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全国都入了夏。
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球般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边，似乎准备将万物都烤化。
祝星冉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一脚将床边的薄被蹬到地上，不耐烦地将几绺被汗粘在皮肤上的头发撩开。
太热了。
就算开着所有的窗户也感受不到一丝穿堂风。
这是她刚租的房子，一室一厅。
只有简单的家具和坏了的空调。
祝星冉拿出手机，找到房东的头像，点进去，再次催促他赶紧找个修空调的师傅。
要不是押金退不了，她一定一定要搬家。当初就是大意了，以后看房子还是得实地考察。
发完消息，祝星冉将手机随手一扔，继续躺在床上蒸桑拿。
躺了一会，她猛地坐起身，摸出旁边的手机。
12:45。
还有一条新消息。
来自余城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让她后天去拿体检报告。
祝星冉在国内一所还算不错的985大学毕业后去英国混了一年水硕，运气还算不错，一毕业就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在余城数一数二的教育机构。
所以她参加完毕业典礼就马不停蹄地回国了，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入职体检，现在一边倒时差一边等体检报告。
入职体检如果没问题，下周一就可以入职了。
身上的汗黏黏腻腻，祝星冉火速去洗了个澡，简单地画了个淡妆，换了身清凉小裙子。
她回到房间，在书桌上找了个角落支起手机支架，打开了台灯。她看了眼身后，起身把床稍微整理了一下，顺便把刚才踢到地上的被子捞起来平铺在床上，就这样一个简易的直播间搭建完成。
祝星冉从大一开始就在章鱼TV断断续续地直播，偶尔还会发一些唱歌的短视频。虽然事业心不强，在谈了恋爱之后更是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但这些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这一个月忙着毕业、回国、搬家，但也把直播事业抛在脑后。
一直在坚持。
章鱼TV的特效妆做得还不错，但有时候会有跟不上脸的情况，所以一般祝星冉只开个滤镜。她把披下的头发拢在一起，梳了个丸子头。
直播间渐渐涌进观众。
看着熟悉的id飘过，祝星冉挨个打招呼。
祝星冉照例在自己的歌单里选了一首歌开场，顺便开开嗓子。
几个老粉陆陆续续点亮了灯牌，弹幕也跟着走了起来。
【主播失踪人口回归！】
【小汤圆冲鸭！】
【主播唱歌好好听QAQ】
【汤圆人美歌甜】
芝麻金汤圆是她的网名，所以很多老粉都习惯叫她小汤圆。
祝星冉唱完一首歌按顺序感谢送礼物的粉丝：“欢迎大家来到汤圆的直播间，感谢大家点亮。接下来再给大家带来一首《月半小夜曲》。”
紧接着一口气又唱了三首歌，直播间此时已经稳定在了几十个人，她也浑身是汗了。
看着气氛差不多了，祝星冉一盘算，带着家人们出去打了场pk。
连输三场。
祝星冉告诉自己要坚强，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大家聊天：“一定是大家还没来得及发力。”她心态平稳，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慌不忙地又开了下一把。
“下一把，加油！”
又输一场。
祝星冉抽了抽鼻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溢满了委屈。
“其实说实话，”她垂下头，“我也不是说每次出去打PK，我都要你们给我上。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打PK之前，我都要说一句，有钱捧钱场，人在捧人场吗？”
“因为我会怕你们有压力，但是我没想到，我每次说到这句话，你们就真的不给我上了。”说到动容处，祝星冉的失落几乎要溢出屏幕，“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
她低头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继续说，“我会觉得，你们，你们出去哪怕说给我上个10票，给我上个20票，上个100票，别人也知道哦，汤圆不是那种没人喜欢的主播，我直播间里也是有人的。也是有人认可我，也是有人能陪着我的”
“就是我每次出去的时候，我会觉得我特别的难受。我会觉得，我直播间连一个人都没有。对面主播真垃圾，这边连个陪她的都没有，连刷个散票的都没有。”
“我要求不高，我就希望你们兜里如果有钱，尽可能的给我刷。”
“当然，这不是说要求你们必须要给我去刷，但是我也真的很希望，得到你们的认可，得到你们的支持。”
祝星冉抿了抿唇，“虽然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但是如果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支持我一下吗？”
她强颜欢笑：“我真的有点难过。”
“你们不要让我觉得不值得好吗？你们给我树立一下自信好吗？”
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让直播间里的大哥纷纷动容。
大哥们在弹幕里鼓励她：【汤圆，你再去开一把，我们保证上票！】
这把大哥们倒是给力了，可惜对面大哥更猛。
还是输了。
哎……
直播果然考验心态。
倒是给大哥们整得有些愧疚了。
财神爷家的小公子在弹幕评论：【咱打不过的，人家对面有爱情大哥。】
看到评论，祝星冉咧了咧嘴角，笑了一下，随手抄起桌边的广告单扇风。
压力已给到，但是没办法，今天的直播间就这个实力。她安慰大家：“没关系，我们尽力就好。”
抱走汤圆回复财神爷家的小公子：【你最近是跟你爸财神爷是跟你断绝关系了吗？如此不给力。】
财神爷家的小公子回复抱走汤圆：【最近手头紧张啊！】
祝星冉低头将已经黏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撩至耳后，重新抬起头就看见了一片叶子的邀请，她不假思索地点了接受。
一片叶子和她也算是老朋友了，两人相识于她刚玩直播那会，在一次pk中遇到的。
当时两人都是新人，一个唱歌一个跳舞，稀里糊涂地打了场pk，结束后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在私信里聊了聊就加上了微信。
正巧两人都在申海市读大学，一来二去，彻底熟了。
不过叶子比她努力多了，一周播七天都不带歇的。
页面在三秒后跳转。
镜头里出现了叶子甜美的脸。
祝星冉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叶子微微调整了摄像头，说：“是呀，你最近都没播了。”
她捣鼓了一会，设备调试完毕：“咱们出去打四人吧。”
“好啊。”祝星冉一口答应，“搞把大的。”
四人随机pk还真让她们连到了两个大主播，祝星冉心头一喜，这怎么都能做点直播效果了吧？
结果一上来就是擦边……
主播对着镜头一边扭一边嗲嗲地喊着哥哥，完全无视了祝星冉和一片叶子。
祝星冉：……
偏偏对面战斗力超强，她和叶子被揍得落花流水。
输了就算了，还被对面嘲讽整了容也没大哥。
祝星冉：……
下面老粉辣评：【敢惹汤圆，你算是捏到软柿子啦】【欺负汤圆，你算是踢到棉花啦】【汤圆只会下播后躲到被窝里偷偷哭】
现在直播环境真是堪忧啊！
主播厚颜无耻，粉丝落井下石。
-
下播时天空阴沉沉的，昏暗一片。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整片天空，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可算凉快点了。
但她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祝星冉在网上下单了一份外卖，去洗手间卸了妆后就歪在沙发上安静地刷手机。
有什么是比播了一整天只挣了不到三百钱更惨的么？
有。
是pk没赢过。
有什么是比pk输了一整天更惨的么？
有。
很快在手机短信里就能找到答案。
一条短信提示弹出，祝星冉毫无防备地点开了。
【智衡教育
我很遗憾的通知您，公司因受到人力成本上涨、人民币升值、财务费用激增等影响，业务严重萎缩，经济效益下挫，在此情形下，公司决定裁员人……
特此通知】
祝星冉匆匆扫过，心登时凉了半截。
她不敢置信地打开邮箱，果然也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邮件。她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那句“就职期间其他合同一律终止。”在邮件的一众文字中醒目得刺眼。
她被裁员了。
祝星冉：……
什么鬼。
这算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虽然最近经济是不太好，但她这种还没入职就被裁了的，应该不多吧……
企业什么的，真的太不稳定了。
难怪这么多人要考公务员呢。
铁饭碗确实香啊。
入职体检报告还没领到，人就已经被裁了。
有的人你看似她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一阵了。
毁灭吧。
又要开始找工作了。
祝星冉将头“咚”地一下埋进沙发里，好半会才重新抬起头，她看回手机，有一条叶声声给她发的微信。
一片叶子：【祝祝，明天晚上在梦缘酒店有个宴会，八点到十一点半，需要钢琴演奏一名，我记得你钢琴弹的挺好的，有没有兴趣？三千一晚，不包装造车费。】
大晚上的折腾一趟这种事祝星冉原本是怎么都会去做的。
但她刚刚失业，未来的房租都还没有着落。
为了吃饱饭，她没有选择。
有钱不赚王八蛋，祝星冉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祝星冉：【Ok！有具体地址吗？】
一片叶子：【有的。我把对接人发你，她会先付你定金。】
祝星冉：【谢啦。么么哒宝贝！】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祝星冉坐着出租车准时到达梦缘酒店。
三个半小时的钢琴演奏，考验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体力。
这里与其说是个宴会，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商业晚宴。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都穿着名贵的小礼服画着精致的妆容，推杯换盏间聊的都是几个亿的生意，没人会留意角落里弹奏乐器的演奏师。
祝星冉很久没有弹过这么长时间的琴了。
在觥筹交错的大厅里仿佛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这三个半小时格外的漫长。
终于宴会结束，祝星冉揉了揉酸胀的腰，从钢琴凳上站起身，找工作人员结了尾款。
郭俊男二十分钟前回了消息，说他刚下班。
祝星冉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回消息：【辛苦了，我也准备回家了呢。】
郭俊男：【好，宝宝路上小心。】
等祝星冉到梦缘酒店的大门时，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
微风裹挟着雨丝，直往她身上吹。
祝星冉还穿着为了演奏特意租的礼裙，往后退了一步，以防裙子被打湿。
她淋点雨没关系，就怕这衣服给淋坏了，那一晚上要白干。
祝星冉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生怕错过网约车司机的消息。
昏暗的夜色中，一辆镶钻的阿斯顿马丁缓缓停在了她面前。
祝星冉抬眼匆匆一扫，目光定格在车牌号上。
5438？
祝星冉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看了一眼。
确实是5438。
这个车她认识。
这丝滑的车身，这炫酷的色彩，以及记忆点鲜明的车牌号，让她很难再短时间内忘记。
这不就是今天早上那个美女车吗？
时间回溯到今天早上。
昨夜雨下了一整夜，终于在晨时小了些。
祝星冉瞅着外面似乎雨停了，换了身衣服下楼买饭。
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和泥土的气息。祝星冉提着宽松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尽量绕过路面上的水坑，避免脏了自己的白色帆布鞋。
一辆镶钻小跑车从路边飞驰而过，在前面不远处一个潇洒地甩尾停了下来。
车轮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然后精准地落在了祝星冉身上。
带着泥土和几片树叶的积水浇了她一身，上衣加裤子，连带着她的新鞋子，都不约而同地经受到污水的洗礼，身上一片冰凉。
祝星冉：……
素质啊喂素质呢！？
祝星冉看着自己的衣服足足愣了三秒，但她只敢小声bb，不敢大声说话。
想了想还是愤愤不平，掏出手机给男朋友郭俊男发消息吐槽。
她刚发完消息，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跑车里从副座和后座依次钻下来一二三四五个美女，个个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是那种女人看了都会斯哈的身材。
她寻思着这辆阿斯顿马丁也不大啊，怎么能坐下这么多人？
啧啧啧，又是哪位富二代呢。
又打量一眼，她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车牌尾号5438。
真是冤家路窄。
又遇见了。
祝星冉在心中冷笑一声，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她不敢。
你说都这么有钱了，为啥不给自己换个车牌号？
祝星冉别过眼去，继续密切关注着自己的网约车到哪了。
阿斯顿马丁停稳后，驾驶座的忽然门被打开，心思本就在这辆阿斯顿马丁的祝星冉立马就飘了个眼神过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5438能有什么样的精彩表演。
从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个男人，身材高挑，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一步步向她走来。雨滴落在伞面上，绽开出一朵朵小水花，车灯的光芒透过雨幕，从他身后映射过来，照出他挺拔的身影。
祝星冉的余光不留痕迹地扫了扫附近，身边似乎没有别人。
于是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脑子里转了几圈拒绝的话，只等他开口搭讪。
男人的眼神回避，大半张脸都笼在阴影下，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领带。
谁知道半天过去他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星冉都觉得气氛开始尴尬了。她正准备问一句“你有什么事吗？”，手机就响了，在不算嘈杂的雨声中格外响亮。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伞直接被塞到她手上。
祝星冉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接住了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当她再抬起头，男人已经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她冲着远方的汽车尾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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