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外的小广场，共享自行车刚停下就被人扫码骑走，有社会青年正挡在谁身前强行推销直液水笔，每盒15金。
大学生活就是这样的。
寻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4月上旬的阴雨按时令结束，气温一路走高。
夜晚的楼梯间，旬兰嘉吹走一只往“安全出口”的绿灯上撞的蛾子，抱着快递箱往上走。她网购的速食土豆泥到货，资源充足、环境友好，适合穴居。
这天夜色降临，喧嚣褪去，邵缇亚走出卫生间，大为震惊地看着旬兰嘉爬出深蓝床帘的围挡，像只干瘪的大蜘蛛。
“我们都以为你出门去了……原来是现在才起床吗？”
“对。因为没蓝条了，所以躺了一天。”
旬兰嘉知道讲笑话能减少卖惨的嫌疑，继而规避“宝宝好可怜”“不是活该吗”“幸好我幸福”“你都这样了能不能让我爽一下”等回应。
唉，互联网带给她的创伤和冷知识一样多。
幸好邵缇亚只是迟缓点头：“啊，这样。”
“谢谢，你有温水吗？”旬兰嘉干枯着嗓音渴求，“谢谢你邵缇亚你是大好人。”
旬兰嘉补充水分，按日常程序洗漱，进今天第一也是最后一餐。撕开牛肉味土豆泥的杯盖，开水搅拌后边吹边吃，空杯后精准命中垃圾桶。
洗漱归来的苏岸不明所以地赞叹：“好球！”
“那是。”旬兰嘉笑着回应。
进水进食后，她的大脑更加饱满多汁，热乎乎的土豆泥好似在胃里燃烧，气流蒸腾推动机械运转，胸口出现麻痹感。
哪儿来的麻痹感？
她困惑地意识到问题，开始排查判断：现在不渴、不饿、不困、不想上厕所，所以不适可能源于缺氧，相应的解法是出门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她弯腰换运动鞋。这双鞋自从买来就没解过鞋带，每次都是一脚蹬，契合她的作风。
舍友苏岸从椅子上弹出：“你要去哪……你要出去？”
旬兰嘉直起腰，慢半拍回答：“对。”
“如果去银河路，能不能买个拖把回来？现在这根过了一个假期，腐化成这样。”
苏岸指向墙角的粉紫色海绵拖把，海绵干裂，绿苔浸染，竖起3枚颤颤巍巍的乳白色的蕈。
“好啊，”旬兰嘉被它们逗笑出声，“超市几点关门？”
“大概21点30分？”
“来得及。”她披上带有反光条的灰白冲锋衣，“那我先去散步，回来的路上买。”
苏岸挥手：“散步愉快，记得活着回来。”
旬兰嘉眨眨眼睛：“谢谢。我带钥匙了，你们锁门。”
基本从天黑开始，德林市就慢慢沉寂，仍有夜生活的人通常是学生和家长。原因是宵禁传统？小农经济与工业化对作息的双重影响？旬兰嘉没做过这方面的研究。
20点时的操场静悄悄，不到10个长影子像流星拖着彗尾，或快或慢地绕圈。
不对，今天应该是接近全黑的朔月，人影不该被照得这么清晰。
兰嘉深深吸进微凉的空气，从宿舍带来的麻痹感从胸口开始蔓延向四肢，蔓延到手指脚趾、头皮乃至牙龈和舌头。
放眼半个天球，她发现操场东边高悬着3盏大灯，是它们代月发光。
“搞什么……哈。”
她像看了讽刺剧一样扭回头，继续独自在外圈漫步，手指像铁板上的章鱼须，蜷缩扭动又紧紧束在一起。
她放缓呼吸节奏，减少换气量，麻痹又像来时一样快速退去，章鱼须又变成灵活的手指。
原来如此，是呼吸性碱中毒。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平复了。
有次上高中历史课时，旬兰嘉胸口麻痹，还以为是内衣勒的，悄悄解开扣子也不见好，就赶紧窜到医务室，求医生救她。
校医是个艺低人胆大的关系户，劝她深呼吸。当天她全身麻着回家。
后来和同学聊天，她才知道这叫“呼吸性碱中毒”，其中一个诱因是过度换气。
知道原因就有途径解决问题，现在该回宿舍了。
旬兰嘉压低上半身，按夜间行驶的安全速度上限踩脚踏。
骑着骑着，右腿侧面一阵酥麻振动。
德林市草虫繁盛，可千万别是只钻进裤腿的……她克制想象，缓缓靠边停车，从口袋里掏出“嗡嗡”响的手机。
幸好来的是陌生号码来电，而非本地特产大飞蛾。
她挂断，陌生号码再响起。
接通后，对面的背景音混乱吵闹得像武打片。
“……”旬兰嘉选择先沉默。
“早上好！不对，你那边应该是晚上？”熟悉亲切的开朗男声传来，充满热爱生命之人特有的活力。
“原来是你啊。”她完成对话流程，“什么事？”
旬文彻试探地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居然是这种小事？
兰嘉按住心口感受心跳频率，据此说：“用-10到10来表示心情的好坏，应该在1到3之间波动。”
“休息一下就好了。”他提建议。
“难道1到3不好吗？你专门打一通越洋电话，就为了查询我的灵体状态？”她暗示同怀别再浪费时间。
“确实。”他吐字飞快地一通解释，“前几个钟头，怎么说呢，我一直在做噩梦，可能是扶桑天的警示！认识的人当中，你最……呃，容易死，所以先给你打电话了。”
兰嘉首先想要坦白：“其实，我前两天灵机一动，以你为目标施展……”
文彻接上她的沉默：“现在之前，我没感觉到异常。所以你失败了吧？”
“失败了，”她补充，“就和预想的一样，所以也算成功。”
“那就不用管。幸好我打断得快，这事儿能在大街上说吗？也不怕热心市民把你逮了。”
“那也是我应得的嘛。”
兰嘉放轻呼吸，朝天空扬起左臂，摸遥不可及的星星。
城市额外的灯光照明把夜空染成暗棕，她就是裹在这张绒布中的小小人类。
哪怕文彻偶尔说些“你很痛苦吗？幸好我幸福”的屁话，目的也只是故意幽她一默，所以向他坦白心路历程很安全。
她坦白说：“虽然我经常郁闷，但就像头磕到了会痛，这种郁闷是合理的，而且程度也就那样，所以你不用担心。”
从闹哄哄的背景音中，文彻扯着嗓子问：“怎么会影响到我这里？难道是心灵感应吗，现在才接通？”
“亏了，这么多年的话费。”
大洋上传来遥远的枪声，接着那边的环境音像泡水一样不真切。兰嘉抬脚，反着踩转自行车踏板，听链条“喀啦啦”转响。
文彻再出现时更贴近话筒，因此音色略显破碎失真，他乐呵呵地提出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月经要来了？”
她一愣，毫无默契地问：“我的吗？”
“难不成是我的？”
她算自己的日期：“不是我的。”
听筒传来陌生人的闷哼，文彻再次接上话：“那么可能是内分泌失调影响了情绪。调理一下吗？”
“您有建议就直说。”她抱着微妙的期待。
文彻一打响指：“点几个男模！”
这能在大街上听吗！
环顾周围无人，只有各色树木的深色剪影在黑暗中摇曳，兰嘉还是捂住手机喇叭：“你别整我好不好……”
旬文彻：“我认真的，你应该是异性恋吧？不然也不会看男人穿兔女郎装的动画片。”
“……！”她心中的羔羊无声尖叫，“你看见了？”
“为了探索性取向所以播放官能动画却不小心投屏到客厅电视”的失手回忆猛地包住她的大脑，文彻在沙发上尸体般安眠的景象在当下逐渐被新认识扭曲，变成嘲笑着的张狂身影。
“你当时脸皮太薄，所以我才说自己睡着了。哈哈，品味不错啊，果然兔女郎最棒了！”
“你在这儿认可什么呢！”她分不清自己激烈的情绪是什么，它们在肢体里冲撞，让她反应混乱，直接气笑了。
“瞧，果然是内分泌失调。”
文彻平复高亢的语气，轻飘飘地强调自己的正确。
“……”兰嘉试图讲道理，“退一万步说，哪怕我真是异性恋，难道就一定喜欢男的吗？”
“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文彻做事向来快准狠，“好了，停，反正我们吵不出结果，花天酒地的钱已经给你转过去了。”
兰嘉把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发现银行卡陆续接到3笔转账，加起来共计18888金，大约相当于她两年的生活费，能去南极两次。
灰尘从眼前飘落，她不得不盯着它，以走神的方式缓解冲击。
她接住灰尘，用指尖捻：“‘男模’的定义能不能按我的想法来？”
“只要能让你高兴，荤的素的肉长的纸片的都随你。”
她都要替他感到不值了：“假如这笔钱捐给安那其组织，他们即刻能给你整个精彩的大活，比我精彩30倍。”
“那不行，让我想想，你得享受享受脚踏实地的、现实生活里的、感官的快乐。”
“好好好，点就点。”
“还得写篇不少于3000字的观后感出来！”
“有病吧！”她当捧哏，“内分泌失调的是我还是你啊？”
他笑完“嗯”了一声，显然十分满意，但是，“再聊下去我的所在地就该被定位了。有机会再联络吧。”
电话挂断，没给反驳的机会。
旬兰嘉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几秒。
自从出了海，旬文彻每次打来电话的手机号都不同，不知道下次联系又会有什么精彩事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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