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脸色这么紧张？” Daniel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海生这才反应过来，避开了郁弥的目光。
郁弥眨了下眼睛，说道：“没什么。开瓶器找到了吗？”
“在这里。”陈物华将话接了下去。他撕开了红酒外的塑封，软木塞“波”地一声，打开了红酒，“可惜了。”
“下次总会有机会的。”郁弥说道。
这件事算是被带了过去，海生垂眼看着透明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在玻璃上划出一道红色的轨迹，他的心中十分清楚，这件事还没有过去。
他抿了一口酒，还是有些喝不惯。
陈物华又去厨房准备了一些下酒菜，留着Daniel在客厅陪着他们。
“说好了，今天聊什么都行，就是别聊工作。”
“你为什么会想要结婚呢？”海生问道。
“哪有为什么？” Daniel耸耸肩，十分爽快地说道，“我在此时此刻最喜欢的人就是他。”她的手微微晃动着红酒杯，食指点了点海生，“你要是觉得未来会后悔而不去做，那只不过是将后悔提前到现在而已。”
海生低头笑了笑，与她碰杯，“你说得有道理。”
“当然啦。”Daniel用手肘碰了碰郁弥的肩膀，“你觉得呢？”
郁弥说道：“干杯。”
“谁要跟你喝果汁啊。” Daniel向丈夫招招手，“物华，你过来。”
“怎么了？”
“我好喜欢你哦。”
陈物华假装无奈：“知道啦，真拿你没办法。”
郁弥假装没听到，低头喝了口果汁。
徐丹如和丈夫之间的气氛亲昵而松快，两人谈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时总是会不自觉地相视一笑。
海生的心里倒说不上是羡慕，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夫妻，李青独自抚养他长大，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丈夫或者是父亲的榜样。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各种各样的，有的人像是烟花，绚烂后归于沉寂，有的人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更有人是情到深处，百转千回化为叹息。
Daniel打开了音响，清澈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她向陈物华弯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将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两人毫无章法地在客厅里跳了支舞，Daniel忍不住趴在陈物华的肩膀上哈哈大笑。
郁弥坐在沙发上，手指点着玻璃杯打着节拍。
“这是什么曲子？”海生问，“很好听，仿佛回忆在跳舞。”
郁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确认了之后，说道：“这是舒曼的《桃金娘》，作曲家为了他青梅竹马的妻子所写的情书。”
“很浪漫啊。”海生没想到郁弥居然真的知道，不由得露出了佩服的眼神。
郁弥失笑，仿佛无意间提到：“其实我是听你弹过。”
这个“你”当然指的是危不倚。
海生顿时觉得这曲子没意思了，将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们要回去了吗？” Daniel走到他们的面前，“都怪我忘了时间，现在太晚了，明天再走吧。楼上有客房。”
Daniel 盛情难却，而且轮渡的时间也结束了，郁弥也只好答应下来。
“我想出去吹个风。”海生觉得酒意有些漫上来，脸颊上泛着热。
“我陪你一起。”
夜色沉沉，远离了市区的喧闹，周围很安静，琴岛的夜晚丝毫真的能听到琴声。
海生和郁弥沿着山坡慢慢地走着。
海生瞥向身旁的郁弥，他跟出来分明就是有话要说，却偏偏等着自己开口。
“你想说什么？”
“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郁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
海生笑了：“这不像你，我让你感到为难了。”
“你想知道我的回答吗？即使它不是你所期待的，你也可以接受吗？”
听见他这样说，海生的心里蓦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酒精带来的晕眩感从脑后钻了上来。他扶住栏杆，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海风。
“如果我不接受，你会停下来吗？”
郁弥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的任性将你无缘无故地拖进了这场纠纷里。”郁弥很少会直接喊他的名字，像是为了躲避一些无法控制的感情，他这次喊得格外认真，“海生，你母亲的医疗费我会如约给你，但这场交易要提前终止了。”
他的语气只是通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件事的主导权从来都在郁弥的手里，而当他要单方面终止他们的关系时，海生发现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海生仿佛失去了声音，喉咙里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过了好久，但也许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一分钟，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结滚动，涩然开口：“我不要你的钱了，欠你的钱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郁弥见他这样的表情，有些不忍地别开视线。他放缓了语调，仿佛安慰般地说道：“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我会请最好医生来给你做一个检查……”
海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仿佛被拖进水里，陷入漆黑的旋涡中。他的牙齿打颤，越是奋力挣扎，就越是不停地被拽进深渊里。他抬眼看向郁弥，声音带着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寒意：“你想让我把身份还给危不倚，是吗？”
郁弥的脸色白了一瞬。
海生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你觉得我威胁到了他。”
“不是这样的。”郁弥狡辩道，“你不能跟他相比。”
海生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他见郁弥隐隐露出焦急的神色，不得不闭上了眼睛。酒精却未能麻痹他的大脑神经，幻觉不能止痛，热意在这一刻化作冰水。
“好，我答应你。”
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迟早有一天要还回去，他要认清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他们提前结束，将所有的纠缠扼杀在牢笼里，这有什么不好的。
海生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危不倚拒绝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感受？”
郁弥：“……”
海生的心里因为他的沉默而产生了一丝可耻的快意。可是当他想到自己不再是“危不倚”时，他跟郁弥的交集也将自此中断，快意又迅速化作了隐痛。
“什么感觉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郁弥的眸色间仿佛有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只是我没有想到，付出的感情也会有一天会变成捅向自己的刀，我很抱歉。”
“不，你不要这么说，你至少帮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海生压下舌根的苦意，用尽全力平复着情绪，人在麻木的时候唇边甚至能挤出一丝笑意，“我虽然没读过很多书，但也懂什么叫知恩图报，说到底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等回去之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至于别的痴心妄想，就连郁弥都感觉到了失控，他又怎么能这么快就放手呢？
海生瞭望着远处深邃的大海，说道：“我明早想去海滩边走走。”
这虽然是海生的借口，但他也是真心想去海边看一场日出。一大早，趁着谁都没有醒，在天不亮的时候就来到了海边。
他是第一个到的，四下无人，只有海鸟的叫声。
他干脆坐在沙滩上。
月亮隐藏在云后不见踪迹，微风推动着海浪向前，一声又一声。被冲上岸的寄居蟹步履蹒跚，哆哆嗦嗦地往水里钻去，化作泡沫消失在他的眼前。
海生一直在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沙滩上渐渐聚集了一些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轻声交谈着，又有人架起三脚架，找好了机位。
“看啊，是大海！”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声音渐渐地远去了。
海生站了起来。远处的天际线慢慢地凝聚成一道蓝白色的光，从雾气朦胧一下子变得清晰可见，仿佛将黑暗撕开了一道裂缝。接着光芒一跃而起，吹散了海面上的雾气。燃烧着的光球在此时降临，将海水融化成金色，闪耀着的光点覆盖着粼粼的波涛。
朝霞弥漫，又是崭新的一天。
海生的情绪突然被填满，他像其他人一样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
【海生：早上好，我看见了日出。】
【海生：我想你也会喜欢。】
他并不期待郁弥的回复，等人群逐渐散开后，他一个人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郁弥：很漂亮，谢谢。】
海生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郁弥是刚醒，海生跟他一样整晚没睡着。
随着早晨的到来，海滩边的早餐店也陆续开张了，到处都有人挤在店面前排着队。
海生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凑过去一看是刚出炉的满煎糕。
他想了想，跟着排到了队伍里，等到他的时候，“红糖和花生各要一份。”
海生继续张望，“这是什么？锅边糊，来两碗吧。”
连带着隔壁的老板也问他：“糯米炸要吗？”
“要的，这是什么味道的车轮饼？”
“奶油红豆的。”
“都要，各来两份。”
他买了一大堆，心情稍微好了点，提着早餐回到了Daniel的家。
他们也差不多醒了。
“一睁眼就闻到了香味，这也太幸福了吧！” Daniel接过了海生买来的早点，赶紧去厨房拿来了餐具。
Daniel边忙边说道：“你去喊郁弥起床吧。”
海生指了指自己：“我？”
Daniel双手叉腰：“不是你是谁？”
海生立刻表示投降，快步走上了楼梯，来到郁弥的房间前。他还在犹豫，伸手准备敲门时，郁弥正好打开了房门。
两人下意识地四目相对，又同时开口：
“你回来了……”
“我来喊你吃饭……”
海生迟疑地说道：“我们还没有彻底结束，对吧？”
郁弥叹了口气，点头。
还好。海生心想，他还是会对我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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