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和维塔斯像团火一点就燃,酒吧的人们对他俩的热情表示哄堂大笑,理所当然地,他们亟需一点单独空间,而我替露露招待酒吧的看客们。
酒吧地方不大,但今晚气氛绝佳,无论是酒水还是恰恰饼或者其他都半价供应,以此庆祝战争的胜利和帝国的荣耀。
大家兴致高昂,七嘴八舌地聊起各种话题,有说露露酒吧的蓝波酒是全星际最好喝的,不知道是用什么秘方调配,有说星穹城的绶带庆典会在什么时候举行,更多人议论战争,自由兵团的战败是不是意味着帝国会再度出征瓦解葛世曼星云的所有势力,还是就此达成和平不平等协议云云。
那些英姿勃勃的舰队军官此刻也松懈了军队的冷肃,坐在角落,姿势随意地闲聊喝酒。不过即便是最的黯淡光线,那人一丝不苟的优雅和白金色的头发冷峻如昔,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我当然不管这些。赛赛守在吧台干活,我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艾文也跟着我团团转。
艾文在我身畔,低声问我:“霓娜。那位冷冰冰的上将……你知道他是谁吗?”
“海因曼上将。”我没抬头,“他是图加中将的好友,来过酒吧几次。”
艾文耸耸肩膀:“他的目光……看起来不太喜欢这里。”
“如果没有图加中将的话,他不会出现。”我不以为意,“即便出现,他也不会在这种地方逗留太久。”
也许是那时候太忙——我向来不随便给人下定论,也没有意识到我的语气是如此的笃定。我端着最好的蓝波酒朝着那群自然人走过去,很希望他们能度过一个愉快轻松的夜晚。
我静悄悄地给每个人倒酒,转到海因曼身边,他明明坐在人群之中,最英俊,最耀眼,甚至也淡声参与同伴们的闲聊,但高傲凛冽的气质又似乎游离、甚至是凌驾于群体之上。
即便在这样热闹开怀的夜晚,他依旧无动于衷。
他并未看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俯身为他倒酒,再轻轻地把酒杯推到他手边,脚步后撤,再悄无声息地退走。
只是转身的那一刻,他伸手握住了酒杯。
透明的玻璃杯和淡蓝色的蓝波酒被头顶炫乱的灯光折射出波光粼粼的色彩投射在他雪白的手套上,不知道为什么,那色彩让人觉得温柔。
似乎有低而冷的一声道谢。
我动动嘴唇,本来想说点什么,嗯,比如说战争的胜利,或者很高兴他们的平安归来或者感激舰队守护我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霓娜,霓娜。”艾文在后面喊我。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开口:“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而后快快返回到人群中,朝着艾文走去。
这真是一个忙忙乱乱的夜晚,堪比热火朝天,大家喝光了所有的酒,最后不得不把酒窖剩余的酒都扛出来,放了电波音乐和虚拟舞曲,很多人端着酒杯在屋子里扭动起来,甚至借着酒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比试。
我忙得久了,手腕觉得有些酸痛,稍稍扭着活动了下,却被艾文抓住。
“累了吗?你回去休息。”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温热的手指用适中的力道揉捏着我的手腕,“这里交给我做就行。”
“没事的,我经常在酒吧帮忙。”我朝他微笑,“抱歉,本来是来请你喝酒的,结果让你忙了这么久,还错过了回去的飞船。”
“没关系……”
“嘿!嘿!!”粗嘎的大嗓门突然插入,“瞧瞧我看见了什么?”
“霓娜小姐。”一位熟客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所以这就是你不喜欢我们虫族勇士们的原因?原来你喜欢这种弱不禁风,只能替你揉手腕的雄性小豆丁?”
他的嗓门可太大了,把半个酒吧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被这么多人瞧着,我脸上有点发热,故作镇静:“这是我的朋友。”
“嘿!”他巨大的镰臂挥舞,酒气冲天地揽住艾文,“听见没,她说是朋友!!!小豆丁,你被霓娜小姐支使得团团转,连个伴侣都不是,还是朋友哈哈哈哈……”
“您可能不太了解。”艾文很有风度地笑,“这是我们自然人的表达方式。”
“怪不得你们自然人都快灭绝了,身为一个雄性,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我们虫族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们轰成炮灰。”这位喝醉的虫族哥们嗓音洪亮,“连追求雌性都这么磨磨唧唧。有这功夫,我们的雌虫早就产出一群幼虫,你还在握着她的手腕吹气,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搞上床,让她生一窝幼崽。”
“你喝醉了。”
我窘迫得要命,拉着艾文要走。
“嘘,嘘,霓娜小姐。你可是我见过最挑剔的雌性,整个M城都找不出你喜欢的男人,好不容易来了位小豆丁,还要眉来眼去这么久。”
锋利的镰臂高高举起,拦住我们的去路,醉醺醺的嗓音吸引大家的注意,“要我说,今天是露露的好日子,你俩也别那么扭扭捏捏,当众接个吻,我就让你们过去。”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哗然起哄,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就等着看这个热闹。
接吻,这算是件司空见惯的小事,很多种族都是完全开放的伴侣关系,就在现在,酒吧角落处也有不少人公然地缠绵。
艾文眨眨眼,在欢呼鼓掌的人前看着我:“我尊重女士的意见。”
我看懂了他的意思——我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也再自然不过。
当下其实并未有难堪或者反感的情绪,我很明白,其实迟早也会到这一步,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微的窘迫和不适。
我的沉默和羞涩似乎是一种心知肚明的允许,艾文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往上游离,抚着我的胳膊,最后拢住了我的肩膀,更靠近了一点儿,他的手指落在我栗色卷曲的头发上,好像抚摸,也好像要抬起我的脑袋。
我站着没动,心想,我在接受一个很好的男人的吻。
他会拥抱我,吻我,走进我。
艾文的呼吸凑近,脸庞放大在我眼前,我有点紧张,却又翘了起唇角,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毛,眨眼那一瞬似乎很漫长,眼前似乎有什么在定格——在拥挤人群的背景中,漂亮清冽的面孔像雪一样冷凝,灰绿色的眼睛,从很高的位置,很淡漠地望着灯光下的我,深不可测,静如沉冰。
他只是那么平静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淡蓝色的酒液和碎渣突然失控淋在雪白的手套上,就好像在那一瞬,酒杯突然有无声的“砰”的巨响——我的确听到了那声巨大又破碎的声响,这声响从我内心而来,挟着巨大的爆破音。
他好像捏碎了我的心。
我僵硬又恍惚,再眨眼,那个人影已经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我视线内,可我的心依旧砰砰作响,颈上的智能环似乎感应到我剧烈的心跳,发出“嘶”的低波警示音。
我眼前一黑,双眼紧闭,已然晕倒在艾文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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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极少主动想起以前的事情,偶尔会梦见,从来不跟人说起。
老爸老妈向来秉承着一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远古哲言,并未对我的成长有太多的期许和约束,如果忽略“优秀”这个词,其实我的少女时代还算自由自在和无忧无虑。
我有一段时间,嗯……就是我被墨尔涅捏伤肩膀的那阵子,过了一段挺充实的日子。
受伤的事情需要守口如瓶,我不能去医疗中心,妈妈不喜欢看见我受伤,她平时是位温和唠叨的女性,但对伤害甚至敏感到了有点神经质的地步,没办法,星际环境是如此混杂,自然人就是很脆弱,防范很重要,健康和安全是第一重要位。
我瞒得很好,珀伽索尔当然也不会把我受伤的事情说出去,每隔几天,我会偷偷地请他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他大部分时间会在书房,那间书房大得可怕,什么东西都有,我来的次数多了,轻车熟路就能拐进来,弯弯绕绕总能找到他。
那时候隐形智能环还没有被普及,或者说太昂贵不被普遍使用,我习惯穿一件皮肤衣在最里面,敷药的时候,我会解开皮肤衣,把肩膀露出来。
书房的光源被关闭,只有一束很窄的光线照着我的肩膀,我坐在暗暗的悬浮楼梯上,扭头看着,这束光线把我的睫毛嘴巴侧脸都照出绒绒的影子,我的肩膀细瘦单薄,浮着乳白色瓷片一样的光。
珀伽索尔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眼睛只看着那束光,而后冷静地在青紫的肩胛处涂上药膏。
他的手很凉,骨骼漂亮得像艺术品,我不确定纯种人的体温和血液,有的时候会盯着他的手指看,他问我看什么,我说,你的手什么时候才会暖起来?好冷,我的肩膀都有点都冻麻了。
那是药膏的抑制——他蹙起眉尖,似乎有点不悦,不知道是不悦我的无知还是因为我的颤抖使得他的手指滑蹭到我的皮肤。总之,跟他相比,我是个热腾火烫的活动体,刚出炉的小面包。
但我没有说错,为了降低体内消耗,纯种人的体温的确很低,像冰块一样,他们为数不多的升温时刻绝大都在情绪激动时,比如打斗、恐惧、死亡、或者……交//配。
当然,这些都是我学习到的新知识,为了不让妈妈发现我的受伤,那段时间我经常躲窝在他的书房学习(美其名曰学习),他默许我自由出入,我可以随意阅读那些浩瀚如海的知识,书房里有很多古籍和无数虚拟学库,跟花园一样很好打发时间。
除去学校和室外训练,珀伽索尔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这儿,书房有很多个不同空间,我不知道他具体在何处,但似乎总能微妙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也许是他的气息太强大,也许是我感知过他的精神力,我总能准确无误地走到他身边。
有时候我们共处一室,也是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珀伽索尔什么都学,太过深奥的课程我不懂,我更喜欢文史自然探险类的知识。
我经常会在看书的时候睡着,自然人的大脑无法接受长时间的信息输入,总要暂停休息。我为此苦恼过,觉得浪费太多的时间在睡眠上,纯种人每天的睡眠时间极少,他们的生命似乎没有浪费,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活动。
珀伽索尔允许我在书房睡觉,我睡着的时候呼吸比醒着更平和轻缓,很安静,却又存在,珀伽索尔似乎更喜欢我睡着的时候,姿势不惹人厌,不会打搅到他,但我经常睡得好好地就换了地方,有时候还会被喊醒。
霓娜。
霓娜。
他会喊我的名字,声调悦耳冷清,没有任何的情绪。
我在做梦。
不知道是在书房接受太多的信息还是因为长身体的关系,我经常会做梦,有时候梦很好,但肯定也会有噩梦,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或者在下坠的飞舰上,被人和怪兽欺负和追赶。
被珀伽索尔喊醒之后,我迷朦地睁开眼睛——他明明离我很远,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却能探知我的情况。
“你的精神波很不稳定,眼珠转得很快。”
“刚才……我看了一个星球的历史。居然梦见了它,我梦见我在地上跑,有个浑身长满刺的东西在后面追,它身上裂出一条缝,冒出几缕黑色物质缠着我,我拼命地跑,最后跑不动,慢慢倒在地上死掉,我的头发眼睛都没有了……”
我捂脸回忆着我的噩梦。
他停止了翻动书页,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会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悲伤:“如果那天墨尔涅揍我一拳,我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他声音变低了一点,“如果你害怕死亡,不妨让自己变强大一点。”
“比如呢?”
“你可以选,自然人不会只有一种出路。”
这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问题——想要从弱变强,官方给我们的选择是花上一笔费用(可接受现金或者贷款),就可以走进实验室改造自己的身体,从此之后凭借能力决定自己的身份。
我慢慢地垂下睫毛:“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非此不可的原因,我不想植入任何的芯片或者异体。”
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体,喜欢弯弯卷卷的栗色头发,喜欢柔软的皮肤和自由活动的骨骼,喜欢用牙齿啃咬食物,喜欢我脑子里的那些奇思妙想,我并不觉得它们无用,也不想丢掉它们。
珀伽索尔抬头,灰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他不再说话,只留给我一个冷清傲慢的背影。
即便他没有说出口,我也知道,纯种人的本能里有对弱者的藐视。
墨尔涅没有错,错的是我太弱了,连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害都扛不住。
而且我还愚蠢,连变强大的信念和野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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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的伤痊愈后,我又回到了花园。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去珀伽索尔那里。
一来我不再是小女孩了,妈妈觉得是时候教我一些东西,比如她的厨艺和各种生活技能,学会这些我至少可以独立生活。另外,海因曼夫人生病了,花园沉寂了一段时间,我也就老老实实地呆着。
我长高了不少,甚至比妈妈还要高一些,爸爸很高兴我终于有了点大人的模样,甚至把我接到他那艘破破烂烂的飞舰上,带我出去玩了一圈。
我的头发不知不觉垂到了腰,像卷曲的栗色瀑布,泛着健康的光泽,我学会了编好多种花样的发辫,再插上花园里花叶,等到海因曼夫人再次来到花园,连她都忍不住称赞说漂亮,要知道纯种人的相貌都很出色,能得到海因曼夫人的赞美,那就真的很不赖。
珀伽索尔陪着海因曼夫人一起来到花园,我好久没看见他,当然他也仿佛没看见我一般,眼睛里什么都放不下,我们俩离得很远,也没对彼此说话。
不过,不久之后,我就把自己的长发剪掉了。
我陪着妈妈出门买东西,有个商人看中了我的头发,他说可以摆在橱窗当艺术品,开的价格让人拒绝不了,而且那个时候,妈妈已经在这几年的工作中攒了一笔钱,她想带着我离开星穹城,也许找个自然人聚集的地方,买个房子或者飞舰,过更热闹的生活,我也需要朋友,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自然人。
我对离开星穹城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有特别珍视我的长发,能多攒一笔钱很好,如果要走的话应该会有很多花钱的地方,我很利索地把我的头发卖给了那个商人。
所有人看见我的新发型都觉得有点惋惜——我倒没觉得如何,头发长度在耳朵旁边,弯弯卷卷的很可爱。
那天我坐在花园的树杈,鼓着腮帮子吹着树上白色的花絮,纷纷扬扬像雪一样飘落,珀伽索尔路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顿住了脚步,而后抬头看我。
我冲着他笑了笑,吹散一朵毛绒绒的白色花球。
漫天花雪飞扬,他身姿挺拔又冷清地站在纤细的落白里。
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跟我说话,但他的确是看着我,好一会才开口,语气似乎有点别扭:“如果你从树上摔下来……”
“抱歉。”我握着裙角,轻巧地从树枝上跳下来,笑道,“好久不见,珀伽索尔。”
“我的确在树上坐了好久,再看不见我,管家要不高兴了。”我甩掉头发上的花絮,“您来帮海因曼夫人取鲜花吗?稍等,我去告诉妈妈。”
我一溜烟跑了。
妈妈正好要跟海因曼夫人提离开的事情,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爸爸会来星穹城接我们,再找个地方把我们安顿好,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海因曼夫人对我们的打算表示理解,遗憾又风趣地道:“以后客人们再也尝不到美味的焦糖苹果派。霓娜走之后,花园应该会很寂寞。”
珀伽索尔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垂着眼睛,置身事外,毫不关心。
只是他独自在花园里散步,遇到我,语气轻描淡写又带点奇怪的怒意:“你很想离开?”
我惊讶他会主动跟我聊天。
“也不是……我很喜欢花园。”我挠挠脸颊,“只是……妈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妈妈也说我需要朋友,总不能一直跟花花草草们说话。”
不过后来我们并没有离开。
发生了一些麻烦事。比如爸爸喝醉酒后打赌把他的飞舰输掉了,没有办法来接我们,而拖家带口的星际旅行需要花费很大一笔路费。另外我们想定居的那一片星域最近有些政治摩擦,暂时还不太适合搬过去,而海因曼夫人也极力挽留妈妈,希望她能留下。
妈妈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跟我说晚一些再走,等我那该死的爸爸靠谱一点,等挑选一个完美的定居地,等我再长大些她再多攒点钱。
但我并不介意这些,我那时候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并没有太多发愁或者操心的事情,花园的生活很完美,我喜欢这儿,没有非离开不可的想法。
我依然每天在花园里厮混,打理植物,和人聊天,学点感兴趣的东西,在太阳底下做个美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的懒散好像有冒犯到珀伽索尔。
他的日程安排好像并不包括消遣这一项,生活里有很多有趣的活动可以消耗时间,而事实上他是个很受欢迎的少年,因为家世和自身优秀,有很多同伴主动趋近他,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会跟着母亲借口拜访花园的机会来见他。
但他只顾没完没了地上课,要么在训练场挥动光剑,有一次我远远路过训练场,他的光剑脱手飞窜,“叮”地一声插进我面前的地上,我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让我把光剑送过去,我脸涨得通红才把光剑拔起来,气喘吁吁地递到他面前,他却不接,只是问我:“还记不记得隆多星系?”
以前我陪他在那上过几次虚拟军事课。
“记得。”我点头。
“很好。”他冷酷地抬起下巴,“现在,把光剑对准我,启动攻击。”
我朝天瞪眼,无言以对——我为什么要陪一个纯种人练习防御课?
那天珀伽索尔把光剑锁在我手腕上,我在训练场上累到手脚发抖,大汗淋漓,像条狼狈的毛毛虫,他冷声说我每天在花园偷懒,而海因曼家从来不允许有无用之人。
每过几天我就要被珀伽索尔强迫着踏进训练场,经历生不如死的体验。
我抱着光剑,脸颊爆红,精疲力竭地跟在他身后哀求:“珀伽索尔。”
“珀,伽,索,尔——”
他没有回头,却偏了偏首,露出一点眉眼轮廓:“嗯?”
“我,我明天可不可以休息?”
“理由。”
“我肚子疼。”我撒了个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肚子疼,需要安静休息,不可以剧烈运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何冷白的耳廓泛上微红,步伐快快地走了。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还是被珀伽索尔冷酷无比的声波吵醒:“霓娜。今天的家庭老师对焦糖苹果派很感兴趣。”
自打上次书房的谈话结束后,我就不再踏入这里,也很久没有旁听过家庭课,当我端着一份苹果派走进书房,忍不住哇了一声。
一个全息投影的蔚蓝星球出现在我面前,遥远的银河系,湮灭的星球,我那古老又素未谋面的母星。
今天上的是宇宙历史课。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下,认真听完了这堂课,直到家庭教师离开也没有挪动步子,仍然注视着眼前滑过的画面。
很多字词和画面已经成为古老的传说,有些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指给珀伽索尔看:“这,还有这儿,是我本该生活的地方。我的祖先为了活下去,在迷雾里走过了五百万光年的路。”
宇宙浩瀚又神秘,生命短暂又漫长,我们都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
珀伽索尔什么都没有,在我身旁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很难得的机会,我在书房待了好几天,恋恋不舍地看完了母星的历史。
我的兴趣突然又卷土重来,我抿着嘴唇询问珀伽索尔,能不能再度允许我来到书房。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有空就会过来,点开宇宙中的任意一颗星星,走进去,阅读它,了解它。
那无疑是一段很充实的日子,我有时和珀伽索尔共处一室,有时自己漫步在某个角落,如果我自己沉浸的时间太长,珀伽索尔会出现在我面前。
有次阅读体验很难忘,我把自己投影到一颗新生星球上,这颗星球很迷人,有着光怪陆离又神秘丰富的自然景观和初级生命,我漂浮在半空中,用手指去触碰那些梦幻一样的云彩和冰晶。
也许是我独自呆的时间太长,那次我大概自己待了一整日,而且没有睡着,等我回过神来,珀伽索尔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边。
我扭头,后知后觉地看见他线条完美的侧脸,他察觉,也偏首看向我。
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突然都有点怔住了,而星球上那些绚丽蓬勃的光线投染在我们身上,映在我们眼里,是一样的柔光潋滟。
后来,我和珀伽索尔的关系似乎更熟悉了些。
我们会挥着光剑站在训练场上,也会一起坐在书房里看点什么,他会冷言冷语地为我解答疑惑,我也会跟在他身边随意聊聊天。
我敏锐地感觉到他对我的宽容是——他允许我在阅读的时候吃东西。
吃对自然人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喝营养剂,我能吃的东西基本都来自花园,他鲜少吃这些,总是淡声说让我改改这个怪癖,不要和地上的虫子抢食物。
我也会有点不服气地告诉他,进食是兴趣爱好和生存需要的统一结合,连海因曼夫人都会用这些花果做成食物赠送朋友,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
我那时候咬着一种手指粗细、口感很絮扎的果实,努力向他安利,这棵树来自遥远的星系,还是个意识体,这个果子是第一次长出来,非常非常珍贵,并热情邀请他尝一尝。
他还在看书,轻轻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嫌我聒噪,也许是顺手而为。
他拿走了我手中吃到一半的果实,优雅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愣愣地、呆呆地看着他——他毫无异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急不缓地消灭了被我啃了一半的零食。
我尤记得往昔他嫌弃我的种种,搓了搓手指残留的黏腻感,抿唇:“那个……”
“如果这样能堵住你的嘴的话。”他音调还是冷的,低头注视着眼前的屏幕,可淡色柔软的光线照着他,白金色的头发似乎融化至滑落鬓角,完全遮挡了锋利眉眼。
也许还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至少我在疲倦睡着后不会再做噩梦,只是安静舒适地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是珀伽索尔的精神力,他用强大的精神力包裹住我,就好像贝壳包裹住珍珠,没有声音,不会有碎片记忆干扰和活跃神经扰乱我的休憩,我覆盖着如云絮般的织物随波漂浮着,周围是一种很安定的气息,我也总是能神清气爽,活力充沛地醒过来。
当然,珀伽索尔也有休息的时候。
纯种人的睡眠期很短,但这时他们的意识和防御力都很薄弱,所以大多数人习惯进入安全的睡眠舱。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珀伽索尔睡着,他坐在椅子内,手肘下垫着本厚厚的金箔书,手指撑着额头,双眼紧闭,睫毛浓长。
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有吵醒他。
发出的声响似乎完全没有唤醒他的可能,我好奇地凑近打量他,心想他为什么不回房间的睡眠舱,再想强大的纯种人也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最后我停住了胡思乱想,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他已经有趋近青年的外貌,身高可望而不可及,皮肤霜白,五官线条薄锐,棱角分明,气质疏离冷淡。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迟迟不见他醒过来,伸出手,在离他面庞很近很近的距离画圈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趁他睡着,在这种距离攻击他会如何?而他如果突然睁眼醒来,会不会下意识开启防御,直接拧断面前人的脖子。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哆嗦,就在我害怕的同时,就在那一瞬,那双灰绿色的眸子猛然睁开,在我面前放大,定定地盯着我——
绿色的眼睛里没有尘埃,清清凌凌,只有我,只有我的影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睁眼吓得一声尖叫,猛然后仰,第一反应就是要逃跑。
不能动,我完全动弹不得。珀伽索尔用精神力控制住我。
彼此的距离被定格,被凝固,很近很近的距离,从未有过的距离,那森林深潭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我垂到肩膀的短发,细长的眉毛和圆圆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和失措的表情在他浅色的瞳仁里清晰可见。
他略微凌乱的金发,英气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漂亮的薄唇和倒影着我面庞的眼睛亦是近在咫尺。
珀伽索尔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回荡在我的耳膜:“霓娜。你在干什么?”
“我,我正好走进来,看见你在休息。”
我咽了咽喉咙,惊慌逐渐平息下来,只是有另一种微妙又难言的慌乱像蛛丝一样爬上我的心,再蔓延着我的脸颊眼尾,让我觉得发烫难受。
“看了多久?”
“忘记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绿色的眼睛用那种带着研究性的柔和目光注视着我,一丝不苟地扫描着我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和每一个表情。
那时的气氛奇妙又古怪,偌大的书房,身边漂浮着闪烁的虚拟画面,彼此的呼吸轻洒在面颊,他的薄唇离我只有一个心跳的距离,撑垂的修长手指触碰我卷曲的发丝,仿佛整理,也好像抚摸。
谁也没有动,我们好像都在凝固,也像在迷茫,如塑像般定格在那一瞬。
或许不是一瞬,也可能是永远。
当时好像有另外一种感觉,一种试探的安抚,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传来,那些东西像无形的丝线一般,无孔不入地穿进我的皮肤,渗入我的每一寸血液肌骨,并不冷,凉丝丝的,舒缓而安定地抚慰我砰砰高涨的心跳,最后这些丝线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包裹,温柔缠绕,完全放松我的身体,解除禁锢。
那瞬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同时身体软绵绵地滑倒,往旁侧歪去。
凝固的距离被訇然打破,两个人都突然醒过来,珀伽索尔点怔忪地呆住,我迅捷地跳起来,只觉得脸红如烫,浑身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要回花园。”
他没有喊住我,只是垂头握紧着手中的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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