。
“你以前读过这本书吗？”
“读过。”
“我没看到里面有你的笔记。”
“我忘了写了。”
“这本书说了什么？”
“一对表姐弟相爱却没有在一起，阿莉莎向上帝祷告：‘您知道我拥有他才能爱您’。”
海生沉默地推着他在医院的花坛边转了一圈。
雨后的天空透着清澈的蓝白色，地面还有些湿痕，空气里湿润的草木气息让他们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海生将轮椅停在开满了绣球花的长廊边。
太阳并不热烈，照得郁弥有些懒洋洋的，连思维都变得迟缓了。
“你不用陪着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郁弥说道。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你，”海生说道，“我就把这个当成工作了。”
“工作……”郁弥的反应不置可否。
海生问：“危不倚会这么做吗？他会这样陪着你吗？”
郁弥反问：“你觉得呢？”
海生耸耸肩，他并不是故意要和危不倚比较，只是有时候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少得只能用危不倚开口。但每当危不倚像个影子一样从角落里冒出来，他心底里的不甘也会开始蔓延。
郁弥摇了摇头，“他后来变得很忙。”
意思是他不会。
海生的脸模糊了他和危不倚之间的区别。
但在心理学里，有一个理论叫做恐怖谷。当一个非人的角色在外观和动作上过于接近真人时，人们对它的好感度就会急剧下降。虽然没有到达厌恶的地步，但相似之处的不同就变得格外刺目。
郁弥告诉他：“我们之所以会大吵一架，是因为他要求我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国外治病休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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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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