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女儿稚嫩的话语,卞持盈面色未改,她上前去,搂过宝淳软软的身子,温和问道:“宝淳还梦见什么了?”
宝淳依偎在她怀中,认真地想了想:“娘和爹说话,宝淳听不见,只看见爹给了娘一杯酒,娘喝了酒。”
卞持盈摸着她的脑袋,目光落在虚处,神情安静,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娘。”宝淳仰起脑袋来看她:“山山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宝淳想她。”
宝淳喜动,前一段时日即便是不出门,也有戴玉山陪着她玩闹,如今玩伴走了,她一个人想来也是呆不住的。
卞持盈回过神来,她垂眸看着女儿雪白的面容,心下微动。
“一会儿我们早些吃过晚饭后,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她眉目怜爱,轻轻抚着女儿稚嫩青涩的眉眼。
被她抚得有点痒,宝淳控制不住地频繁眨眼,待听清她的话,宝淳迟疑道:“可是......可是爹不同意我出去玩,他说外边儿危险。”
卞持盈神色自若:“不妨事,娘会保护好宝淳的。”
“我们去安静的地方画画,好不好?”她问。
宝淳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呀好呀!”
得知晚间的安排后,宝淳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即便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玩耍,也能开心地哼起小曲儿来。
卞持盈坐在不远处,看着女儿的背影,眉眼凝成冰霜。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搁在小几上的指尖微动:“他怎么样?”
迟月上前一步,低声禀道:“一直待在房中,未曾出过门。”
“娘!”宝淳高兴地跑了过来:“我想好晚上画什么了!”
倏然,卞持盈眉眼间的冰霜悄无声息褪去,她伸手捏了捏宝淳柔软的脸颊,含笑问:“宝淳要画什么?”
宝淳弯下腰,伏在她膝上,然后抬头望着她,眼睛似月牙,乖巧灵动:“宝淳要画夕阳!还要画娘!”
卞持盈眼中笑意更盛,她拨着宝淳头上的小啾啾:“宝淳打算怎么画呢?”
“这个......”宝淳扭过头去,卞持盈只能看见她扑腾不停的睫毛,以及圆鼓鼓的脸颊。
“这个不能告诉娘。”
卞持盈有心逗她:“连娘也不能说啊?”
宝淳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声音含含糊糊的:“娘晚些时候就知道啦!”
初入傍晚时,母女二人便吃过晚饭,休整一番后,一大一小便携手出了门。
准备下楼时,宝淳还往晏端房门处频频望了好几眼,卞持盈全看在眼里,她微哂,权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卞持盈没有带宝淳走远,母女二人去了客栈后方的一处草坡,草坡边是一条小溪流,溪流对面是树林。
仆从摆好小杌子,拿出画架子、小几,小几上摆着些许瓜果蜜饯,再有天边晚霞相伴,倒是十分惬意。
宝淳坐在小杌子上,前边儿是画架子,右边儿是摆满了吃食的小几,左边是笔墨纸砚。
卞持盈坐在她身旁,支着下巴看着她,笑眼盈盈。
宝淳一扭头,便对上她含笑的眼眸,不由脸颊一热:“娘干嘛这样看着我?”
彼时有橘黄的夕阳落在女童脸上、发丝上,更显得她娇憨可爱,毛茸茸的。
“看我们宝淳好看。”卞持盈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不是说要画我吗?准备怎么画?”
见宝淳鼓起腮帮,她有些好笑问:“怎么?到现在了也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宝淳郑重点头:“对,现在也不能告诉娘。”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卞持盈问。
宝淳往嘴里放了一颗蜜饯:“不理宝淳。”
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却还是依言站了起来:“那我去周围逛逛,你慢慢画。”
说罢,她又用警示的目光扫了一圈,示意仆从把人看好。接着,她带着朝玉和迟月走远。
“殿下。”迟月低声问卞持盈:“咱们还要在郧县盘旋多久?我见陛下似乎有些待不住了,若再待下去,恐怕还会生事。”
“不会太久。”卞持盈低头看着脚下的枯草,声音清浅如烟:“他不敢生事,放心好了。”
“等戴家兄妹从荆州回来,郧县之行也就到此结束了。”她负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下一处,我预备去惠州看看。”
“惠州?”迟月讶异:“那不是黎侍郎流放地吗?我还以为殿下要去荆州看看。”
“荆州就不去了。”卞持盈看向前方,眼眸一眯:“前边儿是谁?”
迟月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前方溪边,席地坐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神色苍白,眉目凄楚,衣着朴素,想来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大概是心情不好,所以来这儿散散心,发发呆。
“咦?”迟月盯着半晌,惊讶出声:“那不是那日被男人打的那位妇人吗?怎么是她?”
卞持盈挑眉,她看着那妇人形单影只的模样,忽然道:“去看看。”
主仆三人朝那妇人走近。
听见动静,妇人头也不回,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潺潺的溪流,目光空洞。
卞持盈抬手,朝玉和迟月二人便站在不远处候着,卞持盈一个人走上前去,直到她在旁边坐下,妇人都没有反应。
卞持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以看见被夕阳照得金黄的溪流,抬眼再看远一些,可以看到树尖上的那一抹灿阳,莫名有些悲戚。
二人并肩坐着,皆一言不发。
直到妇人眨了眨酸涩的眼,她僵硬地扭过头来,打量卞持盈片刻,木然问:“我瞧娘子不像是苦命人。”
“苦命如何,不苦命又如何?”卞持盈反问,她的目光从脚下的枯草逐渐上移,待天边那一抹橘霞落入眼中,她抿抿唇:“苦命与否,全看自己。”
“自己?”妇人苦涩一笑:“命不由己,己不由身。”
卞持盈侧目看她:“这话不对,路在自己脚下,脚在自己身上,如何身不由己?倘使你往前走两步,或许会柳暗花明,拨云见日。”
“娘子是读书人。”妇人垂头:“自然懂得很多道理,可我不过一介村妇村姑,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泥腿子,自然没有娘子那样通透明白。”
“泥腿子也好,村姑村妇也罢,你走过这么多的路,看过无数景观,好不容易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为何要因为一个男人停滞不前?”
卞持盈叹口气:“或许你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此刻我除了劝你继续往前走,貌似也别无他法。”
“我也想过继续往前走,但是前路坎坷,实在是......无路可走。”妇人提起一口气来,再缓缓吐出,她眼眶逐渐湿润:“我也想过法子,可毫无作用。”
“我提过和离。”她或许是无人可以倾诉,索性在这个凄苦的黄昏将她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倾诉吐出:“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挨打和谩骂。每次打过我之后,他总是会痛哭流涕来认错,仿佛前阵子对我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他说他心情不好,兴致不好,所以一时冲动打了我,他说他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会改,可下一次他动手的时候,全然记不得这话,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卞持盈忍不住问:“为何不报官?”
“报官?”妇人笑着落下泪来,这些年大约真的很苦,苦到她不住地流泪,后知后觉地抬起胳膊擦泪,声音微微哽咽:“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不管。”
卞持盈愣住,她就坐在妇人身旁,可以清楚地看见妇人眉心因苦难而牵出的褶皱,可以看见妇人眼尾斑驳的风霜苦难。
须臾,她垂眸哑声开口:“对不住。”
妇人以为她是为戳到自己伤心事而道歉,只笑笑,脸上泪痕未干:“不妨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和离吧。”卞持盈再次提出:“以你的手段和本事,只要你想和离,便一定能成功。”
妇人诧异看她:“......什么?”
“你说你是村姑村妇,说你自己是泥腿子,可就是你这样的人,能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我想,和离这件事也难不倒你,无非是看你自己想不想。”
卞持盈凝望着她:“你太心软,太善良,顾及着多年情分一忍再忍,只是你的善解人意并没有得到他的赞赏,回报你的,只有拳打脚踢,所以,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整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埋怨老天不公,我想,这不是你的作风。”
残阳落入山间,天色暗了下来,卞持盈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草,最后看了一眼山间即将隐没的霞光。
“殿下。”迟月上前给她披上袄子:“天色晚了,咱们该回了。”
卞持盈颔首:“宝淳怎么样?”
迟月:“小殿下好着呢。”
她想了想,问道:“殿下方才与那人说了什么?”
卞持盈紧了紧外袄:“你替我记下一事。”
迟月下意识问:“是什么事?”
“回长安后,颁布新的律法。”卞持盈提步往前走。
迟月再问:“新的律法,是什么?”
卞持盈回身看向方才席地而坐的地方,眼眸明亮锐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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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狼吃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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