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绚丽的色彩在黑夜中消失殆尽，留给驻足的人群久久不能平复的余韵。
解除了免打扰模式的手机响起熟悉的通知音。
余心冬一划锁屏就看见阮妙竹的报平安微信，随即转过身对裴遥说：“刚刚阮妙竹跟我说她妈妈没什么事，她过会儿就可以到家了，让我们放心。”
阮妙竹。
余心冬忽地提起她的名字，他也就陡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她。
被余心冬定格在原地的感受还在他心中打着旋，这个名字像是往他翻滚着的心浪里浇下整整一桶冰水，裴遥脑子里的思绪已经要混乱成一片。
很简单的道理，一个人怎么能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另一个人有这样铺天盖地的心动。
余心冬还在等着他的回应，他提着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裴遥所料，感性的轰鸣声渐行渐远后攀附缠绕上不可置信的复杂情绪，像是有一群蚂蚁在不断啃食他多年来自认正派的三观与教养。
他向来看不起在各种性缘关系里纠缠不清的Alpha，而也绝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Alpha。
裴遥从纷飞的思绪抓住最重要的那个念头。
不管怎样，他如今也不会有任何不尊重阮妙竹和余心冬这两位Omega的念头。
飒爽的江风不断吹过他晃在身侧的手心，余心冬还走在他的身侧，跟着街头艺人的歌声轻哼着歌词。
理智重新回笼，Alpha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黏连在Omega侧脸上。
在此之前，他喜欢的人是阮妙竹，喜欢的原因是……
等下。
思绪被堵住的刹那，Alpha眨了眨眼。
他当初为什么喜欢阮妙竹？
Alpha无意识收拢了手指，将经过手心的晚风紧紧抓进手里。
为什么会什么都想不出来。
用尽全心试图拖拽出些回忆，可除去最开始的相识和后来的相帮，中间所有的所有都被抹平得空空荡荡。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所有行为都已经深陷“情根深种”的漩涡。
裴遥微微皱起了眉头，隐隐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不是他，如果他真的喜欢一个人，不可能连理由都说不出来。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等走到停车场后我打算直接回家了。”
余心冬侧过身瞄了从她那一阵礼花炮后就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的裴遥几眼，心有疑虑但还是把直接询问的话塞回了肚子里。
难道是被那个礼花炮吓到了？不可能吧，这么大一只猫难道还会怕这个。
裴遥蓦然回过神来，一如往常地应了声好。
“谢谢你借我抱了那么久花，等会儿到停车场就还给你吧。”
余心冬眨了眨眼，抿抿嘴还是旁敲侧击了一句：“现在还在不开心吗？”
她现在没有旁敲侧击的话术库存了，就这样吧。
终于得到解释机会的裴遥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摇了摇头，真挚而又认真地对上余心冬关切的视线，说：
“今天没有不开心。谢谢你。我很开心。”
他的嘴怎么可以笨到只会十分干瘪地说出这三句话，裴遥在心里默默撇了撇嘴。
看来他今天晚上不仅需要整理好所有情况，还要抽出时间再去复习一遍《赢得Omega芳心的一百种方法》了。
-
余心冬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江玉郡，回程路上她还扫荡了两袋糖炒栗子带回家。
蹭到了阮妙竹的提拉米苏和小寿星的生日蛋糕，抱着那么大一束鲜花赏尽了江景，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人在烟花结束的瞬间给她报平安的短信。
如果不是在她剥开了第二个栗子的时候接到了阮妙竹的电话，这个夜晚应当会拥有一个美妙的结尾。
电话里的阮妙竹语气充满了疲惫，几句寒暄后陷入真空的沉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让余心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后只是低着语气问她今天晚上能不能来她家。
余心冬自然是同意了，还十分贴心地附赠了免费接送服务。
然后就在阮妙竹发来的偏远地址里捡到了神情恹恹的茉莉花茶猫猫。
阮妙竹的状态糟糕极了，像是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精气神，坐上她的副驾后一言不发地将脑袋靠在了车窗上。
余心冬无意识敲了敲方向盘，在车载地图上一扫这里离医院的距离，拿捏着分寸试探道：“怎么在这里？”
嗡嗡的声音从副驾传来：“这里他找不到。”
短短六个字，爆炸性的信息量。
余心冬这下是全然从好心情里醒过来了，都怪这些天吃吃喝喝画画设计稿和爸妈发发微信过得太舒服了。
这里是哪里？
这里可是让余心冬这个忠实言情小说读者都不得不跳章看的ABO狗血你追我逃追妻火葬场。
哪怕因为她的到来，许多情节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但果然大方向还是不会改变吗。
余心冬把嘴抿成一条直线，暗自拉升了行车速度，只想尽快把副驾驶这只累极了的猫带回家一起吃栗子。
等到了江玉郡，阮妙竹的灵魂像是回来了一点，随意挑了个客房后止不住跟她道谢。
余心冬从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里挑出一套给阮妙竹当睡衣，念着“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在我家好好洗个热水澡”直直把人推进了淋浴间，自己则飞速回去冲了个战斗澡。
估算着时间，拎着那袋被陈姨温着的栗子敲响了阮妙竹的房门。
门噌地一声晃开，余心冬向还下垂着眼尾的猫挂出一个标准的笑，摇了摇手中的糖炒栗子，又道：“陈姨在楼下煮了水果热红酒，要不要一起喝。”
视线相接许久，阮妙竹只是定定地看着余心冬的眼睛，良久才道出一声好。
在客房的茶几上布置好了一切。阮妙竹坐在墨绿色的地毯上全神贯注地往两支高脚杯里舀入两勺热红酒，余心冬摸索终于找了落地灯的开关。
余心冬见阮妙竹径直坐在地毯上，也从身后的沙发上蹭了下来，盘起腿坐到她旁边。
清脆的碰杯声荡在热气滚滚的水果红酒上。
余心冬抿了几口，橙子与苹果完美无缺地融进红酒里，酸酸甜甜的口感逸散在她的舌尖。
高脚杯一放，手往茶几上一支，等阮妙竹感叹完一声后单刀直入：“说吧，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一场热水澡帮阮妙竹捡回了魂，刚刚那股想要睡死在大街上的郁色也被暖融融的热红酒冲刷走。
于是此时此刻，她听到余心冬如此直接的问句也只是无奈地向她飞去一眼，调侃了一句：“居然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留给我吗？”
余心冬捕捉到她眼角的笑意，径直往后一倒，也勾出笑意顺着说：“好吧，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其实也不用啦。”
“当时我跟他走的时候你和裴遥应该都猜到我妈应该没什么事了。”阮妙竹边说边给自己剥了几颗栗子。
“其实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不管怎样医院肯定是给我先打电话的，只是那个时候太慌了就直接下去了。”
“等在那里的时候大概已经猜到是他见我的借口还是想去医院再确认一遍。”
阮妙竹不禁叹出一口气，再啜了一口热红酒后也学着余心冬的模样靠在了身后的沙发上，视线飘忽到天花板的光晕。
“我和他也确实去看了我妈妈，我妈妈最近精神头很好。我没让他进我妈的病房，让他在外面等一下我。”
“我妈问我今天不是说有朋友邀请我去游轮上玩吗，怎么这么快又来了。我给她看我拍的照片，骗她已经结束了。”阮妙竹无奈地轻笑一声。
“聊了几句之后，我趁着顾思景不注意从消防通道跑了。”
余心冬闻言不禁张大了嘴，随即又肯定地点点头，重新端起酒杯与身侧的Omega一碰杯。
“那怎么不回……”话说到一半，余心冬就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暗暗咬了咬牙。
阮妙竹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注视着深红色酒液上的光影，轻飘飘地替余心冬说出了答案：“你信吗？他说不定现在还在我家楼下堵我。”
“其实我那个时候没让他进我的病房只是因为……”
她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用力眨了眨眼，在余心冬耐心纵容的陪伴里里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接下来一句。
“只是因为他一进去，我妈妈就又要跟我一样，给他陪笑。”
余心冬剥着栗子的手一顿，压下所有反应，生生忍住想要打断阮妙竹的念头，真正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和他达成协议的第二天，他领着我亲自去给我妈转院 ，我陪着我妈一起在住院部吃晚饭。”
“我妈妈问我，他是不是我新交的男朋友。我那个时候只是愣了几秒，我妈就猜到了。”
簌簌几声，她极快速地伸出手抽出纸巾递了过去。阮妙竹的指尖已经被她淌出的泪洇湿。
“我那个时候心想完蛋了，连解释都不敢解释，就算我解释得再明白再清楚，我妈都肯定会骂死我。”
“但她没有，心冬。她就居然坐在那张刚铺好的病床上，用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眼神看着我，问我顾思景对我好不好。”
“她什么知道，知道我因为她的病累得快要死掉，知道为什么我连这种事情都能同意，然后竟然连这样的事都能原谅我。”
阮妙竹整张脸都要埋进余心冬递给她的那几张纸巾里，痛快又痛苦地下一场迟迟到来的雨，像是终于在一场无法治愈的慢性病里解脱。
在只剩下抽噎声的空白里，余心冬没发表任何一句她的看法、她的评价，只是默默地递去一张又一张纸。
她没资格没立场，也根本不想。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顾思景对我不好。就算不算上我妈的事，在有些时候他也是真的对我好过。”
余心冬又舀出几勺水果热红酒，慢慢推到她面前。
阮妙竹似是陷进了回忆，发出一声轻轻的笑，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说句实话，你可别笑我。”
“我不笑你。”
“其实我大概也喜欢过他。”阮妙竹飘忽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自嘲。
余心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缓缓地说：“能理解。毕竟他确实长得好，条件也很好。”
“中间我一度都要以为他也是有点喜欢我的。不然怎么会抽空陪我去我想去很久的游乐园，又送我一挑我这辈子都买不起的项链。”
“可他那样的Alpha，就算是真的喜欢都依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
“他大概这一辈子不需要尊重我这种人，也不会真的尊重我这种人。”
“可没有尊重的喜欢真的能被称为喜欢吗？他永远不会花时间来真正了解我，因为他不需要这些，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的讨好。”
“阮妙竹。”
余心冬这回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不可抑制地肃下声线。
被点名的Omega反而对她舒开一个笑，用还浸着湿意的声音轻轻抚平好友升上的些许恼怒：“以后不会啦。”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这样的人本来就意识不到这些。是我先轻贱了我自己，才给了他机会轻贱我。”
“翻来覆去说来说去，我也难辞其咎。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去请那么好的医生来治我妈妈的病。”
“对他而言的一串数字，在我这里就真的能买走我的自尊、我的喜欢、我说结束的自由。”
“所有的账我都记得，等我什么时候攒够了钱就通通还回去。”
阮妙竹松掉支撑自己的力气，靠在沙发上把头搁到边缘，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
对他而言只是一串数字啊。
余心冬捏了捏手心，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多少钱。”
“刚好三十万。”阮妙竹脱口而出。
“哦。”余心冬应了一声，随即从地毯上捞起手机，默默地研究起了原主的卡是哪一档转账限额。
只有微尘粒子在流动的沉默，阮妙竹在某个瞬间陡然起身，一把抓住了余心冬的左肩。
“等下，我说这些不是想……”她的声音骤然停在余心冬弯着眼睛向她晃晃手机的动作上。
微末的酒意不足以灌倒她的神志，于是她轻而易举地看清了余心冬手机上转账成功的页面。
甚至备注里清清楚楚写着：替阮妙竹还你的钱。
“哎呀，已经晚了。”面前的好友用十分夸张地眯眯眼睛，紧接着说：“你欠他的还不如欠我的呢。”
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如果一串数字就能赎回她的自尊、她的自厌、她说结束的自由、她自诞生起就被强制赋予的命运，那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阮妙竹一撇嘴角，通红的眼眶又止不住地落出泪来，下一秒几乎是砸进她怀里。
余心冬轻轻靠在阮妙竹毛绒绒的脑袋上，左手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抚上她的背。
手机叮咚一声响，话题主人公向她发来了一个简洁的问号。她怀里的猫似是什么都没发觉，还抱着她的腰不停掉眼泪。
余心冬冷哼一声，右手手指畅通无阻地在对话框里打出阴阳怪气的反击。
“抱歉啊顾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但还是恭喜一下，你好像被我助理甩了诶。”
点击发送的一刻，余心冬的脑子里只有大写加粗的一个字。
爽！！！
心冬：好忙好忙，安慰完这个猫还要去安慰那个猫，好忙好忙。
妙竹：呜呜（疯狂掉眼泪的其中一只猫）
小裴：（眨眨眼）（难道我是另一只猫吗？）
还是心冬：（冷酷无情地举起扫帚）（啪地一下把不会尊重人的狗Alpha扫出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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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彻夜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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